臘月初八是個好天，太大陽，在小院里就能聽到門口處的喧鬧聲。

    沉寂幾天的百姓們帶著小籃子出門趕集，置辦年貨，買足夠的糧米之物。

    北地嚴(yán)寒，冬日里大雪封山，習(xí)俗和聊城不同，他們習(xí)慣在大雪之前做采買，然后把rou食等埋在雪地里，這樣能放到開春。

    聊城天氣暖和，采買年貨的時間要晚，臘月初八，剛好是一個開始。

    集市上人來人往，墨冰和胖丫怕莫顏被沖撞，一前一后開路。

    莫顏被保護在中間，走走停停，集市上的小攤販大多是附近村里人，賣自家的糧米，菜蔬，菌類，還有活著的魚蝦等等。

    “祖?zhèn)髅胤阶龅奈逑慊ㄉ贸缘奈逑慊ㄉ　?/br>
    前方一個身材高大的婦人在吆喝，招呼過往的百姓，“來來來，嘗一顆，不買嘗嘗也沒關(guān)系！”

    有了便宜，大多數(shù)百姓都接受了花生，很多人表示味道好，會停下來購買，也有人無動于衷，繼續(xù)前行。

    婦人很會做生意，稱重的時候還不忘記和主顧聊上幾句，說說拜年的吉利話。

    有些人生意人很拘謹(jǐn)，像個木頭人，一言不發(fā)，攤位前要冷清的多。

    莫顏注意的是賣花生婦人旁邊的年輕人，頭上戴著書生的方巾，面前擺放一摞子書，看樣子是來賣書。

    這年頭，書本金貴，百姓人家哪里念的起書，都是大字不識的睜眼瞎。

    在到處都是爛菜葉子的集市中賣書，很違和。

    莫顏處于好奇心，停下來翻看兩頁，這一看立刻眼睛一亮，邁不動腳步。

    其中有一本書是坐月子期間如何恢復(fù)身材的食譜，有幾樣莫顏曾經(jīng)聽說過，所以覺得這本書很靠譜。

    “怎么賣？”

    莫顏見書生沉默不言，主動問道。

    “五十兩銀子。”

    書生報完價，再次沉默，這些書籍都是祖上傳下來的寶貝，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想賣的。

    五十兩，對比書中的價值，真的很便宜。

    “什么？”

    胖丫很激動，驚叫一聲，對著書生道，“你確定你不是想銀子想瘋了？”

    “胖丫。”

    莫顏開口訓(xùn)斥一句，胖丫立刻低頭，但是不忘記站在莫顏的身后，幫著她抵擋擁擠的人潮。

    五十兩，再便宜不過了，莫顏不想占便宜，她知道祖上傳下來的物件對子孫的特殊意義。

    “不如這樣，五十兩銀子我沒意見，你的書我找人摘抄一份，這原本，抄完就還給你，你留個地址吧。”

    莫顏又在書堆里挑挑揀揀，沒有適合她看的書。

    書生不相信能有這等好事，張大嘴巴，驚訝好久，這才苦澀地一笑，“謝謝這位善心的夫人，不過這本書，小生可能用不到了。”

    “為何？看落款的年份，應(yīng)是祖?zhèn)髦铩！?/br>
    莫顏猶豫了下，她想實在不行，就讓墨冰記下書中的幾個方子和菜譜。

    “唉，一言難盡。”

    書生見莫顏是個面善的，他心里苦，想找人傾訴，不自覺地吐露心聲。

    他本名于謙和，家在聊城城郊的于家村，家中原本小有田產(chǎn)，后來家到中落，爹娘沾染惡疾而亡，只留下他一根獨苗。

    村里人都說他家以前干了缺德事，所以遭到報應(yīng)，背地里議論，他也會沾染惡疾而亡。

    于謙和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偶然聽見謠言后，找村中的長舌婦人理論，因為此事，鬧出好一通官司。

    古人迷信，最懼怕的就是發(fā)誓和詛咒。

    都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但是于謙和性子耿直，想到去世的爹娘，不禁潸然淚下，一怒之下，跑到衙門告官。

    結(jié)果，自然引發(fā)村里群眾人的記恨，那些人動不動就在于家門外拉屎撒尿，要么就是亂涂亂畫。

    “真不是東西，詛咒別人還有理了？”

    胖丫掰了掰手腕，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義憤填膺。‘

    爹娘沾染惡疾，這書生就夠難過了，村中人還要在他心口上扎刀子。

    “小生爹娘原來做生意，小有積蓄，村里有人上門借糧，借銀子，他們從不拒絕。”

    于謙和嘴角苦澀，爹娘的性子軟弱，良善，后來家道中落，還是盡量幫助村中人，想不到卻在死后被流言污蔑。

    斗米恩，擔(dān)米仇，莫顏了解，一個人總是付出，長此以往，會被當(dāng)做理所當(dāng)然。

    在她看來，于家村都是一群白眼狼，不在村里呆著也罷。

    “所以，你想離開老家，準(zhǔn)備到哪里？”

    到處戰(zhàn)亂，定是要用到銀錢，莫顏把書遞給墨冰，讓她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速記。

