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那太監也是宮中老人,雖然不知道錦王為何會突然惹得陛下大發雷霆,直接下旨斥責,但這不妨礙錦王依舊是陛下最疼愛的小兒子。故此他雖然在宣旨時拿腔拿調盛氣凌人,但宣完旨之后,立刻就露出謙卑的笑容,對蕭瑀道:“還請錦王殿下原諒咱家,畢竟職責在身,咱家也是無法。” 蕭瑀也勉強露出了笑:“公公言重了。” 還不等他使眼色,一旁的安順早已遞上了錢袋。 那太監知曉蕭瑀以前的性格,本以為至少會被這位殿下冷言冷語刺他一番,卻不想錦王態度竟然如此客氣,雖然這表情還是有些難看,但已經足夠讓他受寵若驚了,更別提安順遞上的那個沉甸甸的錢袋了。 錦王如此給面子,那太監的態度更加熱情,他湊近蕭瑀,小聲道:“咱家與殿下透個底吧,這事是因為您阻撓沈慕兩家的婚事,被人告到了御史臺,更重要的是,聽說那位慕夫人給皇后娘娘遞了封信,這才……” 蕭瑀頓時就明白過來。 皇后姜柔幼年曾經在沈府生活過一段時間,她與沈靈素表面上不和,總是互相出言諷刺,但關系卻也意外地好。 以沈靈素的性格,她回了延陵郡,知道了蕭瑀做的那些事,不做些什么簡直就辜負了她的名聲。只是,她若是給姜柔寫信告狀,這遣詞必然不那么美好,也難怪周帝這樣大發雷霆。 那太監賣了個好給蕭瑀,又得了蕭瑀的謝,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錦王府。 而在府中,安順等人都面露擔憂地看著蕭瑀。 蕭瑀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頓時就哭笑不得:“你們都在干什么!我只是被關禁閉,又不是被抄家!” “呸呸呸。”安順連忙小聲地嘀咕,“童言不忌童言不忌。” 蕭瑀臉一黑。 靈兒也說道:“哥哥,從今日起靈兒就不吃rou了,給哥哥省點錢。” 殷羽左看右看,心大道:“不用不用,恩公沒錢了,我還能去碼頭扛大包,定不讓靈兒你餓著。” 安順也跟著道:“說得對說得對。” 蕭瑀的臉已經跟墨汁一樣了,他這還好端端站著呢,這些人都想到哪里去了!頓時就咬牙切齒道:“該吃吃該喝喝,本王還沒窮到讓郡主吃不起rou,讓侍衛去扛大包的地步。”他又瞥了一眼安順,“安管家,王府難道已經窮到這種地步了嗎?” 安順好大地嘆了口氣:“王爺啊!雖說王府不靠俸祿吃飯,但畢竟是陛下下旨斥責了的,太過奢靡,陛下知道了必然不會高興,是該儉省儉省。” 蕭瑀呼吸一滯,沒好氣道:“你這是責怪本王嗎?”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蕭瑀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下去下去。” 三人嘀嘀咕咕地散了,蕭瑀又想到了什么,讓安順留了下來。 “準備準備,本王要進宮一趟。” 安順苦著臉道:“殿下,這禁閉的旨意才剛剛下來,您可別剛答應了,轉身就抗旨啊!” 蕭瑀冷笑一聲:“誰說本王要抗旨?” “啊?可是……” “你一會在仆役中透一點話來,本王想要見的是太子!” 安順頓時明白了什么,臉都白了,失聲道:“殿下的意思是……” 蕭瑀沉著臉沒有說話。 這府里定然是有他皇兄安插的人,會將他的話遞上去,而接下來,就是看他的皇兄想不想見他了。 ☆、第三十七章 蕭瑀是在兩天后的一個黃昏時分接到蕭玨的口信,來送信的是一個他認不出相貌的小仆役。 小仆役垂著頭,態度卑微謙恭,蕭瑀靜靜地聽完,然后冷著臉問道:“你如此明目張膽地出現在本王面前,可是有恃無恐?” 那仆役答道:“小的不敢,不過殿下日后若還有消息要傳遞給太子殿下,可以直接找小的。” “我這府中不止你一個探子吧!” 那仆役抬起頭,分明是極其平凡的面容,卻有一雙銳利的眼睛,與他的容貌格格不入,他笑了笑:“殿下若想要清理府中,小的也是可以幫忙的。” 蕭瑀看著他,心里卻勾起不好的回憶。 他與皇兄的關系并不是一開始就那么差的。