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他拱了拱手,笑道:“上官姑娘冰雪聰明,實在佩服!我也不拐彎抹角了,確實想與姑娘說些事情,可否?” 上官婉兒點點頭,停穩了舟,道:“我的荷花還沒摘夠,公公若不嫌棄,能否到舟中說?” 他上了舟剛坐下,就聽上官婉兒問道:“總覺得,公公有幾分面善,咱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其實,初見上官婉兒時,他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記不起在哪見過。突然,被她這么一問,心中反倒惴惴不安起來,畢竟太監不是他真正的身份。 他裝作回憶道:“見過嗎?” “想必是我記錯了。” 袁一看著在滿塘新綠的映襯下荷花開的妖嬈多姿,好奇道:“現在才三月天,這荷花開得是不是太著急了?” 輕搖水槳的上官婉兒,笑了笑:“這荷花是從南詔國引進的特殊品種,再說,在宮中新奇的事,有何止一兩件,這樣,才有別于民間。” 他笑著點點頭,看了眼上官婉兒手中的槳,起身道:“既然有事相求,就給我一個獻殷勤的機會吧!” 交換好位置后,他搖獎繼續往荷塘深處前進,他心想,不能讓上官婉兒看出自己過于關心刺客的事,暴露了身份,只能編個瞎話,再套她的話。 待理清思緒,他開口道:“事情是這樣的,前幾日,我值夜守在大殿外,看到一個黑衣人朝我走來,我被嚇得呆住了,當他再走近些,我竟然看到他的眼睛閃著綠光,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了不見了。” 他故意哆嗦了一下,繼續道:“自從那晚后,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姑娘忠心護主時,曾與刺客打過照面,我就想問下,那刺客究竟是不是那副模樣?” 上官婉兒淺淺一笑:“公公,專程來莫非就是為了給我說鬼故事?若公公想打聽刺客的模樣,實在抱歉,那晚刺客蒙著面,當時我又命懸一線,什么都記不清了。” 說話間,他看見上官婉兒眼中閃現著玲瓏剔透的光芒,心中不覺生了幾分寒意,可隱隱察覺到她話語間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對勁。 在他陷入沉思之時,采著荷花的上官婉兒唱起了曲子,歌聲空靈婉轉:“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漸漸地,空靈婉轉的歌聲消融了他的疑慮,他聞著不時飄來的荷香,心不覺迷醉了,他知道帶來這種感覺的不僅僅是荷香,更是眼前這個看似純美,卻滿身是迷得女子。 舟靠岸了,上官婉兒將荷花裝進布袋,敏捷地跳上水橋,舟身猛烈一晃,驚到了出神的袁一,他放下槳,將舟栓到木樁上,跳到岸上。 正要告辭,聽到上官婉兒道:“這時節自雨亭很清靜,公公要進來喝杯茶嗎?” 他環望四周美景,竟不忍心決絕上官婉兒的盛意,他微笑著點點頭。 他一走進自雨亭,nongnong清雅氣息撲面而來,正在他觀賞書案上雕刻精美的象牙筆筒時,上官婉兒已將屋中的火爐點上,她將手放在爐邊烤了烤道:“雖已是初春,可這兒還是有些陰冷。” 他看著窗外的雨簾,道:“那姑娘為何不搬去別處呢?” 上官婉兒望著滿塘的荷花,出了會神:“因為貪戀這兒的景色,別站著了,這邊坐吧!” 袁一坐到凳上,看著她將玉制的茶具擺上,而后,將香木放到茶爐中,這時,他隨口問道:“前些日子,聽說姑娘要回月歡宮,怎么一直沒回來?” 上官婉兒從錦盒里取出一只葫蘆,將其中的水倒進壺中,回答道:“皇后娘娘想讓我晨間在這里采集露水,所以,就讓我多留些日子。” “采集露水可是件極費工夫的事,你的傷好了嗎?” 上官婉兒將玉壺放到爐火上,道:“已經好了,多謝公公關心。說到采集露水,這個月晴日還算多,露水已收集了一葫蘆,泡茶也夠用了。” “這樣就好,你便能省了件麻煩事。” 上官婉兒用茶勺取出茶葉,放入煮沸的水中,輕描淡寫道:“雖有了一葫蘆,但現在已經煮了。” 