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孕了，并且打算一個人撫養他長大，不會結婚。”

    前一句話已經足夠令人吃驚，后一句補充更是叫人難以接受。

    薛珍一直知道倪雪很有自己的主見。

    從小時候就是這樣，長大后經濟獨立，更是什么都不讓父母插手。這樣一個女兒，薛珍即為她感到驕傲，又因她的性格而時刻感到憂心忡忡。尋常人會考慮的利害關系道德標準，在倪雪這里好似完全不頂用。

    當初她寫耽美小說，家里就曾經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薛珍甚至曾經懷疑過倪雪的性向問題，所以一直催促著倪雪趕快找到合適的對象。

    后來見她與駱成感情不錯，方才放下一顆心。哪里料到還有今天這么一出戲。

    “阿雪，你老實告訴mama。”

    薛珍一反常態的嚴肅：“你是不是同性戀？”

    喜歡同性，但兩人不能產生后代，只好找個異性生下孩子，然后拋下異性，跟自己的真愛在一起，這樣的例子在現實中并不少見。

    薛珍當年專門研究過，還拿出很多例子試圖改變倪雪的想法。

    “要我說多少次你們才肯明白，寫同性之間感情的小說不代表我就是同性戀，我還寫過碎尸殺人，難道就代表我有這種傾向？”一提到這個問題倪雪就想炸，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懷孕的緣故，讓她的脾氣比往常更加暴躁。

    “那你這是怎么一回事，莫名其妙的就告訴我們你懷孕了，又說不會結婚，你讓我們怎么想？”薛珍也生氣了。

    倪雪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孩子是意外有的。”

    “那就去打掉他，為什么要留下？”

    薛珍是過來人，她懂這個社會對女性有多么苛刻。一個未婚的女人生了孩子，名聲傳出去會有多差。倪雪現在還敢說不想結婚，等孩子生出來，只怕是想結婚都沒辦法。“你這樣做不僅對孩子的父親不公平，對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公平。”

    “等他以后長大了，身邊的同學朋友都有父親，他卻是單親，你讓他如何自處？”

    “按照媽你這么說這世界上所有單親家庭的孩子都不該活，因為他們沒有父親，所以他們永遠在人群中抬起頭來。”倪雪站起身來，面無表情的看著母親，“既然媽不同意我的做法，那我這就走了，不牢你們費心。”

    “站住——”

    一直沉默不語的倪父終于開口，用一家之主的威嚴，立刻讓場面平靜了下來。

    “你確定你要留下這個孩子嗎？”

    第27章

    “我確定。 ”

    或許一開始的時候還會有遲疑，但走到今天這種局面，她早已心如磐石。

    倪父凝眉肅目許久，見倪雪的眼神里無半點動搖，不禁長嘆一聲道：“那就隨你的心意吧。”

    話音剛落，就見薛珍迫不及待的站起身來反駁。

    “孩子胡鬧，你也跟著胡鬧，你們以為養孩子跟養小貓小狗一樣說養就養說丟就丟嗎？”

    莫說薛珍心冷，可理想是理想現實是現實。

    說到底倪雪今年也不過二十四歲剛滿，而且從小家里寵著，哪里知道生活的艱辛與不易。

    “再說了，你肚子的孩子又不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肯定有親生父親，你這樣貿貿然生下來……”說到孩子父親的話題，薛珍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孩子的父親不會是駱成吧？”

    倪寒插嘴道：“不是駱成。”

    薛珍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兄妹倆，顯然已經不太相信兩人的話。

    “的確不是駱成，但孩子的父親是誰都無所謂。”

    “怎么可能無所謂？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等孩子大了他父親找上門來怎么辦？到時候你難道讓孩子不認他爸？”

    倪雪唇角微微上揚，“只提供一個細胞就想成為孩子的父親，我還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你……”

    薛珍臉色發白，手指也緊緊攥在一起，“要么結婚要么打掉孩子，否則你這樣做，讓我們家以后如何在b市立足？”

    倪雪絲毫不讓步的道：“我可以搬家，移民，去哪里都無所謂。”

    世界這么大，怎么會容不下她。

    因為她這句宣言，倪家的氣氛再度下降到冰點。

    倪父再度發聲，壓下薛珍與倪雪兩人都即將失控的情緒：“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阿雪你既然懷孕了就先回去休息，我會勸你媽想開的。”

    倪雪閉上眼，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

    “那我就先走了。”

    說罷，轉身就走，瘦削的背影滿是決然。

    倪寒緊跟了出去，在倪雪上車之前將她攔住，安慰道：“別太生氣，媽其實也是為我好。”

