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想到這兒,袁一自言自語道:“當年是我太天真了嗎?” 武后似乎洞悉所有內情,冷冷道:“是!若不是皇上見你年少有為,起了愛才之心,你認為,你還能活到今天嗎?不過,也因你這片赤忱之心,本宮才放心把重任交給你。” 武后說著邁下玉階,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若抓到了那個如鬼魅般的刺客,本宮讓你做回將軍。若被人發現,太平公主寢宮多了一個假太監,莫怪本宮誅你九族。你在宮里的名字是?” “回娘娘,高壽。” 武后點點頭:“高壽,讓孫公公帶你去月歡宮吧!” “奴才領命!” 月歡宮,一束熹微的陽光照在前庭的積雪上,靠在廊柱站著的袁一睜開眼,搓了搓凍僵了的手臂,嘆了口氣:“爺的!冷了一夜,還有等到什么時候?” 這時,他看到十多名太監來前庭,開始清掃完積雪,緊接著,數十名穿戴整齊的宮女紛紛從前庭右邊的耳房中走了出來,原本安靜的月歡宮一下子變得繁忙起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他聞到一陣勾人饞蟲的甜香,不多時,幾名提食盒的宮女走來,邁著輕盈的步子走到殿中。 他隔著門縫看到殿中鋪著金絲紅線毯,璧上畫著清雅的山水圖,左側陳設著漢代編鐘,右側是聯排書架,隱隱能看到上面放著竹簡古書和經折書籍。 這時,紫衣太監走到門邊,向他招了招手:“內個誰?趁公主用早膳時,來認個臉。” 他看了眼日頭,心語:“都這個時辰了,還早膳,這深宮顯貴的日子過得真夠懶散!” 他躬身向太監道:“奴才高壽,請問公公如何稱呼?” “以后就叫咱家,鄭掌事吧。內個誰,別絮叨了,趕緊跟咱家來!” 他剛進殿一股暖香撲面而來,他看到四角銅鑄香爐以為是暖香來源,可當他跪下觸及到溫暖的地毯,霎時明白那個傳聞是真的,皇宮每個主殿的地下都布滿了設計巧妙的管道,一到寒冬,就有人往管道里灌熱水,所以,就算寒冬臘月殿內都是溫暖如春。 正在他嘖嘖稱奇之時,殿中一塊碩大的屏風被推開,跛著腳的太平在宮女的攙扶下走到案前坐下,她望了眼精致碗碟中的早點,皺眉道:“膳房除了燕窩粥,魚翅蟹米分餃,鹿rou煎卷,就玩不出別的花樣了嗎?” 饑腸轆轆的他咽著口水,心想,來時孫滿貴提過醒,太平公主晚宴出了丑,肯定會找人撒氣,他初來乍到,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真倒胃口!”太平放下筷子,望了眼出神的他,道:“那里是件衣服,還是個人?” 他被鄭掌事踢了腳,方才回過神,趕忙道:“回公主,奴才高壽。” “本宮問了你的名字嗎?”說罷,看了眼近前的太監,道:“本宮擬的三百四十二條規矩中,不問自答,該怎么罰?” 太監道:“回公主,杖打二十。” “那帶他去領罰吧!” 自認倒霉的他剛起身,又聽到太平,道:“擅自平身者,該怎么罰?” “回公主,杖打四十。” 他急忙辯解道:“奴才,聽公主說‘去領罰吧’幾個字,以為是讓奴才平身,所以……” 沒等他說完,太平又問那太監道:“出言頂撞者,該怎么罰?” “回公主,杖打五十。” 此時,他總算明白這丫頭是個怎么高興怎么來的主。他正要去領罰時,聽到太平喚道:“慢著!命很長,過來吃了這碗燕窩粥。” 他指了指自己,道:“公主,是在叫奴才嗎?” 太平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過來。” 他走到食案前,伸手去拿燕窩粥,卻被太平擋住:“等會。讓本宮加點料。” 第2章 深宮難侍 袁一望了眼身邊的太監皆是一臉惶色,他隱隱感覺到不妙,只見太平拿過太監遞來的小瓶,往粥里放了些米分末,道:“民間的江湖故事中經常提到‘一瀉千里’‘一覺到天明’等藥,本宮很想知道,它們的效果真有描述的那般好嗎?所以,本宮費盡周折找來了一些,正在一個一個地試驗藥效。” 他臉色蒼白,作為捕役也算半個江湖人,對于這些藥的厲害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公主在粥放的是?” 