他驚詫的看了眼爐上的茶壺:“那你不是又要再辛苦一個月了?” “那倒未必,其實在泉水中放些荷花的花米分,也能蒙混過關,不過,別人喝味道有八成相似,我若喝也有三成。” 他不解道:“別人有八成,為何你只有三成?” “我知水中奧秘,便會用超出常人的味覺品嘗。” 他點點頭:“能用露水泡茶,享用之人不是圣上,就是皇后娘娘,若漏了破綻,難免會有欺君的危險。” “味雖只有八分,可你說的,又添了兩分。” 袁一拱拱手:“佩服,佩服!世間女子雖多,可像姑娘這樣有膽識,極聰慧,恐怕難有一二。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你把這些說給我聽,就不怕我說出去嗎?” 說話間,上官婉兒已將倒好的茶遞到他手中,他嘗了口,果真是清冽無邊,茶香延綿。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假話是,我信任公公。真話是,公公私入自雨亭,已是死罪,飲了茶便成了共犯,論罪可不在我之下。” 他一驚,差點把茶灑落,心想,深宮是波譎云詭之地,向來不能輕信,若今日她真有心設計,自己早已掉入陷阱中。 上官婉兒看出他心中的不安,粲然一笑:“不過是個玩笑,公公何必介懷。公公為皇后娘娘辦事,捉拿刺客,來到我這兒,自然要殷勤招待一番。” 他的心差點跳出嗓子眼:“你怎么知道?” 上官婉兒笑而不語。 他呆了半晌,越想越覺得,這個上官婉兒透著詭異的機敏,他慌張起身:“我先告辭了。” 上官婉兒點了點頭:“保護好信任你的公主,才是最緊要的,其它,多做多錯。” 他不解道:“那看誰都不順眼的丫頭,才不信任我!” “在月歡宮,你應該見識過,那些宮人如何對她陽奉陰違,她只是裝不知道而已,不然,那日也不會讓鄭掌事臥冰求鯉。只要以心換心,她會信任你的。” 晚上,袁一躺在寢殿的屋頂上,見躺在床榻上的太平又拿出藏在枕頭下的布偶,竊竊私語起來,他翻了個身,望著漫天星斗,自言自語道:“這丫頭,白天對人囂張跋扈,晚上對著布偶反倒溫聲細語起來,這丫頭的心思,還真叫人看不懂!” 第5章 公主交鋒 這時,他想起白天上官婉兒說過的那些話:“這視人命如草芥的丫頭,既刁蠻又多疑,得到她的信任,恐怕比摘下天上的星星還難吧!” 他突然想到一些事情,猛地坐了起來,喃喃道:“上官婉兒好像知道我的身份,也了解我進宮的原因,為什么不是讓我抓刺客,而是讓我獲得公主信任呢?” “看來她知道的,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多。不過,她心思縝密,一眼就能把人看透似得,要想從她那兒得到些什么,恐怕不容易。好在平時有所積累,對女人心思還算了解,要聽她們說真話,就必須先哄她們開心,再投入幾分體貼入微,當她們心生好感時,自然水到渠成。” 說著,他看了眼四周:“我竟然對著空氣都能說上一整晚,再這樣待下去,我不是變成瘋子,就是傻子,得加緊行動了!” 在自雨亭,黎明前,一輪圓似玉盤的月還掛在天邊,月輝下的荷塘中彌漫著淡淡的薄霧,顯得異常靜美。這時,在荷塘中響起“嘩嘩”的槳聲,上官婉兒駕著小舟穿梭在綠荷中采集露水。 此時,帶著滿身月輝的袁一走上水橋,當看到荷塘中的上官婉兒,他微微一笑:“果然在這兒。” 說罷,他縱身躍起,如凌空的仙鶴般踩著塘中的荷葉,飛身來到舟中,此時,上官婉兒正起身用葫蘆接著荷葉上的露水,怎料舟身突然一晃,她一個重心不穩,險些掉入水中,幸好被舟中的袁一攔腰抱住:“姑娘,沒事吧!” 上官婉兒仰頭看著他,皺眉道:“怎么是你?” “不然,姑娘以為是誰?” “你已經抱了我很久,打算什么時候扶我起來?” “立刻!”說著,俯身的袁一扶起上官婉兒,低頭道:“那日你不是說,用泉水就能蒙混過關,今日怎么又在采集露水?” 上官婉兒臉色陰沉道:“這里很靜,你的話我能聽到,有必要靠這么近嗎?” 袁一向后退了步,坐下道:“這樣,可以了嗎?” 上官婉兒道:“世上沒有絕對,可有萬一,所以,凡事都不可能做到十分,最多不過九分半。” “好吧!