他還未出宮之前,因為姜皇后心疼,一直都住在椒房殿中,時常能見到這位已經是太子的兄長,蕭玨倒是對他很溫柔也很有耐心,他也很是喜歡這個哥哥,直到后來發生了一件事情。 當時的后宮有一位麗妃,因為模樣漂亮得了皇帝的寵愛,一得寵便原形畢露變得囂張跋扈起來,甚至還姜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可惜姜皇后出身世家,對她這點小手段并不放在心上。 麗妃心有不甘,竟然膽大包天地將主意打到了年僅五歲的蕭瑀身上。蕭瑀當時養了一只小狗,整日都與小狗一起吃一起睡,冷不防有一天這狗竟然死了。 蕭瑀哭得暈了過去,半夜就發起了高燒。 這事情自然引起周帝的注意,當時十四歲的太子蕭玨有條不紊地拿出麗妃謀害小狗的證據。 如果只是殺條狗,憑著麗妃寵妃的身份,再找周帝哭訴幾句也就過去了。偏偏蕭玨拿出的證據中,毒藥的分量并不小,又加之蕭瑀是與小狗同吃同睡,直指她是打的謀害皇子的主意。 麗妃大喊冤枉,說自己本來只打算下瀉藥,從未買過毒藥,更沒想過要謀害皇子。可惜證據確鑿,周帝當場勃然大怒,直接讓人將她拉了出去,皇妃不可被隨意刑訊,因此定了案便匆匆賜了毒酒,麗妃連翻案的機會都沒有,就香消玉殞。 這事過后,蕭瑀因為病一直反反復復,所以就留在了椒房殿中,和皇后一起睡。 有一天,他渴了醒來,迷迷糊糊地去找水喝,卻發現殿中竟然沒有半個伺候的人。他光著腳從臥房去了主殿,卻正巧看到蕭玨在和姜皇后說話。 蕭瑀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么心態,他沒有出聲,就躲在一個大花瓶后面,聽到蕭玨說“……母后放心,麗妃已經死了,她的奴婢也收拾干凈了。” 姜皇后松了口氣,又惡狠狠道:“不過是個玩物,我不與她計較不過是不想失了身份,她竟敢將主意打到瑀兒身上,真是打量本宮好脾氣。” 蕭玨沒有說話。 姜皇后又有些躊躇道:“可這次瑀兒死了那只小狗,很是傷心呢。” 蕭玨淡淡道:“再傷心也只是一時,過一陣就好了。” 姜皇后便帶了一絲責怪出來:“你本有能力將這事做得不著痕跡的,何苦真的毒死那只小狗,讓瑀兒受驚,白白大病一場。” “這次機會原本就是碰巧,像麗妃這樣的蠢人,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沒有,我怕她不知天高地厚真的傷了小七,最后倒是不美。”蕭玨頓了頓,“至于小七,他日后總會面臨這些事情的,早些習慣也沒什么不好。” …… 后面他們二人還說了些什么,蕭瑀已經聽不進去了,他腦子里只回蕩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小狗竟然是皇兄毒死的。 他想起他抱著小狗哭的時候,淚眼朦朧中看過去,蕭玨的表情雖然帶著同情,但他眼里的冷漠地簡直讓他從腳底涼到心頭。 后來蕭瑀漸漸長大,此時,溫厚睿智的太子殿下已深得朝野上下的擁戴。 可蕭瑀卻始終記得他的那個眼神,也就越發和蕭玨變得生疏,直到變作最后水火不容的局面。 ———— 蕭瑀大概也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上門來求蕭玨,放在上輩子,他是想不都敢想。 蕭玨倒是對他的來意并不意外,甚至還備好了茶點。 蕭瑀冷著臉,并沒有坐下,直接就開腔道:“御史的事情,是皇兄你做的吧!” 蕭玨不受半點影響地倒了茶,又拿起一杯茶品了品,才在蕭瑀的心浮氣躁中慢慢開口道:“你來找我,就只是為了質問我?” “我只是……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蕭玨放下杯子,指了指旁邊的位子:“坐下。” 蕭瑀胸口起伏了幾下,最終還是坐了下去。 蕭玨這才開口道:“我且先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做下了那些事?” 