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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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它周圍輕輕搖晃搖晃。盒邊有記號嗎?” 特里克西婭!他知道她會在上頭密切觀察,但能聽到她的聲音,這可真是個讓人高興的意外。 “有,女士。”他一面說,一面將傳感棒舉在盒子前來回晃動。盒子側面有些東西。是文字還是自己的視像掃描系統雙重掃描復合算法造成的錯覺?真要是文字的話,那可是個小小的驚喜。 “好了,現在你可以把傳感棒放在盒子上了。”最早說發現動靜的那個聲音道。伊澤爾照辦了。 幾秒鐘過去了。蜘蛛人的梯子真太陡了,他只好盡量向后仰身。氣凝雪從梯級上霧騰騰升起,然后下落。他能夠感覺到太空服里的供熱器提高了功率,以補償梯級上的冷氣。 上面又說話了。“真有意思。這東西是個傳感器,相當于剛脫離蒙昧時代的技術水平。” “是電子的嗎?在向遠程控制端發送信號嗎?”文尼吃了一驚:是女人的聲音,帶易莫金口音。 “啊,你好,雷諾特主任。不是的。這個裝置怪就怪在這里。它是個自足系統,‘動力源’好像是由一個金屬彈簧陣列提供的。機械式鐘表結構。你熟悉這個概念嗎?既可以計時,同時又能為運動部件提供動力。能夠長期在嚴寒中正常工作,同時不能太復雜……唔,說實話,恐怕這是惟一的辦法了。”“可是,它探查的是什么呢?”說話的是迪姆。這個問題很有道理。文尼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也許蜘蛛人比大家想像的聰明得多,也許他自己身著太空服的圖像正顯示在他們的探測屏幕上。還有,如果這盒子還聯著某種武器,那可如何是好? “我們沒有發現任何攝像器材,隊長。現在它的內部結構已經看得很清楚了。一個齒輪帶動記錄紙帶,紙帶上面是四根記錄針。”這些術語得自有關失落文明的教材,“我是這么估計的:每一天,齒輪轉一格,把紙條拖出來一點,記錄下溫度、壓力……另外兩個量我現在還拿不準。”每天如此,時間長達兩百多年。如果換了人類的哪種原始文明,要制造出這樣一臺能工作這么長時間的有活動部件的機器,非得大傷腦筋不可,更別說在這么低的溫度中工作了,“我們走過時它正好開始記錄,這是我們的好運氣。” 接下來是一陣技術方面的討論,上面在爭論這種記錄儀到底能有多復雜。迪姆讓本尼和其他人用皮秒級頻閃器掃一掃這塊地方。沒有任何閃光反射回來,說明沒有人用光學鏡頭在直線距離上窺視他們。 文尼則繼續靠在梯子上。寒氣開始漸漸滲人他的封閉式太空服。這套太空服的設計功能里沒包括與超低溫物體保持持續接觸。他在窄窄的梯子上笨拙地換了換腳。在一個g的重力環境里,常玩這種雜技,人可是老得快啊……換了姿勢以后,他現在可以看到拐角的另一側。那一側的窗戶上有幾根板條脫離了。文尼搖搖晃晃從梯子上探出身去,竭力分辨屋里的東西。屋里所有東西上都覆著一層氣凝雪,放著一長排一長排齊腰高的架子或柜子。這之上是一個金屬結構,以及更多矮柜。每一層都有蜘蛛人梯子,通向上面一層。當然,對蜘蛛人來說,這些柜子肯定不會是“齊腰高”。哎,頂上還散放著什么東西,一垛垛的,每一個東西都是由1百億分之一秒。青河人是太空貿易種族,習慣于失重狀態,不適應地表的高重力。許多薄片組成,薄片一端釘在一起。有的東西是合上的,有的則是攤開的,像扇子。 