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上官婉兒心想,梅仁一個不留神就說漏了嘴,若今天換做是別人聽到了,他很可能命不久矣。再則,他又是個單純,沒有心眼的人,若被有心人利用,肯定會給不少人帶來麻煩。 有了這樣的顧慮,她本想囑咐梅仁守好這個秘密,可她剛要開口,卻見原本精神恍惚的太平看到梅仁突然變得異常激動。 只見太平甩開一旁牽著她的薛紹,跑到梅仁面前,厲聲問道:“那混蛋是不是回長安了?告訴我,他在哪?我要把他千刀萬剮!” 梅仁一直以為太平是冒牌公主,見她突然跑來說了這些,不由得一頭霧水道:“混蛋?什么混蛋?” 太平伸手抓起梅仁的衣領(lǐng),發(fā)狠地推著他:“袁一那個混蛋,到底在哪兒!說啊!說啊!” 梅仁一臉茫然道:“袁哥?我已經(jīng)有大半年沒見過他了,他不是跟你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你跟那個混蛋是一伙的,一定是他不讓你說,怕我去找他的麻煩。對!你們是一伙的,都是混蛋!都是大混蛋!”說著,太平突然情緒失控,對著梅仁拳打腳踢起來。 這時,趕來的薛紹急忙拉開太平,只見他緊緊抓著太平的肩膀,注視著太平燃著怒火的眼睛,大聲道:“令月,看著我!冷靜點!” 薛紹將這話重復(fù)說了幾遍,氣得直哆嗦的太平方才慢慢安靜下來,她突然淚如泉涌道:“我不想這樣,我真不想這樣,可只要一想到他,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相信我,我真不想這樣。” 薛紹心疼地將太平擁入懷著,聲音略有些哽咽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他為什么要避開我?為什么讓我找不到他?” 薛紹溫柔地?fù)崦降男惆l(fā),用哄小孩般的口吻道:“他沒有避開你,只是他還沒有回到長安,等他一回來,隨時都能找到他。” 在薛紹懷中埋頭哭泣的太平,聽到這話突然停止哭泣,仰著頭用哭紅的眼睛看著他,問道:“真的嗎?” 他點點頭:“真的。” “我要把他千刀萬剮,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能。”他替太平擦干眼淚,牽起太平的手,柔聲道:“喜宴就要開始了,我們走吧!” 看著他們遠(yuǎn)去的背影,呆立在原地的上官婉兒不由得思緒萬千。 她聽武后說,袁一為了高官厚祿拋棄了太平,可她相信,一個人能夠?qū)捤∷钠垓_,能夠替她而死的人,絕不會是一個欺騙感情的衣冠禽獸。還有,他為了給自己的士兵洗脫罪名,甚至能夠用大鬧朝堂這樣的極端手段,可見,他并不是一個貪權(quán)愛利的卑鄙小人。 她了解袁一,同樣也了解武后,他們離開獵戶村后,武后曾讓在所有人在村外停留了幾日,而后,便傳來袁一改變主意,要用太平換取高官厚祿的消息。 一切看似合理,可將事情細(xì)細(xì)一想,卻有許多蹊蹺之處。她隱隱感覺孫滿貴應(yīng)該知道一些事情,也曾試探地問過孫滿貴,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很明白告訴她,這件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如此,她把所有的事情串聯(lián)起來,得到結(jié)論是,武后明里不能把太平帶回來,只能暗里設(shè)套把太平逼回來。 至于,究竟是什么圈套,她無從知曉,不過有點她能肯定,這肯定既狠毒又骯臟的圈套。 這時,梅仁看了眼一旁沉默的上官婉兒,一臉迷茫道:“她怎么會認(rèn)識袁哥?到底是什么事讓她這么恨袁哥?” 上官婉兒道:“之前,公主還在善水觀時,袁一曾讓你將一些東西交給公主。他們是什么交情,你沒道理不知道。” 梅仁皺眉道:“我當(dāng)然知道!可剛才的那個公主不是”說到這兒,他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便不再說下去。 “看來你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可有時候,知道的越多,招惹來的麻煩也就越多。想要避開這些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不僅要騙過別人,更重要的是要騙過自己。你應(yīng)該明白我的意思哦!”上官婉兒一臉淡然,說話的語氣又很平緩,可話中卻透著幾分嚴(yán)厲呵責(zé)和警告的意思。 