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顧一將手機放在茶幾上，看著一邊麻木地盯著手機出神的董晚晚，忽然生出一絲心疼。

    如果，自己遇見的人不是程北川，而是裴源，現在的她會不會完全是另一個模樣？畢竟，她和董晚晚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相似的，一樣傻，一樣孤注一擲，區別只是她遇見了對的人。

    思及此，顧一伸出手，把晚晚錯落在頰邊的卷發撂到耳后，露出灰白卻依舊臉型姣好的側臉，眼瞼下方深深的眼袋和淚干的痕跡無比扎眼。

    小妞嘆了口氣，去搓了個熱毛巾，遞過去。

    董晚晚眼神呆滯，目光從毛巾上移到顧一的臉，盯著她的眼睛看了許久，忽然淚如泉涌，雙手抱住她的腰身，臉貼在她小腹哭得肝腸寸斷，口中也不知念些什么，斷斷續續地。

    顧一先是僵著身子，一手拿著毛巾，一手懸空不知朝哪里放。可抱著她的人哭得那么心酸，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依靠，她漸漸軟下身子，空著的一只手輕輕地落在晚晚的頭發上，像撫慰小動物一樣輕輕地梳理。

    從記事起，顧一只有和爺爺相處的印象，聽說是因為她還是個胎兒的時候，父親因為生產事故意外去世，母親生下她之后，留下所有撫恤金決然地離開了，從此杳無音訊。在城里沒了謀生手段，爺爺只好帶著年幼的顧一回了鄉下，靠著老家的一畝三分地過活。

    所以她是被街坊鄰里輪番拉扯長大的。吃百家飯的孩子嘴甜、討人喜歡，但是內心卻封閉，缺乏安全感。如果說程北川是外冷內熱，那顧小妞算得上外熱內冷……她對誰都好，可誰都算不上她的朋友。只除了孫靜影，那也是長年累月才積累起的感情。

    可回想起來，對董晚晚的好感似乎是從第一次見她就有了，顧一不忍心拒絕來自她的任何示好和請求。甚至包括被當作擋箭牌，她也只是氣憤，未曾真心恨過。直到這會兒，面對這個褪下了滿身盔甲，哭得像個小孩的女演員，小妞竟恍惚生出一絲憐惜。

    “別哭了，我們想想辦法。”顧小妞柔聲安慰。

    “什么辦法？我說報警，我媽說我是瘋了。這事情她連我爸也不讓告訴，打定主意要我爛在肚子里，我還能做什么……你說，我還能做什么？”董晚晚哭得涕泗縱橫，已經全然無力顧及形象。

    “阿姨，她……”顧一想起曾有一面之緣的董mama，那個讓她渾身不自在的端莊女人。

    “說到底，面子對她最重要。”臉上的淚水還掛著，董晚晚又咧嘴笑，“比我重要得多。英國那邊，因為我缺課太多直接發了開除函，這事她也一直壓著誰也沒說。這一次被人捅出來，她還在想辦法和學校聯系……走后門，買個畢業證……”

    “你不要笑了。”看著她的笑容，顧小妞只覺得心驚。

    “更好笑的還有——”

    門鈴就在此刻被按響，孫靜影火急火燎地趕來了，進門反手將門一關，對著坐在沙發里的女明星，冷笑一聲：“唷，哪里來的菩薩，怎舍得到這小廟里坐著，不怕污了您的金身？”見董晚晚低頭不語，她又挑眉，“還是說，今天又要來好心的借‘別墅’給我們妞兒住？不知道這次是跟誰在一塊兒給偷拍了，來找替死鬼？”

    一句“偷拍”觸動了董晚晚脆弱的神經，她登時煞白了臉，嘴唇發抖。

    顧小妞見狀忙攔住孫靜影，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孫靜影不清楚屋里兩人什么情況，下意識地防備著這個滿身謎團的女明星，礙于小妞，只好將打包了的餐盒朝桌上一放，沒好氣地說：“先吃飯，都要涼了。”

    看著吃得狼吞虎咽，絲毫沒有網上所描述的“貴族仕女”風范的董晚晚，孫靜影瞇著眼睛點起煙：“她多久沒吃飯了？”

    小妞尷尬地不說話，將點心又朝董晚晚推了推。

    董晚晚抬眼，戒備地睇了孫老板一眼，最終選擇接過小妞遞來的碟子，喝著果汁咽下去，才開口：“兩天。”

    “你昨天就……跑出來了？”

    “嗯。”

    所以，晚晚在自己家門口穿著睡衣等了整整一天？顧一目光一軟，起身又去替她盛湯。

    孫靜影卻一手攔住小妞，似笑非笑地看著女明星的眼睛：“別光賣慘，一事兒歸一事兒。你倒是給我說說，網上你被曝光，黑子卻清一色朝我們團子潑臟水，是怎么回事？”

    一口點心塞在嘴里，董晚晚的動作僵住了，定格了許久，才說：“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程程上線，怪獸登場。