突然間,他明白了什么叫電擊般的感覺。文尼想都沒想,在公開頻道上說:“打斷一下,迪姆隊長。” 來自上方的對話也停了下來。 “怎么了,文尼?”迪姆問道。 “切換到我的視角看看。我認為我們發現了一座圖書館。” 上方某個人一聲歡呼,很像特里克西婭。 有頻響發射器,找到圖書館是遲早的事,但伊澤爾的發現給大家省了一番功夫。 ☆、第8章 .4 建筑物的另一面有一扇大門,把步行機弄進去沒費什么事。步行機里有一臺可調控掃描器,不一會兒)l便適應了那些“書”的奇特外形。現在它正以危險的高速度在書架之間移動—每秒一到兩厘米。迪姆的兩名隊員不斷將書送進它的肚子里。從通訊系統中可以聽到,軌道上方正在很有禮貌地爭論著。這次著陸是聯合行動的一部分,活動時間雙方事先已經商定,不得超過一百千秒。這段時間連這個圖書館都處理不完,更別說探索其他建筑,尋找洞xue人口了。易莫金人也不想延長這次探索的時間,但他們提出由他們派下一艘大型登陸艇,直接在谷底降落,把這里的人造制品一古腦)l撈走。 “不會影響保密潛伏的既定戰略。”一個易莫金男人的聲音道,“我們可以把山谷兩邊的山壁炸垮,做得像發生了一場山崩,徹底摧毀谷底的村子。” “嘿,這伙計的手法可真夠溫柔的。”從他們的專用頻道上傳來本尼·溫的聲音。伊澤爾沒有搭腔。易莫金人的建議倒也不是全無理性,只是……跟青河太不一樣了。青河人從事的是貿易。即使最殘忍的青河人也最多不過把競爭對手榨個精光,以此為樂。連這都只是極少數人,絕大多數人追求的目標是讓顧客覺得跟青河做生意有利可圖,一次交易完成后盼著下一次。單純破壞、劫掠完全是,不對的。大可以下次再來嘛,在這種情況下,為什么要做那種事呢? 高處軌道上,易莫金人的建議被客客氣氣地拒絕了,決定今后對這個寶貝山谷作進一步考察。這項考察被列為未來聯合行動的重要項目。 迪姆派本尼和伊澤爾·文尼去別的書架翻翻。這個圖書館也許只有十萬冊藏書,寥寥幾百千兆的數據,可是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絕對處理不完。最終他們只得挑挑選選,只盼能找到這類行動所追求的圣杯:一本帶插圖的兒童讀物。 幾千秒之后,迪姆命令隊員換班,輪換著把書送進步行機的肚子里掃描,把上層的書抱下來翻翻,還有一班人專門負責將書放回原位。 輪到文尼吃飯時,開關星已經從天頂附近落下去了,掛在山谷的另一頭,只比峭壁高不了多少,將建筑物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街道上。他找到一塊沒有積雪的地方,在上面扔一塊絕緣毯,脫掉沉重的靴子。哎喲,真舒服死了。迪姆給他的吃飯時間是一千五百秒。文尼撥弄著進食器,慢慢咀嚼水果巧克力棒。他能聽到特里克西婭的聲音,但她這會兒忙得很,沒工夫和他講話。還沒有發現“兒童插圖讀物”,但他們已經發現了僅次于它的好東西:一堆物理、化學課本。特里克西婭好像認為這是某種科技圖書館。他們這時正討論著怎樣加速掃描,特里克西婭覺得她已經對蜘蛛人文字的字形作出了正確分析,所以現在可以轉為智能閱讀了。 第一次見到特里克西婭時,伊澤爾就知道她非常聰明。可她只是個來自特萊蘭的客戶,專業又是語言學,青河學者在這個領域的造詣是無與倫比的。所以,她能為艦隊作出什么貢獻?可現在……頭頂上的討論他聽得見,其他語言學家不斷請教特里克西婭的看法。也許這沒什么好奇怪的。整個特萊蘭文明都在競爭探險商船隊中為數有限的幾個名額,整整五億人啊,從這么多人中挑選出最優秀的專家,…人選者肯定極其精通他們的專業。