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馮寅接過茶,道:“這茶卑職就喝了。師傅這稱呼卑職可不敢當,梅將軍還是叫卑職老馮吧!這樣,卑職會比較自在。” 梅仁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還是像其他人那樣,稱呼你為老馮。” 見他們已達成共識,袁一對梅仁告誡道:“你要記住,雖然在折沖府里,老馮是你的下屬,可對官場而言,他是你的師傅。老馮覺得師傅的稱呼,讓他不自在,你可以不用口頭上的稱呼。可是,在行動上,你要對他有足夠的尊重,更要虛心受教。” 梅仁滿臉恭敬地點了點頭:“是。我知道。” 告誡完梅仁,袁一又向馮寅道:“你好好教導他,要是這個學生敢仗著自己是折沖將軍,不肯虛心受教,你告訴我,我來替你教訓他!”他輕微停頓了片刻,繼續(xù)道:“我曾聽人說,教會徒弟,沒師傅。所以,師傅對徒弟都會留一手,老馮,你應該不會是這樣的師傅吧?” 馮寅坦然地笑了笑:“以卑職看來,郡王雖然蟄伏了許久,可這幾天,隨便一出手,就讓人大開眼界。以此見得,郡王的為官的智慧,心中的韜略,實在是高深莫測,就算像卑職這樣在官場混跡半生,自認為深諳為官之道的人,都只能望洋興嘆。所以,卑職若有心藏私,又怎能逃過郡王的法眼?” 袁一點點頭:“我相信你是位好師傅。” 這時,馮寅告辭道:“若郡王沒有吩咐,那卑職就行告退。” 袁一看了眼梅仁:“你替我送下老馮。” “是。”說著,梅仁殷勤地替馮寅抱起書案上的典籍和官檔,老馮推辭了一番,見梅仁執(zhí)意幫忙,便將東西交給了他。 此時,袁一隔著半開的窗戶,看著梅仁和馮寅行走在燈光微明,寂靜安寧的前庭中,漸漸地他們的身影消失了。 袁一陷入了沉思,他的計劃都順利實施,算是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整頓好折沖府。現(xiàn)在,又給梅仁找了一個好師傅,看上去所有問題都得到了解決,可他還不能高枕無憂地過日子。他還有一些需要處理的隱患,那些熱衷于寫奏折,彈劾別人的朝廷大臣。 他思來想去,如果他依舊像之前那樣做個只參加早朝的折沖總都尉,用正當?shù)氖侄巫屇切┏⒋蟪奸]嘴,基本不可能。可用一些陰招損招來對付他們,那就容易多了,若想要一個人閉嘴,最好的辦法就是恐嚇! 由于,恐嚇的對象都是人精級別的朝廷大臣,所以,恐嚇的方式可不能像三教九流的人那樣喊著殺人滅口,□□擄掠的口號,一窩蜂地沖進別人家中。而是,需要高雅,又不失風度地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 袁一正在思考恐嚇大計時,梅仁走了進來,對雙手環(huán)胸,倚在窗邊的袁一道:“袁哥,我已經(jīng)把老馮送上馬車了。” 第224章 往事傷情 神的袁一點點頭:“今晚,做的不錯!” 梅仁得意一笑,擺手道:“這兩天,你老是夸我,害我都不好意思了!再說,剛才的那些都是你教我做的,就連對老馮的客套話,也是你事先教我說的。雖然,極為不符合我的風格,可我還是依瓢畫葫蘆地做了,這一點的確挺值得夸獎。” 袁一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而后,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個長方形的大錦盒,遞給梅仁道:“給你。” 梅仁滿臉堆笑地接過錦盒道:“這么大一個盒子,里面裝的是什么呢?看形狀,像是價值不菲的玉腰帶!袁哥,真是的!我知道,這幾天把折沖府的事情,都辦得干凈!整齊!漂亮!你太高興,抑制不住想要賞賜我的心情,能夠理解,這出手也太闊綽了,讓我怎么好意思?!” 見梅仁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袁一皺眉道:“說完了嗎?” “說完了。” “那就打開錦盒看看!” 梅仁打開錦盒,不由得大失所望,歡喜的笑容瞬間凝固。梅仁拿出錦盒的藤條,陰沉著臉道:“你沒開玩笑吧?送這玩意給我,什么意思?” 袁一不緊不慢道:“這還不夠明顯嗎?拜師算是我趕鴨子上架,所以,為了以防萬一,你只是為了應付我,不肯虛心受教,我就用這根藤條抽你!