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他大聲喊叫著,試圖讓羊停下來,怎料到,他越喊羊跑得瘋,最后,馱著他沖出了羊圈,狂奔在茫茫的草原上。 “袁哥,救……” 聽著梅仁漸漸飄遠的求救聲,袁一掏了掏耳朵,笑著喃喃道:“這羊把他挾持走,正好讓我清靜會兒?!?/br> 這時,關好羊圈門的篤魯,走到他身邊,望了眼跑遠的瘋羊,用吐蕃語道:“不用去幫他嗎?” 他用吐蕃語,回答道:“要是我手下的人,連只羊都奈何不了,那我還能指望他上陣殺敵嗎?” 篤魯摸著胡子,沉默了片刻道:“你的吐蕃語說得真不錯!” “大帥過獎了!聽說大帥的唐語說得很好,不知有機會見識下嗎?” 篤魯臉上浮現幾分驚詫,他望著遠方出了會兒神,抿了抿嘴,依舊用吐蕃語道:“是珠兒告訴你的吧!” 袁一沒有答話,只是笑了笑,像是默認了篤魯的猜測。 篤魯攔住,經過身邊的一頭羊,道:“方才袁將軍說,若屬下連只羊都奈何不了,就不能指望他上陣殺敵,那么,袁將軍能否奈何得了,眼前的這只羊呢?”說著,將手中的羊毛剪遞給他。 聽到篤魯的挑釁,袁一不甘示弱道:“能,當然能!剪羊毛而已,很難嗎?” 袁一說得底氣十足,可做起來卻是有心無力,他先是因為放倒羊時,用力過猛將羊的腿骨折斷。 而后,當摸準力道,小心翼翼地將羊放倒后,剛開始剪,羊一個不配合的挺身,剪刀尖直戳進羊腹,見腸子直往外冒,他慌忙捂住羊腹上的傷口。 見此,篤魯嘲笑道:“看來剪羊毛,也沒你說得那么容易。我給你兩條建議,一是,把這兒當成屠宰場,希望殘害到最后一只羊時,剛好學會剪羊毛了。二是,虛心受教,讓我告訴你怎么剪羊毛?!?/br> 袁一心語:“爺的!給我出難題,無非想證明你比我強。好!我不跟你計較。” 這樣想著,袁一道:“既然大帥在剪羊毛的功夫上,技高一籌。那么,我也只能虛心受教了,不過,往后若我在其他事情上,略過一籌,我也會不吝賜教的。” 篤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你還真懂得輸人不輸陣。我覺得,開始前,得先讓珠兒,把你弄傷的這幾只羊處理下?!?/br> 這時,在羊圈里,一邊是穆赫珠給受傷的綿羊包扎,一邊是篤魯手把手地教袁一剪羊毛。 到了晌午,袁一已經完全上手,吃過篤魯夫人送來的飯菜,他和篤魯之間開始了一場剪羊毛較量。 隨著黃昏降臨,作為評判的穆赫珠一聲“停止”。 袁一和篤魯便放下手中的剪刀,穆赫珠算了計數,清查每塊羊毛的完整性后,宣布道:“這次比試,數量上,袁將軍以一只羊的差距領先,不過,阿爹剪下每塊羊毛都很整齊,這可是非常難得,所以,我宣布阿爹獲勝。” 聽到穆赫珠的評判,沉默不語的袁一,拿起篤魯剪下的羊毛端詳了片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我的確輸了。” 篤魯走到他身邊,笑了笑:“我可是剪羊毛高手,可你學剪羊毛不到半天,就能在數量上贏我,已是相當難得。可比試就好像戰爭,輸就是輸,別人不會因為你初出茅廬而可憐你,每個人都想當贏家,可沒有輸,何來贏呢?我欣賞你輸得起,想知道,我馳騁沙場多年常勝的原因嗎?” 聽到這話,袁一在心里嘀咕:“他真會告訴我,他的取勝之道?怎么可能,他可是詭計多端的篤魯,他說說,我聽聽就算了。” 這樣想著,他便道:“愿意受教!” 篤魯眼中閃爍著,堅定而又雄壯的目光,聲音鏗鏘有力:“讓別人贏得戰役,自己最后贏得戰爭。” 袁一突然感覺,好似有冰塊滑過背脊,帶來難以抗拒的顫粟。 不僅僅是因為篤魯這番話的氣魄,更重要是,他真把取勝之道告訴了自己。 袁一沉默了良久,舔了舔嘴唇,開口道:“你花這么大代價讓我來,不會只是剪剪羊毛,聊聊天而已吧!” “當然不是?!?/br> 得到如此回答,袁一心中反倒松了口氣:“那你是想?” 篤魯望向忙活著,將羊毛裝上獨輪車的穆赫珠,沉默了片刻,道:“我比任何人都懂得,戰爭的現實與殘酷。所以,我不怪你挾持過珠兒,可我要謝你,沒有傷害她,還給盤纏讓她回吐蕃。” 袁一指了指腰間的烏木劍:“這算是,報答你的贈劍之情吧!” 