意識到這一點后,文尼的自尊心一時有點動搖:在他們兩人中,高攀的人其實是他。沒錯,伊澤爾是文尼.23家族的主要繼承人之一,但他本人卻……不是那么有才華。比那更糟,他這一輩子好像總在做白日夢,夢想著別的地方、別的時代。 這些讓人沮喪的想法習慣性地轉入另一個方向:也許在這里,他終于可以證明自己不是那么所思大于所行,不堪重任。蜘蛛人過去的輝煌文明也許早已失落,他們目前的狀態可能跟人類的黎明時代很相似。也許他可以提出某些真知灼見,讓艦隊圓滿實現目標—同時為白己贏得特里克西婭·邦索爾。他的思想飄飄然起來,朦朦朧朧想起無數美好的可能性來,不太細想讓人不安的細節…… 文尼看了一眼自己的計時器。哈,他還有五百秒!他站起身來,望望遠處的陰影,那是逐漸向上升人山里的街道。這一天中,他們的精力全都集中在著陸的重點任務上,也沒瞧瞧風景。其實,他們的停留點正好是一條大街開始變寬的地方,前面有點像個廣場。 開關星明亮的時候,這里有很多綠色植物。山坡上到處是扭曲變形的過去樹木的殘跡,但在下面的山谷中,大自然受到了蜘蛛人的精心裁剪:街道上每隔一定距離便有一小堆東西,過去是某種裝飾植物。廣場四周也圍繞著這種小堆。 四百秒。他還有時間。他迅速來到廣場邊,開始繞著它走。這一圈中間有個小丘,蓋著積雪,形狀很奇特。繞到廣場另一頭后,他正好面對開關星的亮光。圖書館里的工作大大提高了那個地方的溫度,一股股大氣凝雪的雪霧涌出房子,飄過街道,重新凝結,再一次墜落地面。雪霧被開關星的星光一照,映成了微紅色。除了這種顏色,這里的雪霧很像他父母營帳底層涌起的夏夜霧氣,山壁可以看成營帳的隔斷。一時間,文尼陶醉在這幅景象里。如此奇異陌生的地方,突然間變得如此熟悉,如此親切,如此平和安寧。 他的注意力回到廣場中央。這一側幾乎沒什么雪。前面有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在黑暗中半隱半現。他想都沒想,徑直走了過去。地面沒有積雪,踩上去像凍硬的地苔。他停住腳步, 看來這個所謂的暗夜淵數實在太小,沒有旅店。管郵局的給他指點了幾戶提供住宿和早餐的人家。太陽已經快落進大海了,舍坎納仍駕著車在鄉間摸索著覓路前進。森林美倒是美,但沒多少可供開墾的土地。當地人跟外來者做點生意賺些小錢,養家糊口主要靠山上的田地。森林死亡之前,他們有三年的好年景。這里的糧食堆棧看來都是滿滿的,山間運送糧食的大車川流不息。這個地區的淵數在山上,離鎮子大約十五哩1。那個淵蔽并不大,不1哩=1.6093公里。作者在書中同時使用了英制與公制單位,可能是以此顯示蜘蛛人與青河人的不同。過本地人口不多,小淵數也夠了。如果這些人現在不攢夠糧食,等大黑暗降臨的頭幾年(也是最難熬的幾年),他們肯定會餓死。雖說已經是現代社會了,但對那些不殘不廢、卻沒能為大黑暗做好準備的人,社會仍舊不會提供什么救助。 太陽下山時,他來到一個俯瞰大海的海釁。地面朝三個方向傾斜,南面斜進一個樹木掩映的小山谷。谷地那邊的山包上有座房子,看樣子就是管郵局的跟他說起的幾戶人家之一。但舍坎納并沒有急匆匆向那邊趕。這時的風景是一天里最美的,他注視著太陽漸漸沉入地平線,一塊塊陰影漫過繽紛的大地。 之后,他轉過車頭,沿著又陡又窄的土路朝山谷開去。森林樹木的樹冠罩在他頭頂上……這段路是一天中最難走的,他開得比步行的速度都慢。車子在一腳深的溝壑之間顛顛簸簸,滑進滑出,全憑運氣才沒陷進去出不來。等駛到山谷底部的小河床時,舍坎納已經開始擔心會不會被迫把自己閃閃發亮的新車扔在這兒了。