要是你偷懶,不用心管理折沖府,我還是用這根藤條抽你!” 梅仁嘆了氣,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其實,我覺得老馮也算我的下屬,如果,什么事情都要請教他,然后他說什么,我做什么,這樣一來,他不就成了我的老大。折沖府的人本來就不把我當回事,現(xiàn)在,我又認了一個下屬做師傅,整天在他面前點頭哈腰,我怕他們會更瞧不起我。” 袁一道:“之前,提出讓你認老馮做師傅,看你答應得挺好。現(xiàn)在,聽到要挨打,就把真心話都吐出來了啊?” “你是老大,你說什么,我只能照做!我可不想再被摔一次!” 袁一略有愧疚道:“那天,我的確做得有些過分,我向你道歉!” 梅仁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抱怨道:“已經(jīng)兩天了,現(xiàn)在才想到道歉,要不是我說出,說不定早就忘了這回事!” 袁一沒有理會他,繼續(xù)自己的話題:“別忘了,之前,在突厥時,我也請尹玉書教我突厥語,我作為一軍統(tǒng)帥,親自到他營帳,請了他多少回?又有多少次被晾在一旁?你應該最清楚。你覺得我很沒面子嗎?我的屬下有因此而瞧不起我嗎?” 梅仁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沒有。可我不是你,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尺度去把握上司下屬,師傅學生之間的微妙關系。我怕太強硬了,他會說我擺架子,太謙虛了,會被當作軟柿子,處處被他壓制。” 袁一笑了笑:“你能想到這些,說明你也不笨。在這三個月,你在折沖府無論大事還是小事,都必須先問過老馮,如果覺得他的提議可行,就照他意思辦。如果覺得有疑問,就先認可他,然后,再回來問我。” 聽他這么說,梅仁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讓我打小報告?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信任老馮。兵書上不是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嗎?這樣做,確定沒有破壞你的做人原則嗎?” 袁一不以為意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沒聽出這八字里,有多少無奈嗎?很多時候,信任是被迫的,可有時候又要為這種被迫,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給外人聽。” 梅仁若有所思道:“這就好像,剛才老馮提到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表面上是很君子的告誡別人,不要去坑害他人。可實際上想說的卻是,要時刻堤防別人,不要相信任何人,因為,他們隨時都會坑你!這樣先君子,后小人,不就是偽君子?這樣一看,那些以君子自居的人,十個里面有九個都是偽君子,還有一個正在奔向偽君子的路上。”說著,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袁一。 “你這是什么眼神?我不是君子,自然也成不了偽君子。自古以來,君子愛名,小人愛利,說到底不過是各取所需。名聲是身邊的人,或是天下的人給的,而他們的評判標準更多的是浮于表面,大多時候都是在隨波逐流。” 說著,袁一輕微地停頓了片刻,繼續(xù)道:“譬如西漢的王莽,在做官的時候,他可是受到上至大臣,下至百姓的一致稱贊,甚至把比作在世周公。后來,等到漢平帝一死,他狼子野心逐漸暴露,最后,他篡漢自立。百姓在他的□□下,過得水深火熱,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還有周公,他輔助幼主成王,掌管國家大事時,天下人都說周公有不臣之心,將來會要篡奪王位。后來,等到成王年滿二十歲,有能力治理國家,周公便將政權交還給了成王,此時,天下人才看清周公的赤膽忠心!” 梅仁笑了笑:“這些歷史故事都不錯,最后引出的大道理是?” 