篤魯搖搖頭:“我送你只是把劍,而你還回來的卻是我的寶貝女兒,這不能比,所以,夫人安排全家款待,以表感謝。” “款待外加五萬唐兵,大帥千金還夠真貴重。” 第124章 兵敗如山 篤魯深深吸了口氣:“活到我這個年紀,才懂得,榮華權勢都是過眼云煙,只有親人在身邊,才是最重要的?!?/br> 此時,袁一隱隱看到,篤魯眼睛變得濕潤,可他見識過篤魯殺敵的冷血兇殘。 這一刻,寧愿相信是自己眼花,也不愿相信,篤魯有如此溫情的一面。 他低下頭,冷冷一笑,不知是嘲笑篤魯,還是嘲笑自己,寧愿推開唯一的親人,也有追尋那個,把自己折磨得遍體鱗傷的夙愿。 篤魯走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你我各為其主,今日過后,恩義就算兩清了,戰場相見,就是要將對方置于死地的對手?!?/br> “放心,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次日,篤魯果真按照約定釋放了五萬唐兵和李泰仁,楊志。 當李,楊二人回到唐營,便痛哭流涕請求袁一不要將慫恿大將軍的事情,稟告朝廷。 袁一雖然很厭惡氣焰囂張的倆人,可大敵當前,齊心抗敵才是最要緊的,因此,他承若,只要倆人服從指揮,他就會盡量隱瞞他們的過失。 李,楊倆深知自己的過錯有多大,所以,當身為同級的袁一,提出獨攬軍權的條件,他們只好乖乖答應。 那日相見過后,篤魯終于披掛上陣與袁一開始正面交鋒,隨之而來的是,勢均力敵的局面被打破,唐軍的頹勢在連日的交戰中逐漸顯露。 這日,袁一率軍剛突出圍困,就被一座大雪山擋住了去路,顧忌敵人有可能趁勝追擊,他只好下令翻越雪山。 袁一與士兵踩著終年不化的積雪,頂著突發的風暴,行走在極寒的雪山中。 他們不但要與足以致命的寒冷抗爭,還要時刻提防腳滑,失足跌落的危險。 五日過后,當大軍翻越雪山,來到一處安全之地時,袁一讓尹玉書清點人數時,發現在,雪山上喪命的士兵竟達到兩萬人。 黃昏,袁一走過,一個個忙著安營扎寨的士兵身邊,見他們皆是一臉疲乏憔悴,他心像灌了鉛般沉重。 一瞬間,他感覺整個軍營中,都散發著一股已成敗局的氣息。他低頭深深吸了口氣,努力邁著沉著的步子走出營地。 他站著過膝的草叢中,仰頭看著巍峨的雪山上,落滿了血色殘陽。 突然來了一陣風,吹得他身邊的青草蕩起層層綠浪,也將他心頭的思緒萬千吹起,隨風環游在茫茫天地間。 “袁哥,我們還能勝過篤魯嗎?” 聽到說話聲,袁一轉頭看到梅仁不知何時來到身邊,見他強裝笑臉,眼神卻流露著掩蓋不了的恐懼,袁一沉默了片刻,道:“我相信,能?!?/br> 梅仁欲言又止道:“這些日子的交戰,知道篤魯擁有百萬雄獅,可不是虛言!他實在勝我們太多,更何況,我們……我們的糧草只夠應付半個月,這樣我們都能取勝嗎?” 袁一凝視著梅仁,用堅定的口氣道:“能!” 梅仁摸了摸額頭,聲音低沉道:“有件事我該告訴你,李泰仁和楊志已經決定找突厥大帥商量,向篤魯投降的事。尹玉書也覺得再打下去,也只是犧牲與失敗,他讓我來勸你,接受大勢所趨?!?/br> 他冷冷一笑道:“大勢所趨?我看是貪生怕死,他們只看到投降能夠換來的東西,卻從未想過會失去什么!” 梅仁摸了摸額頭:“失去尊嚴骨氣?” “那些不值得,用幾十萬人的性命來換,可國家安危,值得所有人犧牲!” “我不明白?!?/br> “這次征伐,大唐不但調配了全國大半的軍力,而且,還借用了盟國的援軍。如果我們投降,吐蕃勢必借此時機揮師北上,大唐國內兵力無法與之抗衡,也難以再尋求盟國的援助,大唐可能就此淪陷,而百姓也將飽受戰禍之苦。” 用手捂著嘴的梅仁,呆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氣道:“太可怕了!我怎么沒想到這些。” “你替給他們帶話,突厥大帥要是想投降,我尊重他的決定,可唐軍中有誰敢再提投降,一律以動搖軍心罪處斬!” 梅仁躬身道:“卑職領命!” 這日,袁一率軍策馬奔入,一片叢林深處,疾馳中的他一拉韁繩,停了下來。 