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由于這里屬于集市的盡頭,來往的人不像開頭那么熱鬧,十分的稀少,先前發生的這一幕并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偶爾來去經過的幾個人也會駐足觀望一下,也有想要上前勸慰的,但見到老太太極盡癲狂的神色,也只好作罷,繞過地上小溪一般流淌的亞麻籽油,快步離去。 吉爾伯特不是個會隱藏心思的人,他心里有疑問,面上自然就帶了出來。 兩個人走過一處寬闊明亮的空地,進了一個陰森幽暗的洞xue。洞xue十分深邃,一眼望不到盡頭,只能看到洞xue的盡頭隱隱的幽光。 一路埋頭前行一言不發的林清時這個時候終于開了口,她看著吉爾伯特疑惑的眼神,悠悠笑道:“很疑惑?” 吉爾伯特點點頭,剛想問為什么要那樣做?吉爾伯特不明白為什么她明明是想要幫忙的,最后反而…… 吉爾伯特還沒問出口,林清時便笑道:“你總會知道的,很快。” 吉爾伯特剛想問知道什么,一個低沉有力的男聲打斷了他將要出口的話,那男聲道:“克里斯朵小姐。” 循聲望去,從洞xue的幽暗處出來了一個人,是一個十分高大的男人,吉爾伯特立刻站到林清時身前,戒備的看向來人。 林清時從吉爾伯特身后探出頭來,微笑道:“好久不見,安德魯。” ☆、第83章 這日,呆在底比斯城的林清時迎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 柏宜斯望著面前容顏妍麗的女人,輕輕晃動了一下杯中半透明的酒液,鮮紅的色彩在杯壁上暈染出一層又一層的絢麗,柏宜斯輕嘬一口,舒適的向后靠在椅背上,瞇了瞇眼,細長的眼角帶著魅惑的弧度,像是深海里的海妖一般,他舔了舔殷紅的唇瓣,徐徐開口道:“克里斯朵,你知道你為什么會被光明神殿放棄嗎?” 林清時皺著眉,“難道這其中還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柏宜斯睨了她一眼,輕笑一聲,“你也早就有疑問了吧?” 她當然知道這里面有問題了,克里斯朵的審判來的太快了,審判的結果也是一邊倒的,而且判罪的理由其實并不充分,這種種的問題堆疊在一起,讓她不得不懷疑其中是否另有玄機。 她其實一直都很奇怪,克里斯朵和安德魯一個是神殿的圣女,一個是神殿的圣子,雖然這個時代向來重男輕女,但神殿中可不講究這個,他們講究的是“在神面前,眾生平等。”雖然沒有眾生平等,但圣女和圣子的地位相差并不多,何以安德魯一人之言便可以定罪克里斯朵? 林清時抿抿唇,而后輕輕點頭笑道:“既然教皇大人會這么問,想必心中已有答案了,不如,說說如何?” 柏宜斯看了她一會兒,而后才道:“因為一道神諭。” “神諭?”林清時目光深了深,想必這道神諭才是克里斯朵真正被害的原因。 柏宜斯目光忽然幽深起來,用一種近似于詠嘆一般的語調道:“雙黑之女,攜惡龍來,顛覆光明,”柏宜斯頓了頓,而后一字一句的道:“科羅拉多,永、歸、黑、暗。” 林清時瞳孔一縮,目光落到他玫瑰花瓣一樣的嘴唇上,又移到他如同海水一半洶涌起伏的蔚藍色眼眸里,半晌才艱難的問道:“柏宜斯,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柏宜斯認真的盯著她的眼睛,看著那漆黑的瞳孔如同夏夜一般,美麗而又澄凈,好似上等的黑曜石,閃著迷人的光彩,他像是著迷一般的道:“我是黑暗教皇啊。” 林清時回視過去,“我當然知道你是黑暗教皇,你已經介紹過了。我問的是,除此之外呢?你是什么身份?” 柏宜斯仰頭大笑,眼里泛著興奮的神采,他邊笑邊說:“克里斯朵,你可真是有趣!即便是不為了和亞摩斯作對,我也一定會幫你的。” 林清時目光一閃,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測,她仍舊問道:“那么你到底是誰呢?” 