太平把粥遞給他,笑了笑道:“一瀉千里。” 他接過粥,心想,明知道被下了瀉藥,還有得喝,真是忒窩囊! 這時,袁一剛在茅房蹲下,門外又響起了催促聲:“好了沒?打完了,我們好交差啊!” 月歡宮有個棍房,專門執行杖責,可今天破例為袁一把場子移到茅房外,讓他“一瀉千里”與屁股開花兩不誤。 袁一躺在黑漆漆的房中,他摸了摸屁股,暗暗慶幸,當年在南詔幸虧跟那名頭陀學了獨門功夫,雖然練得差點走火入魔,但也鑄就了一身銅皮鐵骨。 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頓真夠狠,把大爺的皮都打破了!孫滿貴說過,刺客喜好夜間行動,這時辰剛好起來干活。” 他起身之際,透過窗戶瞧見一點燈火漸近,他趕忙躺回床上。不多時,一名太監推門而入,他徑直走到案邊點上燈,望了眼袁一問道:“睡了嗎?” 他為了看起來像個正常人,偏著頭故意“哎呦”了幾聲,道:“還沒呢?公公怎么稱呼?” 太監走近,微笑道:“叫我小安子吧!你就是新來的太監高壽?” “是的,安兄。” 小安子一屁股坐到床邊,道:“知道嗎?月歡宮上下都在說你一來就惹上麻煩,挨了一百多棍,還能保住小命。” 他又“哎呦”了幾聲:“這還不是多虧屁股rou厚!” 小安子看了看四周,輕聲道:“前些年,月歡宮杖罰過重接連出了幾條人命,為此皇后娘娘示意過鄭掌事,根據受罰的事由,可以酌情減免杖責,或者分幾次領罰。” 他憤憤道:“這群混蛋,可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 “瞧你!初來乍到,這點規矩都不懂。”小安子邊說,邊搓著手指。 “原來是嫌我沒打點銀子,看安兄一臉熟絡,這規矩該懂不少吧!” 小安子得意地笑了笑:“說句掉腦袋的話,在月歡宮當差比冷宮還難受,公主若不開心一窩人都得受罪,從月歡宮出去說自己沒挨過幾十百來棍,別人都不會相信。” “公主嗜罰成性,這月歡宮的人不都得走著進來,躺著出去。” “這么跟你說,錢少保命,錢多撓癢。” 他不解道:“這錢多撓癢是?” “棍房的太監有項獨門絕活,在一塊豆腐上用杖棍啪啪打上一百次,豆腐還是完好無損的。這樣該懂了吧!” “原來如此!天色也不早了,安兄不睡嗎?”說話的間隙,他暗自掏出帶進宮的那瓶“一覺到天明”而后,藏了些藥米分在指甲里,趁小安子不備彈入了他的鼻腔中。 這時,小安子打了噴嚏,邊哈欠連天道:“突然好困,先去睡了。” 待小安子睡下,袁一便來到寢殿前,而后,以敏捷的身手躍上了房頂。 這時,他貼在琉璃瓦上聽了會,而后揭開一塊瓦片借著透出光亮的小孔,瞧見捧著書的太平冷臉對著站在殿中的武后。 這時,武后一抬手,當宮人悉數退下后,她走到太平身邊坐下,和顏悅色道:“昨晚,若母后維護了你,在各國賓客眼里,你就是羽翼下沒用的女兒,我便成了溺愛孩子的母親。” 太平沉默不語。 武后慈愛地替太平褪了鞋襪,將她的腳放到自己膝上,然后將帶來的藥膏涂在她腳踝處,繼續道:“令月,就算你只是磕著碰著,娘都會心疼,可咱們身在帝王家,一言一行都關乎國體,所以,委屈你了。” 太平聽到“令月”“娘”這些親切字眼時,心頓時就軟了下來,自此五歲得了太平這個封號,就很難聽到父皇母后喚“令月”這個閨名。 她撲到武后懷中,哽咽道:“令月錯了,明知扭傷了腳,還要逞能跳舞。” 武后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秀發,道:“民間的稱呼私底下用用無妨,可天底下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所以,必須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不能失禮于人前啊!” “太平明白。” 屋頂上的袁一放下瓦片,側身躺下嘆了口氣,道:“他們這家子雖富有四海,可最缺的卻是家的感覺!” 望著滿天星斗的他雖不想偷聽,可四周一片寂靜,房高不過三丈,敏銳的聽力還是讓他把武后和太平的談話聽進了耳中。 