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雪月笑嘻嘻的道:“小姐可知顧笑存顧大將軍?” 林清時聽著這名字有些耳熟,待仔細一想,忽然靈光一閃,問雪月道:“可是那個專治小兒夜啼的?” 這話雖然有些調笑的味道,但林清時當初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當時說話的人就是這般形容他的,他這個名聲,在整個大元可謂是人盡皆知。 雪月輕笑一聲,打趣道:“沒想到連小姐都知道他呢,看來顧將軍果然威名遠揚。”又向林清時示意道:“這些人都是來看真假的,顧將軍少年成名,雖然京中從來不少他的消息,可仔細算來,他已有近十年沒有回過京了。” 林清時略一尋思便知道,這位顧將軍此次回來,怕是要長久的留在京中了。他手握兵權,又長期駐扎在外,前些年帝王手中權柄不穩就罷了,如今帝王已經大權在握,牢牢地把持住了朝堂,如何還肯放他在外面? 據說,顧笑存此人,兇狠殘暴,傳言他曾將敵軍將領夾在木板里生生鋸死。他年幼便隨他義父安陽王征戰南北,憑借著天生神力和出色的武技,從無敵手,就連武功天下第二的飛劍周燕思在他手里都走不了兩回合。坊間笑言,這位顧將軍威名赫赫,哪怕是夜啼的小兒聽到他的名字,也會立馬止了哭聲,因此有了“專治小兒夜啼”的兇名。 不過,傳言畢竟是傳言,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經此一傳,便失去了大半的真實性,如何能信? 可是,當林清時真的見到這位傳言中的顧將軍,才知道傳言并非空xue來風,顧笑存此人,遠比虎狼猛獸更加可怕! 雪月忽然驚叫一聲:“來了!小……姐。”后面的聲音像是卡在嗓子里一樣,只留下微弱的余韻。 遠遠地從地面傳來一種震感,那種沉重有力的節奏像是踏在人的心頭,壓抑,震顫,先前還哄鬧的人群漸漸寂靜下來,安靜的落針可聞。唯一能聽到的,能感受到的聲音,便是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鏗鏘有力的馬蹄聲和鐵甲摩擦的細碎聲響,似乎連人的心跳也在這充滿震撼的聲音中漸漸消融,與其融為一體。 林清時只感覺周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她抬頭四望,先前人們臉上的那種歡欣的表情還凝固在臉上,只是眼睛里已漸漸染上驚懼之色,將先前歡快的神色取而代之。 林清時心尖一顫,看著那漸漸行進的軍隊,烏壓壓的一片,像是一條黑色的粗壯的閃著磷光的看不見盡頭的長蛇,慢慢游弋而來。 濃重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連空氣中都帶上了點點咸腥的氣息,呼吸漸漸變得艱難而晦澀起來,鼻腔里仿佛已經被粘稠的血液填滿,喉嚨里滑動著的似乎也不再是濕熱的唾液,而是冰冷的死血。 這是一支真正的鐵血軍隊,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是浴血而生,從尸山骨海里爬出來的,踩著無數敵人的戰友的鮮血,巍然站在這里。 近了,漸漸近了。 好似一條冰冷滑膩的游蛇漸漸逼近,林清時只覺得心里發涼,那蛇頭好似要張開血盆大口,將人吞噬。 眼見著軍隊就要從酒樓門口經過,林清時忽然一僵,看著飄在半空中的那悠悠蕩蕩的白色絲絹,心里直跳,一種不好的預感侵上心頭。 只間那白色的絲絹慢悠悠的飄落,好巧不巧的,竟然落到了——軍隊開頭騎著高頭大馬,身著烏黑鐵甲的男人懷里。 那男人頭戴與鐵甲一色的烏黑頭盔,生得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眼里凝著化不去的森寒,鼻子高挺,嘴唇薄削,周身帶著一股冷峻壓抑的氣質,整個人看起來凌厲又威嚴。 林清時一下子就猜到,這便是威名赫赫的顧大將軍——顧笑存。 林清時順著絲絹望去,卻見顧笑存伸手捉住了雪白的絹帕,而后目光冷然的環顧一周,終于,落到了她身上。那目光森寒的,讓她有那么一瞬間恨不得躲起來,躲到他目之所不及的地方。 林清時用力的掐著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回視過去,嘴角扯起一個牽強僵硬的笑容,她緩緩啟唇,口中吐出兩個字,目光中似是帶了一些請求的意味,她說:“毀掉。” 聲音很輕,連呆立在她身邊的雪月怕是都不能聽清,可她就是有這樣一種預感——他聽得到。 