他前后望望,這條路還沒被廢棄,大車留下的車轍印還是新的。 傍晚的和風送來一股垃圾的腐臭味。有垃圾堆?真怪,荒野里竟然還有這種玩意兒。可一堆堆垃圾確實就在那兒。那邊還有一座搖搖晃晃的破房子,一半隱在樹叢中。墻壁七歪八扭,好像做梁柱的木頭從沒好好修整過一樣。屋頂也塌陷下去,到處是窟窿,隨便用枝條堵了堵。房子和道路之間的地面糟蹋得亂七八糟。估計垃圾的源頭就是這兒。幾只水鳥在房子上游一點的小河旁蹦蹦跳跳。 舍坎納停下車。前方二十幾嘆1的地方,坑坑洼洼的小路消失在河里。好一會兒工夫,他愣愣地坐在車里,拿不定主意。這些準是地地道道的鄉下人,肯定是城里長大的舍坎納所能遇到的最奇特的人物。他想下車看看,了解了解這些人的想法,長點見識。1吸〔英尺)=0.3048米。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如果這些人的想法真的大異于常人,恐怕不會那么高興見到他。 有人……舍坎納重新在棲座上坐好,謹慎地把穩方向盤、油門和剎車1。盯著他的不光是那幾只水鳥。他四周打量,讓眼睛適應周圍朦朧的光線。有兩個。一邊一個,潛伏在陰影里。不是動物,也不是人。小孩子?大概一個五歲,一個十歲。小的那個連嬰兒眼2都沒褪。他們的目光和動物一模一樣,而且是獵食動物,正慢慢接近汽車。 舍坎納發動引擎,猛地向前沖去。就在快到小河時,他發現了第三個,更大些,藏在伸在小河上方的樹枝上。就算這些是孩子,這也絕不是平常的捉迷藏。舍坎納向右猛打方向盤,在道道車轍上劇烈顛簸著。他沖出路面了,不過他拿不準—有路沒路都差不多。前面是一道道淺溝,伸向下方:這里才是涉渡點! 他沖進小河,水花四濺。樹梢上那個大點兒的一躍而起,一只長胳膊在車身一側抓撓著,但那家伙的落腳點離汽車稍遠了些。舍坎納沖上對岸,汽車轟響著朝山坡上駛去。如果這兒也有埋伏,那可全完了。可道路繼續向前伸展,車子雖然左搖右晃,不知怎么卻沒有側翻。沖出密林之前他最后i次嚇得夠嗆:道路突然變陡,他的雷梅奇開始朝后滑,后輪甩來甩去。舍坎納全身從棲座向前壓去,汽車吭吭兩聲,總算沖上山頂。 終于重新來到星光閃爍、半明半暗的天彎下。他把車停在從山谷那頭看到的房子前。 舍坎納關掉引擎,坐了半晌,喘著粗氣。四周一片寂靜,似乎聽得見胸中狂奔的血流發出的轟鳴。他朝身后張望著:沒有人追蜘蛛人的胳膊腿遠不止四肢。又一個不同于人類的地方,看來這是幼年蜘蛛人特有的一種視覺器官,長大后便退化了。趕。再想想當時的情景,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個大點的慢吞吞爬上河岸,兩個小的轉頭回去,三個全是一副不感興趣的神態……真怪呀。 但好歹總算到了在山谷那頭看到的房子了。屋前透出燈光,門開了,一位老太太出現在門廊里。“誰呀?”聲音清晰鎮定。 “是恩克萊爾太太嗎?”舍坎納的聲音有點發緊,“郵局的人給了我您的地址,他說您有一間過夜房可以出租。” 她繞到駕駛座一側,仔細打量著他。“沒錯。但你來得太晚,錯過了晚飯,只能喝點冷湯將就了。” “哦,那沒關系,完全沒關系。” “那就好,進來吧。”她笑了,一只小手朝舍坎納剛剛逃出來的山谷揮了揮,“你這一趟路走得可不算近啊,孩子。” 說是只有冷湯,但恩克萊爾太太還是讓舍坎納飽飽地吃了一頓好飯。飯后,兩人坐在客廳里聊天。這座房子拾掇得很干凈,但有點老舊。下陷的地板沒有修理,墻上的涂料時有剝落。房子夠年頭了,時候已經到了。