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莫顏圍著木頭樁子轉了幾圈,在一側發現了血手印,類似指紋,若是這個年代有指紋的提取技術,問題就簡單多了。看著血液的顏色,時間不會太久,此人或許不是兇手,但是肯定到現場來過。 沒有找到兇器,一切無果,目前主要的發展方向,就是詢問周圍的百姓,官差們則是懸賞,能提供有效線索的獎勵白銀五十兩,才調動百姓們的積極性。 “主子,許三公子沒少糟蹋清白姑娘,聽聞都是季小姐給人家送了不少銀子,苦主才沒有自盡的。” 這個年代的女子失去清白,生不如死,被許三公子褻玩之后如何嫁人?恐怕也要被爹娘嫌棄了,那些少女們最后之所以還活著,全靠季寶珠心里過意不去,給了豐厚補償。 李德嘆了一口氣,心里更是瞧不上許三公子,認為此等人渣,死有余辜,京都高官家的公子多了去了,可也沒誰如此得瑟,許知府就是仗著萬州城離京都遙遠,肆無忌憚。 跟來的官差,在菜市口張貼上懸賞的信息,立刻有百姓圍攏過來,昨日乞巧節,可他們這邊都是窮苦人,距離主街甚遠,女兒家結伴出門,晚上只得走夜路,再說家里窮,都是穿帶著補丁的衣裳,所以沒人出門。 “這位大人,昨夜小的去送媳婦和閨女回娘家,回來的時候已經子時正了,正好路過這里,木頭樁子上空空的。” 一個一身補丁的漢子站出來,他摸了摸頭,要是往常他不會注意木頭樁子的,可昨夜剛好有月亮,他走到附近,被一個石塊絆倒,來了個狗啃屎,所以印象極為清楚。 “王爺,您怎么看?” 四周沒有拖動的痕跡,也沒有大型車馬的印跡,血被泥土掩埋,應該是破壞了案發現場,但是依照莫顏的經驗,許三公子的尸體應該沒有被移動過,這里就是第一殺人現場。 季寶珠是兇手的話,她怎么可能和許三公子一起來菜市口這個偏僻的地方?就算她有此想法,以許三公子對她的厭惡,也不可能答應才對。 如果從這個角度思考,案情就明朗多了。到底是誰能有本事,把許三公子騙到案發現場這種鳥不拉屎的地兒。 莫顏在馬車上和萬俟玉翎對弈,不停地喝茶水,人有三急,她現在迫切地需要找一個地方小解。 “王爺,您先在此看著,我先去前面的人家問問情況。” 暑氣正旺,莫顏用帕子點了點額角上的汗滴,微微一笑,轉頭就走,她也不想走的太遠,看街道邊第一戶人家房子稍微整潔一些,她邁步走了進去。 關于古代的茅廁,莫顏真的不想吐槽,那兩條顫顫巍巍的木頭,她隨時擔心有掉下去的可能,一路上荒郊野嶺解決,還要時刻擔心蚊蟲叮咬,她真的懷念京中御史府。 “這位小姐,您……” 一個滿面愁容的,掛著黑眼圈的婦人從正屋出門,見到一位穿著綢緞衣裙,頭戴帷帽的小姐站在院中,她嚇了一跳,周圍都是窮苦人,此等裝扮與菜市口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嬸子,我是路過的,想求一些井水凈面,順便行個方便。” 莫顏甜甜一笑,禮貌待人,她從來都沒有瞧不起百姓們,相反覺得這些用自己勤勞雙手過活的人,比京都那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高尚太多。 “哦,這位小姐,您不嫌棄家里粗陋就好。” 婦人了解地點點頭,伸手指著茅廁的方向,等到莫顏出來,她已經用木盆端好了水,放在前方的石臺處,又找到一個細小的澡豆,這應該是家里舍不得用的。 小院前面種了一些茄子,豆角,還有兩只蹦跳奔跑的老母雞,外面扎著一圈籬笆,內里被收拾的很干凈,在屋門口有一個編筐子,里面曬著一些豆角干。 “嬸子,聽聞知府家的三公子被殺害,從您家剛好能看到那根木頭樁子,昨夜您就沒聽到什么動靜?” 從莫顏的角度,可以透過籬笆,看到萬俟玉翎白色的衣角,如昨日有人在這邊犯案,婦人家有絕佳的視野,能把一切盡收眼底。 “唉,這位小姐,不瞞您說,昨夜我家男人去城里做活,所以晚上我緊閉門窗,一直不敢出門,我一個婦道人家獨自在家,就怕遇見什么事,如今世道也不太平。” 婦人愁眉苦臉,應付莫顏的時候不斷向屋內望去,她擔心自己的小娃,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兒子發了高燒,不停地說著胡話,從這里要走很遠才有醫館,她現在還不知道怎么辦。 “嬸子,方便讓我看看吧,我懂醫術。” 婦人半信半疑,依舊帶來莫顏進了房間,房里悶熱的很,一個瘦小的男孩躺在床上,臉色酡紅,嘴里念叨著什么,看起來很是痛苦。 莫顏用手測試了一下他的額頭,發現guntang著,若是不趕緊退燒,引發肺炎就嚴重了。莫顏神色一緊,問婦人,“家里有沒有高度酒?” “娃他爹還剩了半罐子。” 婦人不敢耽擱,趕緊跑出門拿來一個罐子,又按照吩咐,找了一塊干凈的布巾。莫顏也來不及多說,用布巾沾著烈酒,在小娃的手心,腳心,腋窩等處不停地擦拭著。 “娘,娘……有壞人,娘……” 小娃嘴里念叨著,依舊昏迷不醒,婦人抹了眼淚,不是她不帶著娃娃去醫館,著實是家里沒多少銅板,她想著一會兒有上門收貨的,把家里的菜和老母雞賣掉,多少換幾個銅板,帶著小娃找個游方郎中看看。 “別怕,娘在呢。” 婦人輕聲慢語地安慰,一直拍著小娃的后背。莫顏見此,瞇了瞇眼睛,這小娃發燒昏迷,明顯就是受驚嚇,會不會和昨夜有關系? 莫顏把帕子遞給婦人,讓婦人按照她的手法,她走出門,把自己的推測和萬俟玉翎說了一遍。 其實,莫顏從沒想過利用小娃來破案,她純屬是偶然遇見,這個世道,窮苦人太多,看郎中很奢侈,許多人都是有病拖著,不肯就醫,為了省那幾個銅板,結果呢,一命嗚呼。 “李管事,那小兒收到驚嚇,最好是能去城里的醫館,買一些小兒驚風散。” 用酒精可以降低溫度,再配合按摩,但是驚嚇一時半會兒不能好,她真怕好好的一個孩子嚇傻了。而且,萬一有什么線索,也說不定。 萬俟玉翎點頭,李德只好騎著快馬跑腿,心中越發看不上這個草包小姐,自從這丫頭出現之后,李德發現他的地位明顯降低,一向清冷的主子也對她多有容忍。 莫顏回到婦人家,見小兒溫度退了一些,她不理會婦人的千恩萬謝,在小娃的足三里等處順時針按壓,很快,小娃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李德速度很快,一來一回約莫半個時辰左右,他帶回了衙門最新消息,現在百姓們正在幫助篩選許三公子的仇人,確切的說,是被他欺辱過的人,其中發現幾個人疑點很大。 喂了小兒驚風散,小娃迷蒙地睜開眼睛,看到李德的一張黑炭頭一般的臉,立刻大哭,“娘,娘,他就是壞人!” “我怎么是壞人了?” 李德恨不得從袖兜掏出銅鏡照照,他就是皮膚黑了點,如今嚇哭小娃,李德再次對自己的相貌不自信起來。 “嗚嗚,你……你殺人了。” 小娃哭得支支吾吾,上氣不接下氣,唬得婦人不知所措,連連賠禮,“恩人,我們家的小娃年歲小,胡言亂語,不懂事,還望您海涵。” “可是娘,您不是說說謊的不是好孩子嗎?” 小娃約莫有五六歲,口齒伶俐。他以前總是喜歡聽故事,娘親說,七月初七,牛郎織女會在天上相會,而且還有美麗的鵲橋,他等啊盼啊,問了隔壁家的jiejie,才知道夜半時分出現。 