果然,顧笑存似有所悟,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絹帕,看著絲絹一角用紅色絲線繡著的一個小小的“時”字,他捏緊了絲絹,而后,絲絹在他手里化成碎片,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 風吹起,像是忽然從地上揚起的大片雪花,在低空之中悠揚回旋。 林清時見那男子果真依言毀了那絲帕,忽然渾身一松,覺得男子冷硬的面容似乎也沒有那么兇惡,她勾唇,沖他露出一個真心真意的感激笑容,那笑容猶如緩緩舒展開放的春花,眉間一點艷麗的朱砂更顯妖嬈,道不盡的寫意,說不盡的秀麗。 顧存笑見這笑容,心里忽然一動,指尖仿佛還殘留著絲絹柔滑的觸感,向來冷硬的面容似乎變得柔和起來,但也只是一瞬,又恢復成冷酷的模樣,快的像是幻覺。他重新抬起頭,恍若一座被時光打磨被鮮血澆筑的冰冷雕塑,直挺挺的坐在馬上,策馬前行,背影堅定,什么也打斷不了他前進的規律和步伐。 兩個人短暫的交流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并沒有被人發覺,顧笑存的行進速度一如之前,白色的碎片消失在大軍鏗鏘有力的步伐中,唯有顧笑存和林清時知道,她笑過,他回應過。 兩個素不相似的人,從這一刻,開始有了交集。 長長的隊伍走了許久才徹底離開,遠遠地只能看到細長的黑線,四周的人這才像重新活過來一樣。 顧笑存,果真名不虛傳。 直到此時,大家才意識到,傳言非虛,顧將軍真的可以讓夜啼的小兒靜言息聲。 雪月拍著自己的胸口,大聲喘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樣,“小姐,真是太嚇人了。”雪月看著林清時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模樣,忽然又道:“小姐,剛剛那位顧將軍經過這里的時候,可是向我們望過來了?” 林清時看著下面重新開始喧鬧起來的人群,淡然反問:“他望沒望過來,你就在這里站著,還能不清楚?” 雪月撫了撫胸口,心有余悸的道:“嚇都要被嚇死了,哪里還有心思去管其他?” 林清時撫著袖口,淡然回望她:“那就是沒有。” 雪月點點頭,“也對,肯定是我弄差了。” 林清時又道:“既然如此,那便隨他去吧,以后莫要再想了,總之我們和他又扯不上關系。” 雪月這才抿唇一笑:“也是這個理。”隨即嘟囔著抱怨道:“早知道是這么個黑煞神,我就不看了。” 林清時笑道:“要看的是你,不要看的也是你,可叫人好生為難啊。” 雪月低頭不好意思的道:“聽府里年紀大的嬸子們說,顧將軍生的極好,雪月心里好奇的緊,沒想到是這么個閻羅。” 林清時心下嘆道:的確是個黑面閻羅,不過倒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不然今日的事情可不好解決了。此處雖然民風相對開放,可也容不得女子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般失禮的舉動。擲果盈車,也只能是話本里的故事,真正的大家小姐,可是不允許做出這種事情的。今日要不是那位顧將軍不動聲色的將事情掩蓋下來,那張繡著她名字的手絹,少不得要為她惹出些麻煩。 林清時心里轉過了幾個彎,面上卻不動聲色的笑道:“既然已經見過了,現在便回府吧。” 雪月點點頭,跟在后面,樓下自有家丁抬轎等著,倒是不必擔憂安全問題了。 第59章 ||家 西郊白馬寺。 林清時跪在蒲團上對著上方金光閃閃的佛像虔誠的拜了三拜,小沙彌接過她手中的香,雪月將她扶起,她站起身來,俯身去扶旁邊剛剛起身的婦人。 這婦人眉眼溫柔秀,容貌秀麗,身姿窈窕,即便年過三十,卻仍舊如同二十多歲的女子一樣,皮膚光潔緊致,目泛秋波,年月非但為沒有虧損她的美麗,反倒叫她更多了幾分少女沒有的成熟風韻。這便是林清時這一世的母親穆婉。 穆婉拍了拍林清時的手,溫柔的眉眼間顯出一絲倦意來,“清兒,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我們先在這寺中的廂房里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啟程回府。” 林清時點點頭,笑道:“娘親,您做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