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葉雙雙咬著唇像是尋思著什么事情,良久后,方才開口道:“我聽說,她可是皇后身邊的紅人,我常聽那些朝廷顯貴提起她,在言談之間,可以感覺到她是個不簡單的狠角色。之前,我一直琢磨著,有機會一定要見識下這位厲害人物。可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嘛!” 袁一道:“她只是個姑娘,又沒有三頭六臂,當然只是如此!” 葉雙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問你,剛才你對她又是幫,又是捧,是不是因為她是上官婉兒,而你身在官場,必須要討好她,才會這么殷勤?” 此時,袁一知道一句違心的“是”可以免去很多麻煩,可又覺得這樣似有陽奉陰違之嫌。因而,他只好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你覺得呢?” 葉雙雙一臉醋勁,咬牙切齒道:“我覺得,你要是敢說不是。你這雅集就別想辦了,往后,你也別想有清凈日子過!” 他知道葉雙雙要是發起瘋來,什么都敢做,于是,他只好壓抑滿心的郁悶,好言安撫道:“你這么善解人意,應該能夠明白我的答案。” 葉雙雙賭氣道:“我不明白。我要你親口說出來!” 這一刻,他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不愿說對上官婉兒好,只是在巴結她,這樣的話。即便是一句解圍的假話,他也不愿去說。凡事兩害取其輕,既然,不愿這么做,他就只能用另外的法子蒙混過關。 權衡了一番后,他向前走了一步,湊到葉雙雙耳邊,用迷情的聲線,低語道:“你這么迷人,這么美,你想讓我怎么說,我就怎么說。還有,你戴的這支朱釵,很漂亮,可只有店里最漂亮的朱釵,才能配得上你。所以,我要選支最漂亮的朱釵,送給你。”說著,他順手將葉雙雙發髻上的朱釵取了下來。 聽到這樣一番情話,葉雙雙被哄得暈頭轉向,早就把之前的爭論拋到了九霄云外。她動情的看著袁一,含羞一笑:“那你看看,店里的哪支釵子才最適合我?” 見此,袁一總算松了口氣,不由得慶幸,雖然,自己早已不再萬花叢中過,可之前練就的片葉不沾身本領,時至今日還能信手拈來,幫自己解圍。不得不說還真是應驗了那句“技多不壓身”的俗話。 聽到問話,袁一將手中的朱釵扔到柜臺上,向一旁的伙計招呼道:“去!把你們店里最漂亮的朱釵,首飾通通拿來!” 此時,琳瑯滿目的漂亮首飾在前,又有心上人耐心地陪在身邊挑選合意的首飾,所以,這一刻的葉雙雙感到極為高興和滿足。 反觀袁一,他一臉平靜地看著葉雙雙試戴各式朱釵,聽到問話,他就會點點頭,或是搖搖頭,看樣子像是認真地為葉雙雙挑選首飾。 可事實卻是,他只是表現得很認真,而他心里想的全是太平。方才,他與太平尷尬的相見,太平離去時的傷心模樣,太平會怎么看待他和葉雙雙 他既希望,上官婉兒聰慧地看出他對葉雙雙并無好感,然后,能夠把實情告訴太平。同時,他又不希望太平知道實情,索性一直誤會下去,這樣,太平就能更容易放下他,一心一意地跟著薛紹過日子。 葉雙雙挑選了許多首飾,伙計替她將首飾包好后,便知趣地將大大小小的錦盒全都送到了袁一手中。 臨走時,葉雙雙向掌柜道:“這些首飾的帳全都記到榮郡王頭上,稍后,差人拿了票據去郡王府取銀子便可。” 掌柜點頭應允說可以,而后,客氣地將倆人送到了店外。 葉雙雙見袁一拿了許多東西,自己又滿載而歸,已然盡興便不再游玩。在街尾的店鋪憑了輛馬車,而后,倆人便坐著馬車返回郡王府。 在郡王府前,倆人下了馬車,袁一看到原本掛在石獅子上的五色彩球被換成了大紅的綢花,心中不由火大,他先招呼人拿了錦盒,而后,又讓葉雙雙先行進府。 待葉雙雙走后,他叫來門房,呵斥道:“說!石獅子上的彩球是誰換下來的?” 門房惴惴不安道:“郡王息怒!這彩球不是被人換下來的,而是” 見門房欲言又止,袁一大喝道:“而是什么?說啊!” “就在,約莫半柱香前,府前突然來了輛馬車,奴才正瞧著那馬車真夠漂亮氣派,心想,莫非是來參加雅集貴客早到了?