    本來，莫顏也可以，但是懷孕之后，得了健忘癥，人也變得傻乎乎。

    “天下之大，何以為家？”

    于謙和酸了幾句詩文，繼續(xù)道，“求夫人買下書，小生今日就離開，晚了怕不安全。”

    “哦，你們村人還能不讓你離開？”

    莫顏火冒三丈，平時她根本不愛多管閑事，懷孕后，個性敏感，心里總覺得窩火，想要找個途徑發(fā)泄。

    她平生最討厭就知恩不報的白眼狼，極其厭惡！因為，莫顏曾經(jīng)深受其害。

    以前在現(xiàn)代，每次給一個女同事打飯，因為莫顏是法醫(yī)，找不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好不容易有人給她拋出橄欖枝，她很珍惜，愿意為對方做力所能及的事。

    莫顏一直在不斷付出，她以為，只有付出才能維系這段友情。

    直到有一天，她連續(xù)加班三十六小時，累倒在解剖臺上，對方打電話讓她去打飯，她第一次開口拒絕，得到的是“嬌氣，矯情”等評價。

    付出那么久，只有如此殘酷的字眼。

    “唉，夫人，不滿您說，小生確實是受到詛咒的。”

    于謙和眼眶紅了，站在街道上失聲痛哭，引得來往的百姓們駐足。

    莫顏黑了臉，這樣會被誤會她欺負(fù)于謙和。

    “于書生，你怎么在這里，趕緊回去吧！”

    一個好心的大娘擦了擦汗，氣喘吁吁，“快快快，回去晚了，你媳婦和閨女要被燒死了！”

    大娘說完，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語，兩眼失神，“這是造了什么孽啊！”

    “什么！”

    于謙和雙目充血，眼睛閃著寒光，他不過就出來這么一小會，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他家人身上！

    “我們這有馬車，帶你回村。”

    周圍議論的百姓，有不少臨近村子的，不停地叫罵，“于家村那些黑心肝的，早晚遭報應(yīng)啊！”

    于謙和點點頭，也管不得那么多，委托送信的大娘幫著看書攤。

    大娘抹著眼睛，“好孩子，快回去吧，萬一回去晚了……”

    說著，哽咽了，于家老兩口都是好人啊，咋攤上那么些個吃人的村人。

    情況緊急，莫顏顧不得太多，讓于謙和暗一坐在車架兩側(cè)，由于謙和指路，火速趕往于家村。

    “王妃，燒死，燒死是什么意思？”

    胖丫顫抖著說出兩個字，腦海中回響一個婦人帶著小娃，在火堆中的慘絕人寰的尖叫聲。

    大越早已禁止私刑，可能偏遠(yuǎn)地區(qū)的百姓們并不知曉，活活燒死人，是不是太殘忍了？

    莫顏靠在車壁，身體像被掏空一樣，突然沒了力氣。

    “您是不是不舒服？”

    墨冰倒了一杯水，又打開馬車中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糕餅。

    “無事，剛才肚子動了幾下，我感覺是寶貝和寶寶讓我去一趟。”

    這兩個小包子，平日很老實，邪門的是只有她和萬俟玉翎親熱，才會動幾下抗議。

    剛才那位大娘說于謙和的媳婦和孩兒要被燒死，莫顏的肚子就連續(xù)跳動好幾下，好像兩個小的在翻跟頭。

    于家村不算遠(yuǎn)，也就不到半個時辰，馬車進入村口。

    村中一個人都沒有，家家戶戶門口敞開，卻看不到院子里站著人。

    于謙和已經(jīng)處于崩潰的邊緣，勉強控制自己，指著一個方向，那邊有空地，平日村里開會的地方。

    莫顏打開車窗，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一片火光。

    早晨明明是大太陽，現(xiàn)在卻陰暗下來，天空中翻滾著厚厚的黑云，讓人多了沉悶。

    村民們點燃著火把，一個婦人被捆綁在木頭樁子上，在她懷里，抱著一個襁褓。

    盡管如此，婦人仍舊憐愛地看著懷中的小娃，那目光充滿母愛的溫柔。

    “燒死妖怪，不然要禍害我們于家村！”

    “對，姓于的書生就是掃把星，娶個兔子精，咱們沒好日子過了！”

    遠(yuǎn)處的天空，只有云層和云層中縫隙有一處光亮，村民們手里舉著火把，似乎在進行某種儀式。

    前幾日下了大雨，泥土松軟，散發(fā)著腥氣，四周環(huán)著冷風(fēng)。

    胖丫給莫顏披上斗篷，主仆三人下了馬車。

    幸好時間來得及，沒有釀成慘劇。

    于謙和推開人群，快步向前，試圖解下他娘子的繩索。

    他和他娘子明蘭是訂的娃娃親，因為他家生意上損失錢財，對方的爹娘悔婚，想把女兒送給一個肥頭大耳的員外做填房。

    明蘭不愿，在婚前逃跑，來找于謙和，兩個人辦了一場沒有任何人能作證的儀式

    還記得那天拜高堂，只放了兩把空椅子。

    明蘭性子柔和，夫妻倆都不曾紅過臉，日子過得平淡卻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