    ☆、chapter37

    盡管顧一也曾懷疑過引導輿論的事與董晚晚脫不開干系, 但是聽見她一口承認下來，依舊不無震驚。

    孫靜影更是冷笑出聲：“禍水東引的時候你怎么沒替團子想過，這會遭了難倒知道來求助。不呆啊，董小姐。”

    董晚晚握著點心, 怔怔地看著顧一：“裴源說……替身演員沒那么在意這個……”

    “裴源說, 裴源說！”久未出聲的小妞聽見她提裴源,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說那么多，你什么都信，這會兒你怎么不去找他？找他去跟貴人說啊, 要不是他，你至于落得這般田地嗎？”

    一陣見血，董晚晚的臉色煞白。

    孫靜影詫異地看向小妞，顯然沒料到軟包子也有火爆爆的一天。

    據董晚晚說，她跟裴源被偷拍早已是月余之前的事, 她給借顧一鑰匙完全是出于好意。至于后來緋聞被爆，裴源提出李代桃僵，她只想著顧一最多只算半個公眾人物，認識她的人也不多, 不過是轉移一下視線。

    “呵, 轉移視線？”孫靜影指著小妞問，“你知道她在樓下被你的粉絲指著鼻子罵嗎？你知道為了你的事，她幾次三番弄丟了片約嗎？你倒是知道自己的名聲重要，同樣是女孩兒, 團子的名聲就一文不值是嗎？”

    董晚晚咬著唇，垂著眼瞼被孫靜影罵得抬不起頭來。

    原本滿肚子火氣的顧一，此刻反而不氣了——董晚晚但凡狡辯一句，她都有可能站起身攆她出門，可偏偏這位大小姐現在像是被卸了殼的蝸牛，軟綿綿的一灘，她連罵也懶得出口了。

    “晚晚，我問你，你知道偷拍你的人是誰嗎？”顧一盡量平心靜氣地問。

    董晚晚搖頭：“這不是第一次，只是之前的都壓住沒爆。”

    小妞取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遞給董晚晚：“這個人，你認識嗎？”

    照片上，是個戴鴨舌帽的瘦小男人坐在電腦跟前的側影，不算清楚。可董晚晚只瞥了一眼就立刻驚恐地丟下了手中的點心，幾乎是慌不擇路地逃離飯桌，在客廳里到處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最終瑟瑟發抖地蹲在沙發與墻壁之間，抱著膝蓋埋頭說什么也不肯起身。

    孫靜影湊近看見了小妞手機上的人，欲言又止。

    小妞蹲在董晚晚的身前，看著她顫抖不止的肩，已經明白了大半，伸手輕輕撫在她的頭頂：“我們，去報案好不好？”

    董晚晚縮著肩，緩緩抬起頭看向顧一，眼底青黑一片，睫毛抖個不停：“如果報案……”

    “他是不是威脅你，如果報案就把所有東西po上網，讓你身敗名裂。你不可以報案，也不可以再和裴源往來，才能保住名譽。”孫靜影站在顧一背后，涼涼地俯視著董晚晚，“然后你家里人處于名節需要，決定讓你就此保持沉默。”

    董晚晚沒料到會被孫靜影說的一字不錯，木木地點了點頭，不經意看見了小妞握在掌心的手機上黑帽人的照片，立刻畏懼地撇開目光。

    “狗東西。”

    忽然聽見孫靜影罵了一句臟話，顧小妞疑惑地抬頭看她。只見孫靜影艷麗的臉上掛著小妞陌生的陰狠，冷笑著說：“這么多年過去了，還在用這些下三濫的招數，半點長進都么有。”

    小妞站起身：“什么意思？”

    看了眼抱著膝蓋喃喃自語的董晚晚，孫靜影環肘，語氣森冷：“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當年崇哥是為了擺平手底下小弟的事，才去的云南嗎？”

    顧一一愣：“記得”

    *

    ft戰隊的集訓被安排在帝都城郊的一處產業園，遠離市中心，自成體系。

    前些時日隊長風雅帶著一名穿著灰呢牛角大衣的斯文青年來的時候，ft隊員都以為是隊里這一季要帶的新人，誰也沒停下手里的組隊對抗。直到風雅介紹說這就是pyshon，頓時屋子里鼠標、鍵盤聲驟停，十數雙眼睛從顯示器后投向這個聞名魔世的pvp霸主。

    隊里許多人都是多次征戰聯賽的老選手，對于這個多次突破國外玩家重圍，在隨機組隊戰中大放異彩的牛頭人戰士，慕名已久。魔世業內都猜測，pyshon大約是其他行業的精英才會對來自幾大俱樂部報酬優厚的招攬無動于衷。

    乍一見本尊竟是個清清冷冷的大男生，甚至連游戲宅男常見的氣質也不見的時候，眾人都頗為吃驚。包括風雅在內，都以為這么難以接觸的“高玩”入隊之后難免想被特殊對待，可pyshon再一次讓眾人刮目相看入隊第一天按照老規矩上繳手機不說，甚至來者不拒，飛速地投入了配合和對抗的訓練當中，全無半點傲氣。