剛這樣想,就看到一個穿著狐裘,貴氣逼人的女子拿著一把大剪刀,下了馬車。這女子好生奇怪,一上前就把兩只石獅子上戴著的彩球剪了個稀爛。奴才想要勸阻,可這女子狂得很,奴才差點還被手里的剪刀刺到,奴才也就不敢再去阻攔。幸好,她只是剪壞了彩球,沒有再胡鬧,就乘著馬離開了。” 聽到這番描述,袁一知道門房口中所說的女子就是太平,他知道太平心里肯定是難受極了,才會跑來對彩球撒氣。 他低頭沉默了良久,方才對垂首而立,等待吩咐的門房,道:“我知道了。就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明白嗎?” 門房點點頭:“小人明白!要不要再買兩個彩球,給這對石獅子換上?” “不用。就這樣吧!”說罷,袁一邁開步子,走進了府中。 晚間,在雅集上出現一種特別的景象,不管是身著綾羅綢緞的達官顯貴,還是穿著略顯寒磣的寒門之士,都是不分排位地隨意坐在一起,婢女招待起他們也沒有大小眼,都是一樣的客氣周到。 在席中,身居高位的朝廷大臣對同席的卑微小吏,沒有表現出任何輕視之意,同樣,那些剛出仕的年輕進士,面對這些呼風喚雨的云端之士,也是沒有任何自卑之感。因而,整個雅集的氣氛都顯得極其融洽。 看到眼前這般其樂融融的情景,端坐在主位上的袁一心里很是清楚,寒門之士的不卑,達官顯貴的不亢,并不是因為他們都有著非同一般的思想素質,或是,高潔的道德情cao。 那么,在紙醉金迷,以財力論貴賤的長安城中,在等級分明的官場之上,為何會在出現如此不可思議的其樂融融呢? 這一切的成因,都得歸功于袁一在第一次雅集上的大發雷霆。 那次雅集,按袁一的意思,座次也是不分排位。 等到雅集開始,達官顯貴一入座,看到身邊同席的人竟是官階低微的小吏,甚至有的還是來參加應屆科舉的舉子。 感到有失身份的達官顯貴,頓時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而那些小吏舉子,見身邊的達官顯貴不高興,心里都是戰戰兢兢,如坐針氈。 期間,一名九品文林郎見同座的是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便出于禮貌想要給這位大官敬杯酒。可他遞上酒杯,光祿大夫也不接酒,只是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便扭過頭繼續欣賞歌舞,將文林郎晾在了一旁。 文林郎敬酒時本就露怯,現在又被冷眼相待,他心中極為忐忑,不由得手一哆嗦,杯子的酒便灑落到了光祿大夫的衣裳上。 光祿大夫心中本就憋著一口氣,不得發泄,此時,正好找到由頭,對著文林郎一頓臭罵。 文林郎又是賠罪,又是磕頭,可光祿大夫不但沒有偃旗息鼓,反而越罵越狠。最后,歌舞也被迫因罵聲中止。 其實,事情剛發生之時,主座上的袁一早就聽到了倆人的對話,明白了整件事的經過。之前,他沒有起身去制止,是因為覺得,光祿大夫應該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面子給了,可這位光祿大夫偏要鬧得收不了場,那么,他就只能讓這個官大壓小的混蛋,重新學會做人! 這樣想著,袁一便起身走下臺階來到光祿大夫面前,看了眼跪在光祿大夫腳邊的文林郎,只見他以頭點地,嚇得瑟瑟發抖。袁一向他問道:“孫文正,說說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這位文林郎見有人正喊自己的名字,便抬起頭看到,竟然是榮郡王在跟自己說話。 他心中一咯噔,自己不過是個小吏,這位高高在上的郡王,怎么會記得自己的名字?照理說,自己跟這位郡王應該是素不相識啊! 第272章 杯酒釋干戈 其實,袁一向來就擅長記名字,以前,他統領固盟軍時,他發現記住一些普通士兵的名字,然后,在不經意間用名字稱呼他們,可以使他們殺敵更加勇猛,士氣也會得到提升。 為此,他用了些方法訓練自己快速記下士兵的名字,之后,訓練變成了習慣。