這時,他調轉馬頭,從士兵中走過,他遠遠望見,一騎揚塵正朝這兒來。 待靠近,只見一個騎著快馬的士兵,滾鞍下馬,跪地道:“稟告將軍,吐蕃大軍已經逼近,大約一盞茶時間,就能到此?!?/br> 他眺望了眼遠方,滿臉沉著地點點頭:“篤魯帶了多少人馬?” “稟告將軍,約莫八十萬到八十五萬之間?!?/br> 他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好,你先退下?!?/br> 梅仁驅馬上前,看了眼,望著遠方出神的袁一,道:“袁哥,真有把握,這樣就能讓唐軍取勝?” 袁一笑了笑:“若沒把握,你也不會跟我來這兒,對嗎?” 梅仁長長吐了口氣:“是?。 ?/br> 當氣勢如虹的吐蕃大軍來到,坐在馬背上的袁一,看了眼篤魯,氣定神閑道:“我可在此,恭候大帥多時了?!?/br> 篤魯看了眼他身后的唐軍,用吐蕃語道:“瞧袁將軍的人數,好像不對啊!不管耍什么花招,唐軍也是必輸無疑,所以,讓那些埋伏的人出來,好好投降,保證給你們留條活路。” 袁一笑了笑:“投降,這主意不錯,我聽大帥的!”說著,便向身邊的梅仁道:“你傳我的話,讓那埋伏在這兒的四十五萬士兵,全都別忙活了,趕緊出來投降?!?/br> 梅仁滿臉為難道:“將軍,你在這兒安置了伏兵嗎?” 袁一看著,篤魯的滿臉愉悅,頓時化作惱怒,他暗暗一笑,而后,擺出一副尋思的模樣:“你真問倒我了,安置了,還是沒安置呢?” 見狀,梅仁扯了扯他的衣裳,低聲道:“將軍,你沒事吧!難道忘了,三天前,唐軍在青河的險灘,就已經兵分兩路了。你說的那四十五萬人,早就跟著突厥大帥和尹玉書他們,渡過險灘去攻打邏些城了。我們帶的,只有一萬四千零七人?!?/br> 袁一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道:“哦,對!那四十五萬人,早就去攻打邏些城了,我只帶了一萬四千零七人把篤魯引來?!?/br> 看著袁一裝瘋賣傻,篤魯原本滿臉不屑,可當聽到袁一竟用李代桃僵之計,攻打都城邏些,嚇得臉色慘白。 他愣了片刻,用略帶顫抖的聲音道:“你是全軍統領,于情于理都不該來送死。” 袁一笑了笑:“若不是,我這個統領當誘餌,你這條滑不留手的大魚,又怎么會上鉤呢?我覺得,你現在擔心的不應該是我的生死。而是,唐軍是不是攻下了邏些城,擒住了贊普,這個關乎勝敗的人質!” 這時,吐蕃軍中有人騎馬,來到篤魯身邊,道:“大帥,相信贊普吉人自有天相,我們先收拾了這幫活膩了的家伙,不會浪費太多時間!” 聽到說話聲,袁一抬頭看到是阿布扎,笑道:“原來是王子,之前,在突厥,你被我收拾了,現在逮著機會,終于可以來收拾我,真是可喜可賀!” “你……”怒了的阿布扎,正要拿起兵器對付他,卻被篤魯攔住道:“他害我的英名毀于一旦,他的人頭歸我,要打也是我來!” 篤魯說罷,提起鳳頭斧朝袁一揮去,見狀,袁一雙腿一夾馬腹,向后一倒避開襲擊。 而后,順勢抽出烏木劍與篤魯對抗,兩刃交鋒,在驚心動魄的“哐啷”聲中,兵刃碰撞出的火花四濺,他們胯下的坐騎,似乎也感受到對戰的驚險,時不時發出高亢的嘶鳴聲。 袁一俯身虛晃一招,鉆了個空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提劍,向前篤魯刺去。袁一本以為,以篤魯的應變,定能以鳳頭斧擋住??稍趿?,篤魯好像晃了神,削鐵如泥的烏木劍,便刺破了他鐵衣,進入胸腔。 袁一頓時傻了眼,腦子一片空白的他,木然地將劍拔出,當被如巖漿般噴涌的熱血灑了一臉。他方才回過神,看到捂著傷口的篤魯墜下馬,他驟然感到陣陣寒戰。 他慌忙跳下馬,扶住篤魯,看到原本陰沉的天空,突然電閃雷鳴,他深深吸了口氣,唐語便脫口而出,道:“我沒想過,要置你于死地,我只是……” 氣若游絲的篤魯,用吐蕃語低聲道:“你沒錯,永遠,不要,為此責怪,自己。” 見篤魯受傷墜馬,阿布扎領吐蕃兵沖了上來。袁一受于形勢所迫,只能用劍挾持篤魯,讓阿布扎不得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