我承認說不過你。” “你不呆在月歡宮保護公主,來這兒干嘛?” “半個時辰前,金吾衛已經進入白天的巡崗,戒備程度是晚上的三倍,如此,我便能得到一個時辰的空閑,以往都會利用這個時間睡上一覺,可今天睡不著,就想著出來走走,不知不自覺就來到了這兒。” 上官婉兒點點頭:“我還要一個問題想要請教你?” “請說。” “照理你的輕功應該很好,踩著荷葉來到這兒,一點響動都沒有,可你落到舟上,卻讓舟晃得那么厲害,我還差點摔倒,不明就里,還以為你故意如此,占別人便宜。” 聽到這話,袁一心語:“爺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她,可姑娘總有些少女心,這花前月下,還是這招屢試不爽的英雄救美,不但,沒讓她覺得這是浪漫,還讓她把我看成了色狼,我看她是理智得過頭,壓根不知道情懷是何物?” 面對上官婉兒看似委婉,實則嚴厲的質問,他不免有些尷尬道:“這里可是皇宮,而我又是太監,你是不是想多了?” “這話對別的宮女說說就算了,可對我好想沒什么說服力。” 他笑了笑:“說起來,以我的輕功的確不該讓舟搖晃,可不知為何,越靠近你,我的心就跳得越厲害,一下子變笨慌了手腳,這樣,到底是我的錯,還是你的錯?”說完,他才意識到,為了掩蓋自己心虛,竟然說了這么多不著邊際的話。 上官婉兒像是看透了他的尷尬,道:“我也不為難你了,不過,如果你為刺客的事而來,要說的,那天我都說了,如果覺得有疑問,我也是愛慕難助。” “你怎么就知道,我來一定就是為了刺客的事,興許我是喜歡上姑娘,做些事博取好感。”說罷,拿過上官婉兒手中的葫蘆,笑道:“比如這樣。” 說罷,他從舟上躍起,足尖踏著碧水,如滑行在水面一般,穿梭在眾荷之間,不過片刻功夫,他就回到了舟上,上官婉兒接過他遞來的葫蘆,搖了搖道:“好像只有半葫蘆?” “確切的說,還不到半葫蘆。” “以你的功夫,裝滿一葫蘆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沒錯。要是今天把它裝滿了,明天,后天不就沒借口來這兒了?” 這時,黎明來臨,旭日將黃燦燦的陽光灑滿荷塘,上官婉兒看了眼迷蒙光線中的袁一,笑道:“你就知道,明天,后天我一定會來采集露水嗎?” “采集露水必須在黎明前進行,所以,只要我每天都在這個時辰來,總有天會碰上你。”說罷,他飛身穿過荷塘,消失在熹微的陽光中。 這幾日,袁一都會在黎明前去到自雨亭,可每回都撲了個空,但他并未放棄,依舊每天都會往自雨亭跑一趟,他相信總會再遇到上官婉兒。 這日,在丹鳳門前,出宮辦事的袁一排在等待查驗身份的隊伍中,這時,前面一名小太監被金吾衛拉了出來:“月歡宮的公公,我都見過,沒一個長得像你這樣的,從實招來,是不是假借他人身份,偷跑出宮?” 小太監道:“我就長這樣,怎么著?這是腰牌,這是魚符,手續齊全,你敢不放我出宮!” 金吾衛道:“你這小太監還挺橫!跟我去內侍司走一趟。” 說罷,金吾衛拎著小太監的衣領走了過來,這名金吾衛剛好認識袁一,見到他便上前打招呼道: “高公公,出去辦事嗎?” 他微笑著點點頭:“是啊!你手里提著的是?” “正好,這家伙冒充月歡宮太監,你替我認認。”說著,金吾衛像提著一尾魚似的把太監的臉轉了過來。 當看清太監的容貌,他心中暗驚,太平公主! 看著太平的囧樣,他強忍住笑,連連點頭道:“是的!快放下!” 金吾衛放下太平,狐疑道:“你可認好了,他當真是月歡宮的太監?” “難道騙你不成。” 金吾衛心中雖有疑惑,可見袁一說得這么肯定,也只好給太平放行。 出了宮門,袁一看到太平提著的竹籃中,有只貓咪掀開蓋在籃上的布,探著腦袋,對著太平“喵喵”叫喚著。 袁一奇怪道:“公主,帶著這貓是要去哪兒?” 太平四下看了眼,不悅道:“狗奴才,叫什么叫,怕別人不知道我的身份嗎?出了宮,就叫我公子。” 袁一點點頭:“奴才要去這邊采辦,公子請便吧!” 其實,他這么說,是了解太平的脾氣,既然她一個人偷溜出宮,就是不想讓人跟著,所以,先隨了她的意,再暗中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