現在,就算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出現在他面前,他都能準備說出這個人的名字。 他之所以能叫出文林郎的名字,是因為,在雅集還未開始時,他為了暗中察看葉雙雙挑選的這批人是否真是才德兼備,就讓葉雙雙帶著自己認了臉。 如此,他才記得文林郎的名字。沒曾想到,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見袁一叫了自己的名字,孫文正也不再那般惶恐不安,他回話道:“稟告郡王,小人” 見他依舊跪著,袁一便打斷道:“站起來說話。” “是!”孫文正站起身,回話道:“方才,小人本想給光祿大人敬酒,可太過緊張,一時不小心將酒灑到大人的衣裳上,才惹怒了大人。一切過錯都在小人,為了彌補過錯,明日小人就去鋪子里定制套一模一樣的衣裳,賠給大人!” 說著,他又賠罪似的向光祿大夫拱了拱手。 光祿大夫卻絲毫不領情,只見他冷哼一聲道:“本官府里衣裳多得是,還稀罕你這窮酸小子賠嗎?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本官能跟你坐在一起,已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本官不愿應承你喝酒,你就撒氣,潑了本官一身酒水,你究竟是借了誰的膽子,敢這般放肆!” 孫文正求饒道:“大人真誤會了!小人真是” 他話還沒有說完,只見袁一就端起案幾上的一杯酒,潑向了他,頓時,他傻了眼,止住了話語。見此,滿堂賓客皆是一片嘩然。 袁一不慌不忙地放下空酒杯,看了眼面前的光祿大夫,語氣平靜道:“我替大人還回去了。這下,大人該滿意了吧!” “這”見袁一竟來了這么一手,光祿大夫不知該如何應對,像根木頭似的愣在那兒,半晌也答不出一句話。 這時,袁一看了眼手足無措的孫文正,道:“這杯酒,我替光祿大人還的,可說到底,你沒惹我,而我卻無緣無故潑了你一身酒水。按理來說,你也得還回來,潑我一杯酒,這樣才能算清!” 孫文正慌忙拒絕道:“這一切都是小人的錯!小人” 袁一用命令的口吻打斷道:“倒酒!” 孫文正一臉為難:“小人不” 袁一聲音更為嚴厲道:“倒酒!” 孫文正沒轍,只能用打著顫的手提起酒壺,半倒半灑地倒滿了一杯酒,而后,咽了咽口水,用膽怯的聲音道:“郡王,酒倒好了!” 袁一又命令道:“拿起酒杯!” 孫文正不敢違背,咽了咽口水剛端起酒杯,又聽到袁一的指令:“潑我!” 這回,孫文正實在下不了手,遲遲不敢行動。 見此,袁一打量眼垂頭喪氣的孫文正,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連像狗一樣,跪在別人腳下磕頭,都不怕。卻反倒怕像男人那樣,狠狠的,不留余地的潑我!因為,我是郡王,而你不是嗎?若站在你面前的只是個不入流的捕役,那你是不是更容易下手?” 說著,他看了眼孫文正,見他眉心低攏,一手緊緊握著拳,心里那把火已經燒起來了,他繼續道:“若是如此,那只能怪你生不逢時,沒有遇到八年前的我,那時的我就是個不入流的捕役。時間無法倒流,但一直在前進,再過八年后,我依舊是郡王嗎?你依舊只是個卑微小吏嗎?沒有人知道!” 他用銳利的目光,從鴉雀無聲的大堂中掃過,先是看了看那一張張滿是滄桑的面孔:“可有件事我知道,八年前,那個在萬人頭上逞英雄的驃騎大將軍,已經成了儈子手刀下的亡魂。” 說到這兒,他又看了看座上那一張書卷氣十足的年輕面龐,難掩得意道:“而那個被萬人踩在腳下的捕役,現在,也已咸魚翻身,封侯拜將!” 說罷,他又將視線轉向孫文正,語帶嘲諷道:“知道我跟你最大的區別是什么嗎?我有勇氣,而你沒有勇氣,相信再過八年,甚至十八年,你依舊是個只會跪著給人裝孫子的可憐小吏。即便,你根本沒做錯什么,你”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氣得滿臉脹紅的孫文正手一揚,將杯中的酒全都潑到了他臉上。看到這頗具侮辱性的一幕,滿堂賓客又是一片嘩然。 袁一抹去臉上的酒水,看了眼緊緊握著空酒杯的孫文正,笑道:“這三十年陳糧的女兒紅,果然是酒香撲鼻。