柏宜斯的笑聲止了下來,眼角卻仍舊帶著笑意,“你會知道的,克里斯朵。”他看林清時似乎仍舊要追問的樣子,止住了笑意,“克里斯朵,你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不要再試探我的底線了,我說了會幫你就一定會幫的。”他頓了頓,又接著道:“等你贏了,你就會知道我究竟是誰了。” 林清時垂下了眼,掩住眼中的情緒,而后仰頭笑道:“怎么會是‘我’贏呢?是‘我們’贏才對啊!” 柏宜斯似乎被愉悅到了,笑瞇瞇的道:“對,是我們啊。”被特意拉長的尾音撩人心弦,帶著一點不可言說的味道,像是滿懷期待,等待什么東西破土而出。 林清時喝了一口杯中的美酒,讓淡淡的酒香回蕩在舌尖,而后她舉起杯子,笑道:“來,為我們的合作干杯!”話音一落,林清時被仰頭將余下的酒液一飲而盡,透明的玻璃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像是在宣告一場戰斗的開始。 柏宜斯看著她頗有些不合禮儀的舉動,微微一笑,向她舉杯示意,仰頭將鮮紅的酒液一飲而盡,而后輕輕將杯子摔到地上,看著碎裂的玻璃杯,愉悅的笑了。“克里斯朵,黑暗神殿將傾盡所有為你鞍前馬后,解你所需。” 林清時揚唇笑起來,淺淺的梨渦在唇邊漾起,她慎重的仿佛在開啟一個新的時代,“d.”(在我之后,洪水將至。) 柏宜斯似乎為她的決絕所感染,斂起笑容道:“i’waiting.”(我很期待。) …… 毀滅一個信仰,將扎根于科羅拉多大陸上千年的光明神從人們的心中,從這片土地上驅逐,需要多久? 林清時不知道,她知道的是,這會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漫長到她以一人之力,一生也完成不了。 她只是憑著自己的一點想法一點一點的去布局,好在她不是一個人,好在她身后還有一號和那個神秘的系統,好在她足夠耐心。 柏宜斯的出現讓本來還有些彷徨的林清時徹底堅定下來,她所有的計劃終于可以全盤運作起來。 半年后,林清時到達這個世界之后的第二年。 斯克蘭頓王國發生了一件大事,在外歷練的莎柏琳娜公主和光明神殿的圣子安其羅在本該歸來的時候沒有歸來,本來八個月的外出歷練都一年了還了無音訊,派出的尋找隊伍皆一無所獲,四個多月后,愛羅伊教皇和鄧普斯國王沉痛的宣布了圣子和公主同時失蹤的消息。人們不知道的是,為了避免給人們造成恐慌,光明神殿還隱瞞了阿德里安主教和道格拉斯主教一起失去音訊的事情。 盡管如此,神殿圣子和帝國公主的同時消失在斯克蘭頓王國還是引起了極大地轟動,一時間人心惶惶,大家都暗中揣測著這兩位天之驕子是否已經遭逢不幸。 但很快,這場轟動就平息下去了。因為,一場更大的動亂——到來了。 一種不知名的瘟疫以斯克蘭頓王國為中心在科羅拉多大陸上漸漸擴散開來,瘟疫所過之處,土地干涸,草木枯萎,人民痛不欲生,怨聲載道。 在這種瘟疫剛剛出現的時候,并沒有引起多大的重視。 貴族們仍舊像往常一樣流連于上層社會永遠也不會停歇的舞會酒場,華衣錦服,耳鬢廝磨,酒液還如同往常一般醇香,佳肴還如同從前一般美味。 平民們仍舊像往前一樣奔波勞碌,為了蠅頭小利汲汲營生。 然而,最先發現不對勁的也是這群平民。他們發現井水不似以往一般甘甜了,地里的莊稼漸漸開始枯黃,往日溪水里活潑的魚兒翻著肚皮飄在水面上。然后是人,很多人都出現了呼吸不暢的情況,先是老人和兒童,然后是年輕的婦女,最后連村子里最健壯的青年都染上了這種病疫。 這意味著什么? 連萬物之靈長,神明的寵兒——人類都不能避免走向衰落之路,那么這個世界還有什么希望呢? 光明神殿來往的人較以往更為頻繁,許多人甚至流連在光明神殿久久不愿已離去。 他們乞求一直信仰著的光明神能夠降下恩澤,化解這場災難。 光明神殿中的光明神的純金雕像前跪滿了人,許多往日里鼻孔朝天趾高氣昂的貴族們甚至愿意紆尊降貴的和往日里他們看一眼都覺得嫌棄的貧民跪在一起。 神殿中巍峨的神像高高在上,始終以不變的悲憫姿態俯視世人。