燈光照耀下,舍坎納發現上著紗窗的窗戶之間還有一個書櫥,里面有百把本書,大多是兒童初級讀本。老太太的年歲也很大了,出生在舍坎納之前整整兩代。她是個退休的教區老師,丈夫上個暗黑期過世了,孩子們也都成年了,遍布這片山區。事實上,連她的孩子們都已經是老年人了。 恩克萊爾老太太和城里的老師們大不一樣。“哦,我也在外頭闖過。從前我在西海當水手,那時年紀比你現在還小些呢。”水手!舍坎納聽著老人家講述海上的風暴、巨獸和冰山,掩飾不住自己的敬畏之情。瘋狂到出海當水手的人沒多少,哪怕是在氣候溫和這里的一代不是指輩份。蜘蛛人過了一個暗黑期,便稱為一代.或稱世代。的漸暗期。恩克萊爾老太太的運氣肯定非常好,這才得享高齡,生兒育女。也許正是因為經歷過海上的風浪,她才在接下來的一代安頓下來,教書,和丈夫一塊撫育后代。每一年,她都趕在她教的孩子們之前學下一個年級的課程,讓自己的水平總領先于教區的孩子們一個年級。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直到完成成年教育。 在這個光明期,她開始教育新世代的孩子。等這一代孩子長大成人后,她已經很老很老了。能活到第三代的人很多,但只有極少數人能活到這一代結束。老太太身體贏弱,不可能孤身一人為即將到來的暗黑期做好準備,不過她有當地教堂和她自己孩子的幫助,說不定還能活著進人第四代,第四次看到新太陽的到來。恩克萊爾太太生活得并不封閉,她隨時可以聽到本地的小道消息,還堅持老人家甚至對戰爭也很感興趣,當然,她只可能是個熱心的旁觀者。“要我說,就得沖那些遨弗人的屁股狠狠搗幾下。我有兩個侄孫在前線,我真替他們驕傲。” 舍坎納一邊聽,一邊從寬寬的窗口向外看。山區的星星真亮啊,群星璀璨,亮度各不相同。外面并不是一片漆黑,星光下,森林的闊葉和遠處的山丘半明半暗。細小的林妖不斷撞著紗窗,發出“嘀嘀”的聲音,幾不可聞。周圍的樹林里四處傳來它們吱吱的歌聲。 外面驀地響起鼓聲。聲若雷震,震動不斷傳來,不僅耳朵,就連他的肢尖和胸膛都感受到了。另一面鼓也敲打起來了,與先前的鼓聲相呼應。 恩克萊爾太太不說話了,她恨恨地聽著這一片喧囂。“真抱歉,一時半會兒恐怕停不下來。” “是您的鄰居?”舍坎納指指北面,就是那條小山谷。除了剛來時那句“這一趟路走得可不算近”之外,她一句話都沒提山谷當地蜘蛛人則稱之為暗黑期,蜘蛛人語言后也改口稱之為暗黑期。青河人和易莫金人稱為黑暗期,后來在學會這是譯文所作的更改,以示區別里那些怪人。真奇怪。 ……恐怕現在也不會說。恩克萊爾太太蜷縮在她的棲座上,一聲不吭。自從舍坎納來了以后,這是她頭一次長時間不說話。最后,“聽說過懶惰的林妖的故事嗎?” “當然。” “我講課時經常用這個故事,特別是給五六歲的孩子上課的時候。林妖跟咱們沾點遠親,所以長得很像非常小的小人。我們上課時要講這種動物,講它們是怎么長出翅膀來的。每到這時候,我就會給孩子們講懶惰的林妖的故事:不為暗黑期做好準備,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兒,直到一切都太晚了。”她氣惱地朝自己的進食肢噴了口氣,“這地方的人很窮,只能在土里刨食。所以我當初才離家出海。同樣因為這個,我最后又回到這里。我想幫大家一把。好些年里,我教書得到的報酬只是農民合作社打的欠條。但我想告訴你,年輕人,我們這兒的人并不壞……當然,時不時的,會有個把人自愿走上當害蟲的路。這樣的人不多,主要是山里頭的。” 舍坎納向她描述了自己在谷底遭到的伏擊。 