如此一來,在梅仁眼里,原本溫婉可人的上官婉兒突然變得可敬可怕起來。 他想起,剛到東宮做衛(wèi)率時,就聽人說宮中三個厲害的人物,第一個是內(nèi)侍司的掌監(jiān)錢公公,第二是麟德宮的掌監(jiān)孫滿貴,第三個是尚宮上官婉兒。 以往,得罪了他們的人,通常都沒有什么好下場。所以,不僅是在宮里辦事的人,就算一些王爺大臣也對他們禮敬三分。 以前,他覺得,上官婉兒是一個挺善良隨和的姑娘,怎么會跟兇狠毒辣的錢公公和仗勢欺人的孫滿貴是一路人呢?一定是因為她替武后辦事,又深得武后寵幸,別人妒忌她,往她身上潑臟水,才會有那樣的謠言。 可今天,聽到這番話,他隱隱感覺上官婉兒絕非他想象中那么簡單,可也并非什么jian險之人。只是做事說話都留著心眼,在必要的時候,做起事來也不會心慈手軟。 這樣想著,梅仁回答道:“我明白。” “嗯。” 說罷,他們邁開步子往舉行喜宴的院子去了,上官婉兒代表武后前來賀喜,所以就被府中的管事安排在了首席,而梅仁與其他衛(wèi)率則被安排在側(cè)院享用喜宴。 太平和薛紹也在首席,上官婉兒坐在他們身邊,席間大家都在熱絡(luò)的推杯換盞。可太平卻很安靜地坐在一旁,也不跟人說話,若有人向她敬酒,她只是木然地看別人一眼,而后,又低頭陷入沉思。 每每遇到這樣尷尬的情況,身為駙馬的薛紹總會挺身而出,說上幾句客套的場面話,而后,又代太平將酒喝下。 第168章 梅仁的秘密 見到如此情形,上官婉兒覺得,呆坐在身邊的太平就像一個失去靈魂的軀殼。 他們只是把她的人帶回來,可她的心還留在獵戶村,留在袁一身邊,她終日冥思苦,只為找一個原諒他的理由,可她還沒有找到,所以,只能用恨來掩蓋她剪不斷,放不下,忘不了的愛。 對于這種羞于啟齒的愛,用恨來表現(xiàn)可以在人前顯得更加理直氣壯,也能完美地騙過自己內(nèi)心的羞愧。或許,愛極一個人,比起忘記他,恨要容易太多太多。 想到這些,上官婉兒不由得替太平感到難受,她拉起太平的手,關(guān)切道:“公主,一切都會過去。若有需要奴婢的地方,公主可以吩咐奴婢去做。” 太平抬起頭,用迷茫的眼神看著上官婉兒:“我很好。你不用擔(dān)心。”說著,她停頓了片刻,又繼續(xù)道:“我有件事要你幫我。” “請公主吩咐。” “你在母后身邊辦事,朝廷官員的情況你都了解,要那混蛋回長安接受封賞,立刻告訴我。” 見此,上官婉兒的心不由得被揪了一下,方才她因為無法推辭,便喝幾杯酒,雖然不至于喝醉,可一直在全身沸騰的酒氣,在此時毫無征兆的涌了出來,讓她顧不得場合和身份,說起肺腑之言:“事情都已經(jīng)這樣了,公主為什么就是不肯放手呢?你這樣讓大家多擔(dān)心,尤其是薛駙馬,你考慮過他的感受嗎?你不能這樣自私!” 聽到上官婉兒指責(zé)起太平,薛紹和同席的李顯,韋杏兒等人都看傻了眼,幸好,院子里奏著喜樂,首席也與其他席位有一定的間隔距離,因此,上官婉兒的這番話其他席位的人并未聽到。 上官婉兒剛把話說完,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急忙起身向太平賠罪道:“奴婢真該死!多喝了幾杯,就醉得胡言亂語,望公主恕罪!” 太平搖搖頭:“不是你的錯。你說得對,我太自私了,我真是太自私了。”說著,她的眼淚便簌簌地往下落,她看向身邊的薛紹,聲音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薛紹心疼地將淚眼漣漣的太平擁入懷著,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柔聲道:“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習(xí)慣。” 見此,上官婉兒很是內(nèi)疚,想要上前再說些什么,只見薛紹搖搖頭,她便不再多言。她深感到喝酒誤事,她在席間坐了一會兒,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來到院子附近一處僻靜地方,打算醒醒酒再回去。 她坐在池塘邊的山石上,看著池中的錦鯉潛游,看著細(xì)弱的柳枝在風(fēng)中搖曳,看著夕陽徐徐下墜,漸漸地酒氣便散了,那些讓自己愁腸百結(jié)的心事也跟著散了。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跳下山石邁開步子,她還沒走出多遠(yuǎn),就聽到兩個說話聲,她仔細(xì)一聽,聲音是從不遠(yuǎn)處的一處涼亭傳來的。 