于是他早早地睡下,等到半夜,偷偷地出門,站在院子里望天。透過籬笆,看到一男一女在調笑,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小娃以為那就是牛郎織女,就躲在豆角秧子后面偷看,后來,來了一個壯實的男人,再后來…… “這,咋可能呢?” 婦人六神無主,想快速捂著兒子的嘴,可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莫顏已經明白了大概,這么說,昨日兇手不是一人,而是一男一女共犯。 可惜天黑,因為距離原因,沒有看清楚二人的臉,但是小娃說,女子的聲音尖銳,說話并不是本地口音,腔調有些奇怪。 至于那些小娃聽不懂的話,莫顏聽后紅了臉,什么“你在上,咱們好好爽一次。”“在刑場的木頭樁子上,更刺激。”云云。 “這許公子,心太大了。” 李德感嘆,這些城里人,真是太會玩了,行房都能想出這么刺激的辦法來,玩起了角色扮演,一個人扮演死囚,結果呢,許三公子怎么想不到,他就這樣一命嗚呼。 小娃的話應該不能算作呈堂證供,不過卻可以鎖定偵破方向,這簡直給了眾人意外之喜,而婦人想不到,因為自家小娃受驚,竟然得到五十兩銀子官府的線索獎勵。 許三公子被女子騙到了菜市口,同謀還有一個男子,很快,官差們也有了新發現,他們在壕溝一側發現了新土,挖到一把帶血的斷刃,和許三公子的舌頭及命根子。 已經到了午時,太陽能烤熟了人,莫顏受不住炎熱,跑到萬俟玉翎的馬車上小坐,一邊喝茶水,一邊琢磨下一步怎么逐一排查。 “走吧,咱們回到衙門去。” 萬俟玉翎交代李德,一行人再次回程,這次莫顏盯著棋子,很明顯想找萬俟玉翎下棋,不過皇叔大人無法忍受這份煎熬,假裝看不到,一直看窗外的風景。 有賞錢,百姓們十分踴躍,莫顏翻看了記錄,覺得小娃提供的線索,與其中一人有些相似。 那日在看臺下,曾經有人爆料說許三公子玩弄了一個寡婦,恰好寡婦是外地人,帶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在本地幾乎沒有親戚。 下晌再次開堂,莫顏終于得了一把椅子,她坐在萬俟玉翎身邊,問墨香道,“娘沒有生我的氣吧?” “小姐,您放心,夫人歡喜著呢。” 墨香勉強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呂氏審問了她半個時辰,最后她抵不過高強度的壓力,終于吐露了小姐看到南平王沐浴之事,她覺得慚愧,對不起自家小姐。 “那就好。” 莫顏沒放在心上,緊盯著堂前,季寶珠,凝香再次被帶上來,而許三公子的尸身旁邊,加了幾個冰盆,讓內堂的溫度降低不少。 “季寶珠,你可認罪?” 師爺拍著堂木,裝腔作勢道,“根據仵作驗尸得出的結論,在許三公子的手臂上有一條尖銳的抓痕,是不是你所為?” “大人,有你這么審問案子的嗎?和著就是認定兇手是我了?那您直接判個秋后問斬不就得了么?” 事到如今,季寶珠天不怕地不怕,反正那等人渣已經死了,兇手為她報仇,她為兇手死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可憐了爹爹,為了她提心吊膽十八年,真是沒過一天好日子。 “放肆!” 師爺再次敲擊堂木,眼神閃爍。他一個師爺,又不是知府大人,哪里有底氣啊,而且午時許知府已經警告過他了,讓他看著辦。 “大人,許三公子風流韻事人盡皆知,誰知道是怎么弄上的,可和小女子沒有關系。” 