恩克萊爾太太點點頭,“我猜也是這樣,你來的時候就跟屁股上著了火似的。幸好你有車,才逃過了這一難。唔,不過話說回來,其實你也沒多大危險。我是說,除非你一動不動隨他們怎樣,那真有可能被他們活活打死。但一般情況下,他們實在太懶了,算不上多大威脅。” 呢!也就是說,下邊那些人當真是地地道道的怪胎。他極力不要顯得過于感興趣,“那種鼓聲又是—” 恩克萊爾太太不屑地一擺手,“沒準)l算他們的音樂吧。我猜他們前不久從哪兒搞來一批藥性汽水,喝醉了。不過亂敲亂打只是小事,雖說晚上吵得人睡不好。不,這些算不了什么。你知道真正讓他們成為害蟲的是什么嗎?他們不好好為大黑暗做準備……還連累孩子們一塊兒受罪。住下面山谷里的那兩口子,他們原本是山里人,可受不了種地那份苦,開開關關做過一陣子鐵匠活,后來又在各個村子里逛,能偷就偷,偷不著就打點短工。反正太陽好的時候混日子不算難。最可恨的是,這么做的同時,這兩個沒斷過亂搞,一個勁兒地生…… “昂德希爾先生,你還年輕,從小可能也沒吃過什么苦。不知你懂不懂,在漸暗期之前讓女人懷上孩子是多么不應該。之前最多也就是一兩個小家伙—任何體面的女人都會堅決拿掉。可山谷里那一對)l害蟲,整天不停地搞來搞去。那個男的背后總斷不了貼著一兩個小的。老天有眼,幸好那些孩子沒幾個活下來。不過時不時總有個把能長過嬰兒階段,有幾個已經成了兒童。等長到兒童階段,他們已經有好多年2被當成純粹的動物對待,大多數到那時已經成了白癡。” ☆、第8章 .5章 舍坎納想起那種獵食動物般的瞪視。那些小東西跟他記憶中的孩子是那么不一樣。“但肯定還有一些挺過來了,長大成人?” “是有一些。那些人非常危險,他們明白自己喪失的是寶貴的童年。一開一關之間,就會做出些很可怕的事來。我從前也帶過這種小惡棍—你知道,一是為找個伴兒,另外也多多少少掙點錢。這些人到頭來沒一個有好下場,不是變成小偷流氓,就是成了我房門前的橫尸路倒。”想起痛苦的往事,她不作聲了。 “那些白癡最喜歡亮晶晶的東西。有一陣子,他們有一伙人琢磨出了怎么撬開我的門。偷的多半是吮糖。后來有一天,他們把屋子里所有的畫全偷了,連書里的插圖都不放過。從那以后,我把內間的房門徹底堵死了。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們第三次溜進來當地人語言也受了開關星的影響,這里的“開開關關”就是“時不時”、“斷斷續續”的意思。看來蜘蛛人對童年的定義不同于人類。了—把剩下的書來了個一掃光!那時我還在教書呢,那些書我用得著!教區的治安官因為這事把那伙害蟲趕跑了,但不用說,她也沒找回我的書。教書的最后兩年,我只好新買了一套教材。”她指指書架最上層的那一排十幾本破舊的教科書。書架下面幾排放的也是初級課本,從嬰兒教材直到小學。奇怪的是,那些書倒是新嶄嶄的,好像碰都沒碰過。 兩重鼓聲方才還互相呼應,這時卻各響各的,雜亂無章,聲音越來越小,終于靜了下來。“所以你看,昂德希爾先生,有些早產兒1的確能活到成年時期,跟這一代出生的正常成年人幾乎看不出什么區別。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就是下一代害蟲。再過幾年,這)l情況還會比現在更糟。跟懶惰的林妖一樣,到時候,這些人就會開始覺得冷了。他們幾乎沒幾個人能進淵數,只會在山里晃蕩。山里有些洞xue,比動物的淵數強不到哪兒去,最窮的農民只好在那些地方熬過暗黑期。對躲在那些地方的人來說,四處游蕩的早產兒實在太危險了。” 