她并沒有偷聽的癖好,她便提起步子正要繼續(xù)往前走,卻隱約聽到他們說起了自己的名字。 出于好奇,也出于疑惑,她便借著亭子附近假山的遮擋,慢慢的靠近亭子,她隔著假山的間隙往亭子瞧去。 因為,此時天已斷黑,所以,她并沒有瞧清那兩人的容貌。可聽到他們的說話聲,她不由得吃了一驚,竟然是梅仁和太子妃韋杏兒。 只見,韋杏兒靠著欄桿抽抽搭搭地哭著,而梅仁則在一旁安慰著她:“杏兒,你就別多想了。我了解上官姑娘,她不像狐媚之人,應(yīng)該不會勾引太子,你就胡思亂想了!” 韋杏兒辯駁道:“你是她肚里的蛔蟲嗎?怎么知道她不會?剛才你是沒看到,她一個做奴才的,竟然教訓(xùn)起了公主。要知道太平公主可是一個無法無天的人物,被她這么一教訓(xùn),不但沒脾氣,還嚇得哇哇大哭,一個勁跟她說對不起。她仗著有皇后撐腰,有什么事不敢做,別說勾引太子,若是有機(jī)會,她連皇上都敢勾引!” 梅仁警覺地看了眼四周,壓低聲音道:“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被別人聽去了,可壞了上官姑娘的名聲。再說,你手上又沒有真憑實據(jù),這樣說一個姑娘家,讓人聽到了,多有失身份。” 韋杏兒也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過分了,她低下頭嘆了口氣:“我之所以這樣說她,是因為我太害怕了。” 見她欲言又止,梅仁道:“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太子妃,又剛剛為太子生下子嗣,就算上官姑娘真做出些什么,依舊無法動搖你太子妃的位置。” 韋杏兒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氣:“我知道。可看著自己的丈夫,心心念念想的卻是別的女人,而且,就算當(dāng)著我的面,他也毫不掩飾對那個女人的愛慕,這種滋味實在太難受了!” 梅仁皺眉道:“既然如此,那當(dāng)初為什么還要進(jìn)宮?為什么還要嫁給太子?” “皇宮就像一個漂亮極了的金絲鳥籠,飛進(jìn)去了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難受。” 韋杏兒是一個連做夢都想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女人,她說的不過是無痛□□之言,可一旁的梅仁卻將這番話聽進(jìn)心里去了,因而,他便信誓旦旦道:“如果覺得難受,那就離開。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逃到天涯海角!” 韋杏兒愣了片刻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人生在世難免遇到煩心的事,可能最近剛生下潤兒,變得有些心浮氣躁。你也知道,宮中是個是非之地,平常就算我再不痛快,也不敢向別人傾訴。現(xiàn)在你是我唯一信得過的人,所以,我才會跟你說這么多。” 梅仁神情難掩失落:“我明白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被調(diào)來東宮,以后,隨時可以找我傾訴,要是誰敢讓你不痛快,我梅仁一定替你好好的教訓(xùn)他!” 韋杏兒笑了笑:“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你能不能替我做件事?” “能。什么事?” “你是衛(wèi)率,時常都太子左右,你替我看著他。若看到有女人接近他,尤其是上官婉兒,立刻告訴我。” 梅仁很清楚,衛(wèi)率的職責(zé)不但要保護(hù)太子安全,而且要對太子的隱私守口如瓶。若他真按韋杏兒說的去做,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惹得太子不高興,丟了官是小,可能還會有牢獄之災(zāi)。 他雖然對韋杏兒癡心一片,可在這件事上他還是不糊涂:“他可是太子,我只不過是一個衛(wèi)率,怎么看得住他?” 韋杏兒身份低微,現(xiàn)在做了太子妃,一則沒有說得上話的朝廷權(quán)貴,二則沒有銀子去拉攏宮中的人,替她這個太子妃辦事。 因此,她時常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太子妃,要是哪天太子身邊有了一個家世背景都要強(qiáng)于自己的女人,恰好也給太子生了個兒子,以后,等太子登基以后,皇后的位置還不一定是自己的。 