現在,我和你之間的事,算是兩清了。至于,你和光祿大人之間的事,究竟孰是孰非,相信你應該有勇氣做出正確的判斷,并且,告訴大家。” 聽到這番話,孫文正突然意識到,袁一不是在教訓自己,而是,在幫自己。他滿臉的悲憤之情頓時散去,他抬頭用略帶感激的眼神看了眼袁一,只見他對自己輕微地點了點頭。 于是,他看了眼身邊昂著頭,依舊表現得趾高氣揚的光祿大夫,鼓足勇氣道:“之前,我一時失手,將酒灑到光祿大人衣裳上,的確是我的過錯。可我已經道過歉,大人不但拒之不受,而且,還歪曲事實,對我百般辱罵,這就是大人之錯!” 光祿大夫一臉兇色,用手指著他的臉,怒罵道:“你這小兔崽子!你這是借了誰的膽子,竟敢數落本官!” 袁一冷冷道:“他是我請來雅集,大人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看大人這意思是,被酒水臟了衣裳就得把我的雅集鬧得不歡而散,若我沒會錯意,你這番撒潑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我!” 光祿大夫冷冷一笑:“您是郡王,一定要誤解下官,那下官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袁一點點頭:“很好!既然是聽之任之,那你就給我滾!” 說罷,他看了眼在座的其他人,聲音洪亮而威嚴道:“在座的其他大人,若覺得我對雅集某些安排,讓你們覺得被怠慢,或是覺得我仗勢欺人,而光祿大人的做法合乎情理,需要大家的力挺。那么,各位大人可以隨他一起離開。” 正當座上官顯貴互相交換眼神之時,袁一又對在座的寒門之士道:“你們記住今天,記住我所說的話,更要記清楚坐在你們身邊的人。有朝一日,你們魚躍龍門,一定要用今天他們對待你們的方式,那樣對待他們!” 本來略有些去意的達官顯貴,聽到這番話,心中都是一“咯噔”。因為,他們心里清楚,能被袁一請來雅集的這些年輕人都是些飽學之士,時運一到,輝煌騰達指日可待。 他們混跡官場多年,看遍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事態變化,也懂得后生可畏之理。 再則,這位榮郡王受到武后的重用,又與太子有幾分交情,不說他權傾朝野,也算是如魚得水。若他們這樣一走,勢必與這位郡王接下梁子,沒必要為了一口氣而得罪人。 有了這番心思,他們權衡再三后,便沒有起身,而是,低頭坐在座位上,像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 見此,袁一看了眼愣在原地的光祿大夫,只見他早已失去方才的張狂,面色慘白,蔫得像受了霜打的茄子一般。 袁一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他便耷拉著腦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出去。 請走了光祿大夫后,雅集依舊照常繼續。有了這番經歷,那些如黑面神般的達官顯貴,也就變得和氣了很多,有些甚至主動向身邊的寒門之士勸酒,以此,緩和方才的尷尬氣氛。寒門之士也一改之前的唯唯諾諾,都是把腰板挺得直直的,把話說得既嘹亮又清脆。 袁一想起首次雅集,雖然,發生了那樣的不愉快,可之后的氣氛變得極為融洽,雅集也算是圓滿結束。 現在,再看這次的雅集,不僅延續之前的融洽的氣氛,而且,十二美人也真心誠意地參與其中,時而,賣力地獻上精心編排的舞蹈,而時,彈上一曲琵琶,奏上一段琴音。她們用心準備的表演,實在為雅集增色不少。 雅集接近尾聲之事,按照十二美人提出的要求,把腰帶上別著紅色綢花的男子單獨選出了,然后,吩咐丫鬟用黑布將他們的眼睛蒙上,再讓他們以手搭肩排成豎列,最后,由兩個小廝領了,把他們帶去了聽雨閣。 等他們離去后,袁一又讓美艷的波斯女子跳過一輪回旋舞后,便結束了雅集,前院的眾賓客也都盡興而歸。 第273章 撞破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