【1如上文所述,蜘蛛人懷孕生子是在漸暗期,而上文所說的“害蟲”夫妻卻在光明期生下孩子,本書稱這種孩子為早產兒,其意義與通常所謂早產兒有所不同。】 老太太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恐怕我不能活著看到新太陽了。沒什么,我的孩子會繼承這塊地。這ll景色很美,也許他們會建起一座小旅店。可要是我熬過這次暗黑期,我就會在這里搭一個小窩棚,外面立起一塊大牌子,宣布我是這個地區最老的老太婆……到那時,我一定會再看看下面這個山谷。我希望里頭沒人。因為要是那伙害蟲回來了,他們準是謀害了哪家可憐的農民,霸占了人家的淵數。這之后,恩克萊爾太太轉了話題,問起普林塞頓的生活和舍坎納的童年。她說,既然她已經把這個教區最黑暗的秘密告訴了他,他也應當投桃報李,說說他開著一輛汽車去陸戰指揮部干什么。 “這個,我想加人軍隊。”其實,舍坎納是想讓軍隊“加人”他的計劃,而不是掉過來。讓大學教授們氣得發瘋的正是他這種自大態度。 “唔一嗯。在普林塞頓一樣可以參軍,卻偏偏要跑這么遠的路。你車斗里裝的行李我也看見了,多得快趕上農民的大車了。”她的進食肢好奇地晃來晃去。 舍坎納笑道:“我的朋友們警告過我,想開車走‘協和的驕傲’這條路,備件一定得帶夠。” “哼,那還用說。”她站起來,動作有些吃力,中肢和腿腳一起用勁才撐起身體,“唉,老縷,這么好的夏夜,這么好的聊伴兒,可還是打熬不住。得睡了。太陽出來時吃早飯。” 她領著他去他的房間,堅持要爬上樓梯,教他怎么開窗戶,怎么打開睡覺的棲架。房間很小,通風情況卻很好,貼墻紙老舊剝落了。過去肯定是她孩子的房間。 “廁所在宅子后頭。跟你們城里沒法比,昂德希爾先生。” “沒問題,太太。” “那,晚安。” 她正想下樓,這時舍坎納忽然又想起了一個問題。他這個人總是這樣,不斷冒出問題來。他把頭探出臥室門。“恩克萊爾太太,您現在這兒又攢起了一大批書。教區最后還是替您買了書嗎? 正小心翼翼下樓的老太太停下腳步,輕輕笑了起來。“是呀,被偷好幾年以后才買的。這件事挺有意思。是新來的教區牧師買的。用的肯定是他自個兒的錢,雖說他不承認。好人哪。反正,有一天,一個郵包放在我門口,直接從普林塞頓的出版商那兒買的,新教材,每個年級的全齊了。”她揮揮手,“真是個傻瓜。但這型書我都要好好地帶進淵數,不管教區下一代孩子由誰來教,我者得安排好,一定要讓新老師拿到這批書才成。”老太太下樓去了。 舍坎納在棲架上安頓下來,吱吱嘎嘎不斷翻身,直到疙疙耀瘩的墊子平服下來。他很累,卻一時睡不著。房間的幾扇小窗廣正好俯瞰那道山谷,星光照著一小堆簧火升起的煙。煙有點微微發紅,但卻看不到火頭。看來,就算是怪胎,一樣需要睡覺。 格林維爾將軍把一塊香膠扔進口中,大聲咀嚼著 寬大的路肩后的凹地里是—彈藥堆積場。陸戰指揮部從來不是尋常的軍隊單位。建國之初,它只是個供皇室成員開心解悶的地方。然后,一代又一代,政府事務逐漸走上正軌,有條有理,越來越沒有浪漫色彩。陸戰指揮部終于名實相符,成為協和國壁壘森嚴的最高統帥部。最后還不僅限于統帥部,它同時成了協和國最高級的軍事科研機關。 讓舍坎納·昂德希爾最感興趣的是最后一點。他沒有停車呆看。憲兵說得很清楚:徑直開往他的目的地,不準東張西望。可這兒沒什么攔著他東張西望。他還不斷在棲座上挪著,好看得更清楚些。每幢建筑只有一個標牌表明其用途,標牌做得也很謹慎:很小,上面只有數字。