    風雅私下問過北川，怎么忽然改變了心意？

    北川只說，他想要個獎杯，聯賽的mvp。

    風雅再問為什么，北川卻只是搖頭。

    一連多日，北川從不曾缺席任何一場訓練，盡管不是正式隊員，卻沒有半點尋求特殊對待的意圖，更重要的是，原以為很“獨”的pyshon在實戰當中，援護、輔助的能力并不遜色于進攻。

    連風雅都詫異于這個曾經那么傲氣的pyshon居然如此服規矩，直到這一日下午，極少有車輛往來的產業園里來了一輛私家車，下來的人穿著黑色皮夾克，指名道姓要找程北川。

    而一次也沒有特殊要求的程北川，在和他說了幾句話之后，二話不說朝風雅請假，但承諾賽前三日必定歸隊。

    風雅知道即便pyshon臨時退賽，自己也無從置喙，自然是放他走了。

    隊里也有人提出異議，風雅只說：“如果你不集訓，做得有pyshon1/2好，我也放你走。”

    風塵仆仆趕來找北川的人是帝都分局的干警陳鋒，程敬堂曾經的學生，與程北川相識已久。

    當日北川趕來帝都訓練是瞞著程敬堂的，到帝都邊郊的事也只和陳鋒說了，一并丟給陳鋒的還有自己已經追查了大半的信息，以及網吧監控拍到的黑帽人照片。

    “阿川，你是怎么找上‘黑魚’的？”陳鋒一邊開車，一邊快速地側目看身旁臉色冷峻的大男孩，“自從八年前的事之后，他已經很久沒犯事冒過頭，警方一直以為他還躲在云貴一帶，沒想到燈下黑，人居然窩在s市！”

    北川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遠山：“從網絡痕跡上看，他根本就沒離開過s市。而且，鋒子，你有沒有查過我給你的那個銀行賬戶，歸屬是哪里？”

    陳鋒點頭：“查過了，是注冊在魔都的一家公關公司，明面上的老板姓趙，叫趙佳吟。”說著，瞥了眼北川手里一直在撥號的手機，“你一直在給誰打電話？”

    北川看了眼手機屏幕，給顧一打去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不安幾何增長，心不在焉地說：“一個……很重要的人。”

    陳鋒問：“給你爸去過電話沒？”

    “發了消息。”北川在通訊錄里找到韓意滿，撥了出去。

    好在，韓意滿很快接聽了，一接起來就問：“北川，你不是在集訓嗎？”

    “聽我說，滿滿。我需要你幫我個忙，現在立刻去找孫老板，問她顧一在什么地方，然后讓顧一住到孫老板家。如果可以的話，你也留在那里，等我回來。”

    韓意滿一頭霧水：“我這會在駕校，晚點兒去不行嗎？”自從被孫靜影指出不學無術，韓意滿這些天過得比他之前二十多年都要公務繁忙，擱置許久的駕校拾起來不說，又去面試了幾家大型網絡公司的實習崗位，碰了幾次壁之后終于意識到不足，天天巴在電腦跟前研究北川以前做的代碼……

    北川語氣凝重：“就現在，可以嗎？”

    坐在韓意滿左側的教練怒吼：“你丫交規怎么學的？這還沒拿駕照就在我跟前開車接電話，到底還學不學？不學滾蛋，別在這兒浪費老子時間。”

    韓意滿一腳剎車，順利讓教練閉上了嘴：“有事，先走，謝謝教練，回見！”說完開門跳下車，一溜煙跑到路邊伸手攔了出租就走，留下教練目瞪口呆。

    接到韓意滿的電話時，孫靜影正在開車，瞥了眼來電顯示，閑閑地接起：“喲，我當你這輩子都不會出現了。”

    韓意滿急問：“阿影，你知道小顧教練人在哪兒嗎？”

    孫靜影從后視鏡里看了眼后排正在給睡著了的董晚晚蓋毛巾毯的小妞，低聲問：“你找她干嘛？”

    “我現在來找你，一起帶她去你家。”

    孫靜影蹙眉：“她在我車上，我們正要去我家。”

    半小時后，韓意滿、孫靜影、顧一、董晚晚，四人聚齊在孫家的客廳。

    “等等，我有點被繞糊涂了！”韓意滿撓著已然被自己撓的亂蓬蓬的頭發，“既然你們都知道那個變態的身份，為什么不直接報警？”

    孫靜影淡淡地看了眼獨自坐在角落沙發里的董晚晚：“當然有不方便報警的理由。”

    韓意滿懊惱地說：“那就這么躲著？北川只叫我過來守著你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喂？”一直坐在桌邊的顧一忽接通了手機，“程，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怪獸是“黑魚”，要收網啦！

    p.s

    因為榜單字數緣故，下一章放在周四凌晨更新，給每天來看的寶寶們說一聲哦！

    我已經寫完了全文，最后會送小妞和程程的sweet章，至于是rou湯還是rou沫，你們選？

    ☆、chapter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