袁一道:“真君子既不愛名,也不圖利。他們只求問心無愧。” 梅仁贊同的點點頭:“這樣一說,真君子不就是做好事不留名。如果,以這個標準來說的話,我絕對算得上真君子。” 袁一略帶幾分嘲諷道:“你?君子?真君子?” 梅仁極為自信道:“沒錯!就是我。上個月,我在街邊看到一個老婦人,看樣子大概有六十歲左右,她肩上挑著兩籮筐白菜,她走一步歇一步,還累得直喘氣。我見這老人家挺可憐,就上前去問,她這白菜要挑去哪里?她說要去集上去賣。” 袁一插話道:“六十歲老婦人,擔著兩筐白菜去集市,你確定沒有夸大其詞?” 梅仁道:“沒有。你別打岔,聽我說完。后來,我就跟聊了幾句,才知道老婦人沒有孩子,以前都是老伴從自家地里摘了菜,再到集市上來賣。可最近她老伴在田里干活時傷了腳,不能干活,地里的菜又到了采摘的時候,她不能讓菜爛在地里,所以,就一咬牙就挑著白菜來趕集。” 聽完,袁一憐憫道:“這老兩口還挺可憐。最后,你幫他把白菜挑到了集市上?” 梅仁搖搖頭:“沒有啊!” 他臉色一沉:“原來你的好心,只停留在心上,還真夠好!” 梅仁辯解道:“你別忙著指責,先聽我把話說完。我沒有把菜挑到集市,是因為我把老婦人的白菜全都買了下來,然后,送回了郡王府。順便把老婦人帶了回來,利用我的面子,找到郡王府里負責采辦的人,給老婦人介紹了一筆大買賣。以后,她家田里種的菜都可以高價買給郡王府,這樣,她和老伴就不愁生計了。” 他笑了笑:“你還真夠jian猾,用我府里的銀子,替自己做好事!” 梅仁聳了聳肩:“最開始的那兩筐白菜,可是我真金白銀買回來,無償送給郡王府的!再說,郡王府就是一個金窩,用指甲隨便摳摳就夠一年的菜錢了,何必這么計較呢?做好事,不留名嘛!我做了,順便也帶你做做,這不挺好!” “那我還得感謝你啰?” “隨意就好!” “我有點不明白,老婦人的菜為什么不是平價,而是高價賣給郡王府?” 梅仁解釋道:“郡王府買的東西向來都很貴,市面上兩文錢一枚的雞蛋,到了郡王府就成了十五錢一枚,所以,有多少商販打破頭也想把東西送進郡王府。難道你不知道嗎?” “現(xiàn)在,知道了。” “說起來,我突然想起,幾年前,你謊稱去波斯,卻留在長安查案的時候,我無意中遇到的那位長官大人。他長得英俊不凡,又有極佳的品味,那時,我跟他簡直是臭味相投。” 說著,梅仁長長嘆了口氣:“可惜啊,自從那次一別以后,再也沒見過他,真是遺憾!每回經(jīng)過新昌坊和風宜坊看到那些施粥的人,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長官大人,這么多過去了,他依舊信守承若接濟窮人,他是當之無愧的真君子。” 袁一深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吐了出來:“時候不早了,回去歇著吧!” 梅仁點點頭:“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對了,那位長官大人叫什么名字,在哪個官衙就職,我看能不能找到他,跟他敘敘舊。” “忘了。” 此時,梅仁見袁一的臉色很難看,便不再多問,轉身離去。 袁一獨自在書房里坐了許久,方才起身走過堂屋,來到另一側的睡房。 他拿出火折,在黑暗的房中點上一盞燈,借著微明的光線環(huán)看這間擺滿了華麗家具的屋子,回憶漸漸涌上心頭,慢慢地回憶越發(fā)明晰,這里一點點地變成了月歡宮,變成了太液湖,變成了氤氳館,變成了揚州,熟悉的往事再次從他眼前流過。 第225章 別惹袁一(上) 直到東方發(fā)白,黎明將第一抹光線射到房中,竄到他臉上,回憶突然戛然而止。 坐在床邊的他低下頭,緊緊地逼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而后,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著眼前清麗的如同被水洗過的晨景,他掏出兜里的布偶,喃喃自語道:“他們可以帶走你,但帶不走我們的回憶。就算沒有你,歲月再漫長,有它們陪著,我也可以安然渡過。” 這日,袁一以折沖府大練兵為由,將兵部尚書,吏部尚書,尚書令,御史大夫和門下侍郎都請來折沖府觀摩這次練兵。 