但還是有些建筑,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無線通訊部門:一長列營房,上面奇形怪狀的天線不計其數。嗯,如果這兒的安排講究條理、追求效率的話,緊挨著通訊機關的肯定是密碼部門。道路另一邊是一大片平地,上面鋪著瀝青,比任何公路平得多也寬得多。不出所料,平地另一頭停著兩架翅膀很低的單翼機。只要能看看飛機蒙布下面的奇妙機器,舍坎納情愿付出很大犧牲。再遠處一幢建筑前,一輛巨大的挖掘機的機頭陡直地拱出草坪。挖掘機的前傾角很奇特,給人一種兇猛、高速的印象。其實真要行動起來,這東西慢得讓人難以想像。 他駛近山谷另一端,上面高處就是皇家瀑布,水花激蕩,反射出一道五彩繽紛的彩虹。他繞過一座看樣子像圖書館的建筑,開進一條環形車道。車道飾有皇室標志,還有到處都見得到的那座所謂“追求協和”的玩意兒。停車場周圍是幾幢石砌建筑。這是這個神秘的陸戰指揮部的一處特別所在,正處在山壁遮擋下,每次新日出都不會受到多大損失,連里面的東西都不會烤壞。 標牌上寫著5007。根據大門口衛兵給他的說明,這里是材料研究部。正處在陸戰指揮部的核心位置—好兆頭。他把自己的車停在另外兩輛靠路邊停放的汽車中間:最好別太惹人注意。 爬上樓梯時,他看見太陽直直落向他來的那條路,已經比最高的山崖更低了。環形車道中央,那座“追求協和”雕塑的影子長長地拖在草坪上。他不知怎么突然產生一個念頭:普通軍事基地肯定沒這么漂亮。 軍士拿著舍坎納的介紹信,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哼,這個昂德希爾上尉到底是……” “哦,其實也不算什么親戚,軍士。他希望……” “他希望?我們憑什么要拿他的希望當回事呢?” “哦,如果再往下看,你會看到,他是皇家軍需主任a·g·卡斯爾沃思上校的副官。” 軍士咕濃了兩聲什么,聽上去很像“守門的衛兵都他媽的飯桶”。體積可觀的塊頭無可奈何地一蹲。“好吧,昂德希爾先生,你說你能為我們的戰爭作出什么貢獻來著?”舍坎納怎么看怎么覺得這位軍士的身姿有點偏偏倒倒,過了一會j七j七才發現對方左邊一排腿上打滿了石膏。跟他說話的原來是位久經沙場的老兵。 說動此人看來大非易事。就算面前是位富于同情心的聽眾,舍坎納也知道自己的形象不足以服人:太瘦,算不上英俊,舉止靦腆笨拙,卻又透著一股自以為無所不知的勁頭。他原本希望能碰上一位懂技術的工兵軍官。“這個,是這樣的,軍士。至少最近三個世代以來,你們軍隊里的人一直努力研究如何延長在暗黑期的活動時間,以取得對敵優勢。最初只能把這段時間延長幾百天,可以多埋些詭雷,或者強化我方的工事。后來,時間延長到一年、兩年,足以調動規模相當大的部隊進人攻擊位置,下一個光明期到來時就可以搶先發動進攻。” 軍士的名牌上寫著倫克納·昂納白。昂納白軍士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大家都知道,在東線,雙方都在全力挖掘坑道。這樣一來,下一個暗黑期到來以后,大規模戰斗仍有可能爆發,直至暗黑期的第十年左右。” 昂納白忽然想起一件高興事,他臉一板,道:“如果你想的是這個,你應該去跟坑道兵談。我們這兒是材料研究部,昂德希爾先生。” “哦,這個我知道。可如果沒有材料研究,我們不可能真正深人最冷的深黑期。嗯,還有……我的方案和坑道挖掘沒什么關系。”最后一句話他說得飛快,急匆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