季寶珠見爹爹季員外冒冷汗,只得變換了話題,如能洗清嫌疑,她就和爹爹上京,到京都去告御狀,許知府搜刮民膏,草菅人命,著實不配做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大人,季小姐不過是嫌犯之一,其實每個人都有嫌疑,不如帶上其余嫌犯如何?” 莫顏看不下去,沒見過如此偏心眼的,作為法醫,她頗有正義感,最是見不得有人被冤枉,也不管許知府和夫人瞪出來的眼珠子,仗義執言道。 “莫小姐說的有理,帶寡婦李氏!” 師爺就是個墻頭草,許知府他得罪不起,可人家南平王更是一只手就能碾死他,他以為莫顏的話就代表了萬俟玉翎的意思,連忙狗腿地笑笑。 “大人,聽說衙門在審理案子,為何叫了小婦人?” 寡婦李氏一身風sao的花花綠綠的綢緞衣裙,頭上戴花,活脫脫一副妓院老鴇的模樣,她的口音聽起來確實奇怪,尖銳,嗓門極高。 受了驚嚇的小娃也被帶過來,聽到聲音,立刻指認,兇手就是這個寡婦無疑。為了使案情更簡單,小娃的娘親愿意出庭作證,表明是自己看到了全部。 “大人,我家住在菜市口,從我家院子,能看到許三公子被綁的木頭樁子。” 小娃的娘親站出來,把昨夜的事情說了一遍,并且指認寡婦就是兇手。這突來的變故,讓眾人一愣,頓時議論紛紛起來。 “老娘才沒有殺人呢!” 寡婦立刻撒潑打滾,哭號不止,門外百姓們都在嬉笑,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還不是這寡婦李氏平日喜歡與人勾搭成jian,所以才被許三公子看上。 “月黑風高,能看清兇手?” 師爺提出了疑問,而且那個同行的男子到底是誰?許知府聽說自己的三子為了行房跑到菜市口,滿臉不可置信,呆若木雞。 “這切口上面的肌理鮮明,很顯然是經常做的人才能干出來的。” 李德把莫顏的話,解釋給師爺聽,在寡婦的相好中,正好找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屠戶。、 本來嘛,若是二人死咬著不認賬,季寶珠還是不能洗清楚嫌疑,不過那個屠戶心里素質不行,官差剛上了刑具,他就癱軟在地,渾身發抖。 “都是這個婊子,婊子指使俺的,說是讓俺不花一分銀子睡三年……” 屠戶在眾人驚訝的眼光中,交代了事情的始末。這個李氏死了丈夫,日子過的很艱難,因為在當地和人鬼混,差點被浸豬籠,就帶著閨女跑到萬州來。 此人生性懶惰,又做不得什么,只能憑著還不錯的姿色,做起了暗娼的勾當,也就是這樣,和許三公子勾搭成jian。本來這一切都沒什么,誰知道,有一天許三公子來家里,趁著她不在,強了她的閨女,后來又要求母女共侍一夫,一起伺候他一個人。她的閨女不堪受辱,人瘋癲了,李氏懷恨在心,一直想辦法報復。 李氏早就算計了一切,原本想要過幾天報復,那天七月初七,李氏也在高臺下,她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誰想到,還是漏算了,她的口音出賣她。 形勢很快的逆轉,讓百姓們連連驚嘆,李氏做暗娼固然被鄙視,可許三公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強了人家閨女,提出無禮的要求,殺死他也算是為民除害。 “李氏,人不是我的殺的,但是我要感謝你,以后你女兒,放心交給季家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