當這五人接到邀請,心里都很明白,之前,他們之中有人彈劾過袁一,武后為此大發(fā)雷霆,勒令袁一在三日內(nèi)整頓好折沖府。 現(xiàn)在三日已過,袁一整出練兵這一套,無非是想在他們面前展現(xiàn)折沖府最好的一面,從而獲得他們的認可。 如此,袁一便可借他們的口,把折沖府的整頓成果告訴武后。畢竟,有些話從別人嘴里說出來,總比自己來說要好。 他們對練兵的意圖,有了這樣一番理解后,便索性順坡下驢,接受了袁一的邀請,來到折沖府。 在經(jīng)過精心布置,插滿彩旗的校場上,莊重號角聲一響,幾千名士兵便涌上校場,迅速列好方陣。而后,一名手執(zhí)紅黃兩旗的將士,跑到方陣前的指揮臺上,向著臨時搭建的觀禮臺跪下,對身穿戰(zhàn)甲站在眾人間的袁一請示道:“準備完成,請總都尉下令!” 袁一聲音威嚴道:“開始!” 如此,將軍便起身揮舞起手指旗幟,方陣中的士兵便根據(jù)旗幟中發(fā)出的命令,做出各種進攻的動作。士兵的反應敏捷,動作整齊劃一,一眼望去這幾千竟然能在同一時間揮拳出腿,沒有絲毫偏差,這樣的整齊程度簡直讓人驚嘆! 而后,校場上又進行了讓人連連叫好的射箭,摔跤的比試。最后,便是整個練兵最精彩的節(jié)目。此時,只見數(shù)十匹身材矯健的五花馬排成五列方陣,馬背上的身著騎馬裝的士兵手握韁繩,昂首挺胸,目視前方。 這時,一直待在校場邊的梅仁騎上老白,跑過大半個校場來到觀禮臺,而后,梅仁一吹口哨,老白的前腿便慢慢地屈膝跪下,像是在向觀禮臺上的眾人行禮。 梅仁小心地坐在傾斜的馬背上坐穩(wěn),而后,躬身向袁一道:“一切準確就緒,請總都尉大人下令。” 袁一看了眼跪在臺下的老白,只見它鬃毛都用彩色瓔珞繩綁成五花樣式,它頭上戴著精致的馬籠頭,繞過胸前的皮革帶上掛著大紅纓子,兩邊飾以銅制的杏葉,馬背上安置著華貴的金馬鞍,鞍下墊著的障泥內(nèi)襯是最柔軟的皮革,外面繡著艷麗的花紋,就連馬鐙都是金光閃閃。 老白是一匹來自大宛國的純種汗血寶馬,因此,它的體型勻稱健美,身體的毛發(fā)呈現(xiàn)出一種特有的光澤,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所謂好馬配好鞍,本就極為駿美的老白戴上這套極其華美的馬具,絕對算得上是馬中的美男子。 前幾天,梅仁為了這次練兵,特意向他借了老白,沒想到,梅仁竟然這么舍得花銀子來倒騰老白。 此時,袁一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向等待指令的梅仁,吩咐道:“開始吧!” “是!”領命的梅仁拉了拉韁繩,老白便慢慢地站了起來,而后,梅仁調(diào)轉馬頭,騎著老白來到方陣隊伍的最前面。 待老白停穩(wěn),梅仁拿出馬鞭,重重地打在地面上,發(fā)出“撲哧”一聲悶響,眾馬便一起出蹄,同時跨步,一齊落地,無論是步伐的大小,出蹄落蹄的速度都達到了驚人的一致。 若是人稍加訓練,便可做到如此一致的步伐。可馬畢竟是牲畜,要讓它們達到這樣的程度,若不是經(jīng)過長時間的訓練,肯定是做不到的。 眾馬在老白的帶領下,踏著整齊的步伐在校場上繞了一圈,來到觀禮臺前,而后,在騎藝高超士兵的指揮下,馬便做起高難度的動作,引得大臣們連連叫好。 這時,袁一身邊的尚書令出于好奇,便向袁一問道:“這表演實在是精彩!真想知道,郡王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把它們訓練得這么好?” 袁一側過臉,答話道:“軍令和鞭子。” 聽到他如此耿直的回答,尚書令不由得愣住,不知道該怎么接話。見狀,袁一笑了笑道:“開了個小玩笑,大人不要介意。” 尚書令跟著尷尬地笑了笑道:“沒有。” 袁一繼續(xù)道:“其實,這些都不是我的功勞!在我來折沖府之前,這些馬曾在皇家典禮露過幾回臉,都經(jīng)過了高超馴馬人的特殊訓練,才會有這樣的能耐,我不過是借花獻佛而已。” 尚書令點了點頭:“看來折沖府真是藏龍臥虎!話說回來,手里有好東西,能夠把它用到點子上,也是一種才干。” 袁一笑了笑:“大人,過獎了!” 等練兵結束,袁一便做東在醉臥居擺了一桌宴席招待五位大臣,還特意讓梅仁和陳精忠前來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