當(dāng)她清醒地認(rèn)識到當(dāng)前形勢,她幾乎每天都在被取代的惶恐中度過。幸好,梅仁在這個時候被調(diào)來了東宮,而且,她還聽到一個消息,袁一在突厥和吐蕃立了許多戰(zhàn)功,朝廷也正值用人之際。 因此,圣上和皇后商量之后,決定破例賜封他為榮郡王,還要任命他為折沖府總都尉,統(tǒng)領(lǐng)駐守在長安城的三萬府兵,她聽太子說這個官職可非同一般。 她知道梅仁和袁一的情同手足,若她能夠拉攏梅仁,那么,她就等同于有了袁一這個大靠山。 她深知梅仁依舊對自己癡心一片,要他死心塌地為自己辦事,隨意用點女人管用的小花招,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這樣想著,韋杏兒便拉了拉梅仁的手,眼睛濕潤道:“你的好,我一直都知道,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都記在心里。現(xiàn)在,我雖然貴為太子妃,可我出生卑微,宮里的那些人壓根就瞧不起我。我現(xiàn)在只有你,若你都不肯幫我,那就沒人幫我了。”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梅仁沉默了片刻,點點頭:“好!我?guī)湍恪!闭f罷,他從兜里拿出一條手帕:“把眼淚擦擦吧!” 韋杏兒擦了擦眼淚,而后,將手帕還給梅仁道:“皇宮是個是非之地,現(xiàn)在我是太子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而你又是東宮的衛(wèi)率,凡事都得避諱點。在人前我們盡量保持一些距離,至于,以前的那些事就當(dāng)作我們之間的秘密,可以嗎?” 她雖然說得很委婉,可梅仁還是聽明白了,這是讓自己跟她裝不認(rèn)識。 見梅仁半晌沒吭聲,韋杏兒拉著他的手,一臉委屈道:“我之所以要這樣做,是為了保護(hù)你,也為了保護(hù)我自己。你想想,我剛做了太子妃,你就來了東宮做衛(wèi)率,讓別人知道,我們以前走得那么近,若有人在太子面前亂嚼舌根,肯定會引起誤會。” 第169章 牡丹花 聽韋杏兒這么一說,梅仁滿心的不快頓時煙消云散,他笑了笑:“你說怎樣就怎樣,我都聽你的。” 韋杏兒抱以柔情的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 上官婉兒一直都躲在假山后偷聽他們的談話,韋杏兒能夠當(dāng)上太子妃,她出了不少力,因此,當(dāng)著她的面,韋杏兒表現(xiàn)得既友善又殷勤,可沒想到在背后卻對她萬般詆毀。 皇宮向來都是一個人心險惡之地,她作為武后身邊的人,干的就是與虎謀皮的差事,打交道的也不乏口蜜腹劍之人,所以,對于,韋杏兒兩面三刀做法,她也是見怪不怪。 在她眼里,韋杏兒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魔小怪,就算她把自己當(dāng)作敵人,也不足畏懼。 她見韋杏兒懂得利用梅仁替自己辦事,而且,手段也使得很恰當(dāng)。看到這些,她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贊賞的微笑,心語:“不愧為未來的韋皇后,果然沒讓我失望!” 上官婉兒覺得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沒有再聽下去的必要,因此,她邁著輕緩的步子離開假山,走到通往喜宴院子的小道。 她還沒走出多遠(yuǎn),就在半道上看到了沈言,見他好像要往涼亭方向去,想著梅仁和韋杏兒還在那兒,她便索性做回好人。因此,她便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此時,只見上官婉兒來到沈言面前拱了拱手,笑盈盈道:“恭喜沈爺新婚之喜。” 沈言笑了笑:“上官姑娘有心了。” 上官婉兒往前面看了一眼,道:“這條好像不是去新房的路,沈爺這是要去哪兒?” “今天來了不少江湖人士,以前,在神兵司時,我給他們出過不少難題,他們逮到今天這個機(jī)會,自然要出口怨氣,所以,他們便連起手來,一個勁地給我灌酒。要不是追風(fēng)和喚雨幾個幫我擋了些酒,恐怕我早就醉倒了。方才,趁他們不注意,我就溜了出來,一來避開他們,二來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