他聽了半晌,自言自語道:“原來被刺客傷了的宮女叫上官婉兒,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讓武 后騰出麟德宮的自雨亭給她養傷。還有,讓公主贊不絕口的賀蘭敏之,莫非讓天下男人妒忌到發瘋的大唐第一公子。” 在月歡宮的太監分為雜役,使喚,隨從和掌事四等,每個新來的太監都得從雜役做起,袁一也不另外,他白天挑水劈柴打掃,晚上還要在寢殿屋頂上守著刺客,照理說,雜役太監幾乎見不到主子,所以,也是最少被太平罰的人。 可事與愿違,太平好像就是看他不順眼總是他的茬子,這樣上午三十棍,下午五十棍的罰下來,短短幾日他就累計被罰了幾百棍。就算他是鐵做的,也經不起這般折騰,幸好他從小安子那兒,知道了“有錢能使鬼推”的規則。 袁一正苦惱,他為了免受皮rou之苦,每日花錢如流水,帶來的銀子已經所剩無幾。這日,碰巧聽到鄭掌事要派人出宮采辦,便計上心來。他向鄭掌事毛遂自薦,因為之前鄭掌事收過他不少好處,所以,便同意由他出宮采辦。 出了城,他直奔宜平坊,趁四下無人他摸進所房子,剛關上門,就有人從背后牢牢抱住他,道:“好你個小毛賊,膽子忒肥了,讓哥哥瞧瞧你賊樣!” 那人一瞧他的容貌,大驚道:“哎呦!袁哥,怎么是你?回個家怎么跟做賊似的。對了,你不隨大唐使節去了波斯嗎?回來得也忒神速了吧!” 捕役雖小也是為朝廷效力,平白無故不見了,也會引人懷疑,所以,武后為了穩妥起見,先把他名字加入了護衛軍名單,再把他漏掉,以此掩蓋入宮這件事。 他尷尬笑了笑:“梅仁,實話跟你說吧,我沒去波斯。” 聽到這話,只見,身穿捕役服的梅仁柳葉眉輕揚,杏眼大開,用細長的手指捂著菱角分明的紅唇,驚訝道:“我同捕衙的那些臭男人,明明親眼看你上船,怎么會……難道你是被大浪打下船,飄回來了?” “瞧你這惡心樣,衙里的兄弟叫你娘人,還真沒委屈你。” 梅仁啐了他一口:“去你的!我只是比你們這些粗貨長得精巧些,打扮得精致些,你們就小心眼成天擠兌我。” 見梅仁滿臉委屈,袁一想起曾聽梅仁說過,他出身在名伶世家,從小就被父親逼著扮女相學戲,因此,全身散發著一股深入骨髓的娘味,他背井離鄉來到長安,干起這又累又危險的捕役,就是想證明,他有顆不折不扣的男兒心。 他撞了撞梅仁,笑道:“別小心眼了,有正事跟你說。” 梅仁瞪了一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他壓低聲音道:“我去波斯只是個幌子,其實,朝廷讓我秘密調查一起謀反案,知道這件事的外人都會被……” 見他用手指在脖子上抹了下,梅仁嚇得直哆嗦:“我還沒活夠別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咱們什么關系,你只要替守住秘密,我就當今天沒見過你。” 梅仁拼命點頭:“極好,極好!那我就先走了。” “慢著!你怎么會在我家?” “我在附近巡查,剛好有你家鑰匙,天這么冷,就進來偷會兒懶唄!” “拿來。” 梅仁乖乖把鑰匙遞給他:“可以走了吧!” 他拿出采辦貨物清單,道:“你這么閑,幫我把這些東西賣齊了。” 待梅仁走后,他從床底拿出個箱子,里面全是易容用物,這些東西的之前的主人是名采花賊,由于他精于易容之術,所以,就算犯案累累也總能逍遙法外。 可最終,還是落到了他手里,因為他醉心于易容術,便答應只要采花賊將易容術傳授給自己,就將采花賊放了。 采花賊很是jian詐,口里答應傾囊相授,實際只教了些皮毛功夫,當時還是門外漢的他并沒看出破綻,因此,便如約放了采花賊。可沒過多久,采花賊又落到他手里,這次他可沒那么好糊弄,采花賊只好拿出幾招獨門絕技才得以脫身。 最后,當他像貓捉耗子似的,把采花賊的獨門絕技全都學到了手,他便不再放采花賊走,而是完成使命,將采花賊捉拿歸案。 袁一看著鏡子里,易容后的自己變成了像張飛般的莽漢,他得意一笑,心想,這些年,他用這招貓捉老鼠向江湖惡人,學了不少獨門絕技,打發了不少無趣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