    “我不難過，我只是覺得特別悲哀。”倪雪將凌亂的發絲撩到耳后，美艷的容顏上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郁，“你可能感受不到，媽總是想把我變成另外一個自己，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放棄。”

    她也許并不是故意的，但就是那種不經意中流露出的態度，每一次都能點燃倪雪的爆點。

    “一個女人，就算不結婚不生孩子，又會怎么樣呢？”

    生下孩子不愿意去教養，結為夫妻卻形同陌路。

    薛珍在倪雪五歲的時候曾離家一次，大家都說她不會回來了，就連父親也放棄了尋找。

    那一年的大多數時候倪雪都是獨自一人在臥室中度過。

    父親忙于事業，哥哥正上小學，大家都很愛很關心她，但卻偏偏沒有人陪著她。

    父親始終沒有再找，看的出來他對母親的感情很深。

    這樣的日子足足過了一年，終于，小倪雪也到了可以上小學的年紀。

    她背上嶄新的書包，穿上漂亮的公主裙，正打算迎接即將到來的新生活，薛珍卻回來了。

    薛珍又融入了他們的生活，好像那消失的一年從未存在過。

    一家人都很開心。

    倪雪慢慢長大，成績優異又長得漂亮，走到哪里都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線。她偶爾會回憶起那一年的寂寞，但那時候的她年紀還小，又哪里有多少銘刻于心的記憶。

    直到有一天，倪雪無意中撞見父母爭吵，當年的真相才終于浮出水面……

    “我不懂你的意思，但是你不能用咱們這一代人的思想去評價上一代人，媽有時候的確思想古板了些，可她的出發點也一定是為你好。”倪寒始終還是希望家人之間的關系毫無間隙。

    可倪寒不懂，倪雪永遠不可能做到和母親毫無間隙。

    她依然愛她，因為她是帶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母親，可若是要她認同她的每一點，倪雪做不到。

    “如果哥你是個gay，你會不會假結婚？”

    倪寒皺著眉頭“不會，但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因為我也不愿意跟自己不愛的人結婚。”倪雪伸出右手，輕輕的捏了捏眉間，“我想我的孩子也不會因為得知父母勉強在一起只是為了他而感到開心。”

    “那為什么不選擇打掉呢……”

    倪寒終于忍不住將藏在內心里的疑問說出了口。

    遠處有風吹過，倪雪裹緊了身上的風衣：“大約是我天性自私貪婪，既然來到我身邊，哪里有丟掉的道理。”

    母親提出的兩條路，她一條都不會選。

    倪寒還想說些什么，但不遠處已經可以看到出租車的身影，只好作罷。

    跟倪寒匆匆告別后，倪雪上了車。

    車輛啟動，她坐在后排，瞇起眼睛的樣子像極了一只慵懶的大貓。

    這個孩子來的太突然，就好像是上天注定一般的概率。

    把他生下來，好好養大。

    教他讀書識字，陪他看海賞魚，支持他勇敢追求夢想，告訴他人生的路雖然艱辛卻永遠充滿希望。

    現在的他很小很脆弱，但遲早有一天，他會成長為自己獨當一面的人。

    說來奇怪，倪雪從來沒有起過打胎的主意。

    孩子何其無辜。

    出租車緩慢的行駛在城市中，車窗外的景色日新月異。

    終于建筑物越來越熟悉。

    倪雪下車后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在小區外的一家蛋糕房里買了些甜品。

    推開房門后一股極其濃郁的香氣迎面而來，倪雪努力聞了聞，卻聞不出個什么所以然來。

    “雪大你回來了！”

    幾乎是聽到聲響的瞬間，便有一張笑臉從廚房背后探了出來，小巧的酒窩格外動人。

    倪雪放下包，表情不由自主柔和了許多，“嗯，不過我在家里已經吃過晚飯了。”

    “沒關系，我做的是湯，等你晚一點的時候再喝。”

    雖然心里有個聲音告誡自己不要吃得太多，但倪雪還是忍不住點了點頭。

    任昊書最近不用上班，整天就鼓搗著怎么弄好吃的。

    偶爾還是會生產出一些難以言喻的黑暗料理，但總體而言稱得上進展神速。

    湯在鍋里，還需要煨上二十來分鐘。

    所以任昊書便卸下圍裙，坐到了沙發上陪倪雪聊天，余光一掃卻看茶幾上擺著一個熟悉的包裝袋。

    “這是？”

    如果沒看錯的話應該是小區門口賣的紅豆乳酪餅，酸酸甜甜的特別好吃。

    倪雪很大方的揮了揮手：“給你的。”

    幸福來得太突然，讓任昊書有些難以置信。

    “雪大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