蕭瑀撇了撇嘴:“你不都知道了嗎,還問?” “我要聽你親口說。”蕭玨盯著他的眼睛。 “是,是是是,都是我做的,那又如何?”蕭瑀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蕭玨發出一聲輕笑:“你倒是理直氣壯,覺得孤不能罰你?恩?”他的語氣漸漸變重,甚至用了“孤”這個稱謂,最后的尾音更是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蕭瑀嚷道:“父皇已經罰了我了,你就不能再罰我了,一罪不二罰,是刑律里說的。” “呵,連刑律都搬出來了。”蕭玨瞇了瞇眼,“孤若想罰你,名目多得是,哪里需要特意去找。” 蕭瑀的心里已經泛起了冷意,面上卻還倔強道:“罰就罰,我不怕!” 蕭玨的手指搭在茶杯上,狀似不經意地摩挲著,輕描淡寫地開口道:“當真?” “……”蕭瑀梗著脖子,死不認錯。 蕭玨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帶著一絲審視看向了蕭瑀,許久才緩緩道:“你果真是長大了。” 蕭瑀不知道蕭玨這莫名的感嘆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只能僵硬地維持著姿勢,表明自己的態度。 蕭玨已經回復到了他以往的神態,說道:“這次的禁閉是為了警告你,亦是搶先表態,既堵了有心人的口,也讓母后收到慕夫人的信后,不至于太難堪。” 蕭瑀沒想到他還會給自己解釋,一時之間吶吶道:“我以為……父皇母后是不想我娶沈晏,才……” “他們的確是不想你這樣胡鬧。”蕭玨說道,“你的手段太容易授人以柄,更何況慕行遠的門生遍天下,這次讓沈靈素出面,不過是為了不扯破雙方的面子,否則你真當他是吃素的?” 蕭玨也是無奈,蕭瑀的腦子一向直來直去,對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一向敬而遠之,就像夜鳶的評價一樣,他或許是個將才,但絕不是個好的政客。 蕭玨本來也是任他發展,畢竟在他看來,蕭瑀也沒必要去學這些,只要自己在一天,必然能夠保得住他。可現在,蕭瑀一頭栽了進來,他若是再任其發展,只怕最后他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因此,苦逼的哥哥只能將這些道理掰細了、揉碎了教給他,至于學到多少,他也沒辦法了。 蕭瑀只是不喜歡這些東西,并不代表他蠢,所以蕭玨解釋了一下他就明白了,他摸了摸頭:“我本來以為你也是不贊成我娶沈晏的。” 蕭玨輕笑道:“你要娶誰那都是你的自由,何須我的意見,只是你若想知道,那我也是不贊成的。” 蕭瑀皺起了眉頭,正要說什么,又被蕭玨抬起手打斷:“你想知道原因嗎?” 他也不等蕭瑀反應,便道:“先不說此舉讓你直接得罪慕行遠,便是沈家,只怕也是不樂意的。更何況在朝堂上,你這名聲也是真臭了,得不償失。更重要的是。”他盯著蕭瑀,“你應當知道,此舉會將你推到一個萬劫不復的境地,當你孤立無援的時候,哪怕只有一根稻草你都會抓住,比如謝禎。” 蕭瑀心頭一跳,忽然覺得喉嚨有些干澀,他不自在地開口:“怎么……怎么又跟寧國公扯上了關系?” 蕭玨唇角微微勾起:“謝禎向來喜歡對這樣的人施恩,何況他原本就想要找一個這樣的皇子,這不是一拍即合?” 蕭瑀沒有說話,上輩子他原本對謝禎很是崇敬,可后來流放時他想了很多,他依舊敬佩謝禎的為人,可對他的那絲崇敬卻已經慢慢消失了。 謝禎,其實和蕭玨也沒什么區別。 蕭玨對弟弟說道:“你若真的要娶她,可就要想清楚了。” 蕭瑀心一橫:“我肯定會娶到她的!” “哦。”蕭玨出乎意料地只是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蕭瑀反倒沉不住氣了:“你就不問問我今天來的目的嗎?” 蕭玨笑了笑:“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