它金光閃閃的像身反射著殿門處太陽照進來的炙熱光芒,寶石鑲嵌的眸子波光瑩瑩,像是潮水一樣涌動,含著無盡的仁慈寬厚。 但是,一天,兩天,三天……數不盡的漫長日子過去了。 隨著死亡的恐慌一日日的籠罩在他們心頭,那位以悲憫著稱的光明神卻始終沒有出現。 光明神,拋棄他們了。 他們一心愛戴的神邸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沒有出現。 光明神啊,你在哪里呢? 神明啊,請你出現,救贖我們! 真主啊,將你的信徒從這暗無天日的深淵之中拯救吧! 光明神,請你看看這片大陸,請你看看正在苦難之中不得脫身的我們! 救救我們吧! 求你…… 救救我們…… …… 許多人在光明神殿前嚎啕大哭,眼淚混合著汗水從筋疲力竭的軀殼上蜿蜒流下,更激烈一些的人試圖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呼喚看不見他們疾苦的神邸,鮮血染紅了光明神中光潔的地面,往日里一塵不染的地面再也沒有干凈過,汗水在上面留下黃色的污漬,血液干涸又濕潤,光明神殿里的教士們一遍又一遍的打掃,卻怎么也處理不干凈。 眾望所歸之中,素有威望的愛羅伊教皇站出來安撫大家,信誓旦旦的說災難總會過去,光明神一直都愛著他忠誠的信徒們,他,沒有拋棄大家。 期待之后,唯有更深層的絕望。 愛羅伊教皇口中愛著他們的光明神在他們苦苦的等待之中,毫無動靜。 光明神,真的存在嗎? 存在嗎? 如果存在,為什么不救我們? 愛羅伊教皇以為的“總會過去”并沒有到來,為了重拾人們對光明神殿的信任,他甚至親自帶領殿中會光明魔法的人走出神殿,救治受苦的民眾。 然而,杯水車薪。 光明神殿擁有光明之力的人不過十數人,而亟待救治的民眾千千萬,一些貴族的以權謀私更是將廣大的民眾推向更加黑暗的深淵。 饑寒,交迫。病痛,交加。 朝不保夕,唯有枯等。 不知是等待救贖,還是等待死亡。 下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否還會有光明存在,沒有人知道。 而這個時候,一直以來讓人避而遠之的黑暗神殿出現了。 以一種友善的姿態將他們從悲苦之中拯救,為他們無償的提供衣食,炭火,讓他們驅走饑寒,給他們治療疾病,熬藥煮湯,還教給他們——知識,為他們打開了新的精神世界的大門。 是的,黑暗神殿沒有讓他們去信仰那些剛剛在上的神邸,只是交給他們知識,讓他們讀書識字,學會做一個——會思考的人。 對于剛剛經歷過絕望的人來說,現在能夠讓他們覺得有安全感的,也只有那些奇形怪狀的寫在紙張上的符號了。 神邸,不會救贖他們。 能夠救贖人類的,只有他們自己。 他們已經在這場災難之中深刻的意識到了。 即便是坐在染著炭火的溫暖房間里,穿著暖和的衣服,吃著熱乎乎的飯菜, 他們,仍舊,心有余悸。 再也,再也不敢信了。 光明神啊,我們永遠不再期待。 ☆、第84章 九天之上的光明神看著面前巨大的水鏡中閃過的種種場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好似在憐惜那些迷途的羔羊。 泛著微光的指尖滑過鏡面,帶起一圈圈漣漪,呼吸之間,水鏡安靜的碎裂,化作齏粉,消散在空氣里。 亞摩斯看著空蕩安靜的純白色空間,比天空還要廣闊包容的淺藍色眼眸含著一絲絲無奈,眼神悠遠空靈的放佛能望見時間的盡頭,轉身間,流云拂過他潔白的衣角,戀戀不舍的流連著不愿離去,微風掀起他金色的發絲,露出他潔白光滑的額頭,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并沒有在笑,只是天然的一絲弧度,唇瓣開闔中,猶如吟唱一般的語調從完美的薄唇里逸出,好似游吟詩人的吟歌。 “即便是神,也不能輕易改變自己的命運啊。” 可若是空待那悲哀的命運降臨,即便是無心無情的神,也會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