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溫逐流道:“不是!是風聲?!?/br> 然而,溫晁已經嚇得摔倒了地上,又嚎叫起來,溫逐流又把他抱了起來。看來,溫晁的腿是出了什么問題,無法自己走動了。 溫逐流給他涂完了藥,從懷中取出幾個包子,遞到他手里,道:“吃吧。吃完繼續趕路?!?/br> 溫晁哆哆嗦嗦捧起來咬了一口。見狀,江澄想起了他和魏無羨逃難那日,兩人連一口干糧都吃不上,此情此景,當真報應不爽!他滿心歡快,嘴角揚起,無聲地狂笑起來。 突然,溫晁像是咬到了什么,露出極其可怕的神情,把包子扔了出去,尖叫道:“我不吃rou!我不吃!我不吃!不吃rou!” 溫逐流又遞了一個,道:“這個不是rou的。” 溫晁道:“我要找我爹,什么時候才能回我爹那兒!” 溫逐流道:“照這個速度,還有兩日。” 他說話非常實誠,絕不夸張,絕不作假,這實誠卻讓溫晁痛苦萬分,啞聲道:“兩天?兩天?!你看看現在的我,是什么樣子?再多等兩天,我又會是什么樣子?!沒用的東西!” 溫逐流豁然站起,溫晁嚇得一縮,以為他想一個人逃跑,忽的知道害怕了。所有的護衛都一個一個慘死在他面前,只有這個溫逐流,是他最后的仰仗,連忙改口道:“不不不,溫逐流、溫大哥!你別走,你不能拋下我,只要你帶我回我爹身邊,我讓他把你升成最上等的客卿!不不不,你救了我,你就是我大哥,我讓他認你進本宗!今后你就是我大哥!” 溫逐流凝視著樓梯的方向,道:“不必?!?/br> 不光他聽到了,藍忘機和江澄都聽到了。驛站的樓梯那邊傳來的,一下一下的腳步聲。 有個人,正在一步一步地踩著臺階,走上樓來。 溫晁遍布燒傷的臉瞬間褪去了原本過剩的血色,他顫抖著從斗篷里伸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仿佛害怕過度,想要掩耳盜鈴地靠遮住眼睛保護自己。而這雙手掌,竟然是光禿禿的,一根手指都沒有! 咚、咚、咚。 那個人慢慢地走上樓來,一身黑衣,身形纖長,腰間一管笛子,負手而行。 屋頂上的藍忘機和江澄雙雙把手壓在了劍柄上。 然而,等到那個人悠悠地走上了樓梯,微笑著回過頭后,看到了那張明俊面容的藍忘機,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第62章 風邪第十三 2 藍忘機的嘴唇地顫了顫,無聲地念了兩個字。江澄幾乎當場就站了起來。 是魏無羨。 可是,除了那張臉,這個人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像原來的那個魏無羨。 魏無羨分明是一個神采飛揚、明俊逼人的少年,眼角眉梢盡是笑意,從來不肯好好走路。 而這個人,周身籠罩著一股冷冽的陰郁之氣,俊美卻蒼白,笑意含森然。 眼前所見景象太出乎人的意料,再加上屋內形勢未定,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縱使屋頂上的兩人都震驚無比,卻都沒有貿然沖進去,只是把頭壓得更低、離瓦縫更近了。 屋內,一身黑衣的魏無羨徐徐轉身,和顏悅色地道:“真巧,又遇到你們了。” 溫晁遮著自己的臉,已經只剩下氣音了:“溫逐流……溫逐流!” 聞聲,魏無羨慢慢彎起了眼睛和嘴角,道:“都這么多天了,你還以為叫他有用嗎?” 他朝這邊走了幾步,踢到了腳邊一個白生生的東西,低頭一看,正是溫晁剛才扔出去的rou包子。 魏無羨道:“怎么,挑食?” 溫晁從凳子上倒了下來。 他一邊鬼哭狼嚎,一邊用沒有十指的雙手在地上爬動,拖地的黑斗篷順著下身滑落,露出了他的兩條腿。 這兩條腿像是累贅的擺設一樣掛在他身下,纏滿了繃帶,異常纖細。由于他劇烈的動作,繃帶之間拉出縫隙,露出了里面還掛著鮮紅血絲和rou絲的森森白骨。 他腿上的rou,竟然都被生生剮了下來。 空蕩蕩的驛站里回蕩著溫晁尖銳的叫聲。魏無羨恍若未聞,輕掀衣擺,在另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搖了搖頭,道:“別的rou都吃不下了?自己的腿,有那么好吃嗎?” 聞言,屋頂上的兩人眼中都閃過一絲寒意。 魏無羨居然讓溫晁自己吃了自己的腿! 第二盞油燈幽幽燃起,明黃的火焰之前,魏無羨的臉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指間夾著什么東西,垂下了手臂,一張慘白的面孔從桌下的黑暗中浮現出來。 那張桌子下,傳來了咯吱咯吱的咀嚼聲。 一個白色的小孩子蹲在他腳邊,仿佛一頭食rou的小獸,正在啃食著魏無羨投喂的什么東西。 魏無羨撤回了手,在這只白色的鬼童頭發稀稀拉拉的腦袋上輕輕拍了兩下。鬼童叼著他投喂的東西,轉了個身,坐在他腳邊,抱著他小腿,一邊口里繼續惡狠狠地咀嚼,一邊用寒光閃閃的雙眼瞪著溫逐流。 他口里嚼的,是兩根人的手指。 不必多言,必然是溫晁的手指! 藍忘機盯著那個陰氣森森的鬼童,還有同樣陰氣森森的魏無羨,握緊了避塵的劍柄。 魏無羨低著頭,教人看不清表情,幽幽地道:“趙逐流,你真以為,你能在我的手底下保住他這條狗命?” 溫逐流依舊擋在溫晁身前。 魏無羨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道:“好一條忠心耿耿的溫狗。” 他輕聲道:“趙逐流,你是不是還堅持覺得,你是個好漢子?。?/br> “為報溫若寒知遇之恩,對其言聽計從,罔顧是非。嘖嘖,多好的人。 “知遇之恩。呵?!?/br> 突然之間,他的語調神情陡轉陰鷙,厲聲道:“憑什么你的知遇之恩,卻要別人來付出代價!” 話音未落,溫逐流身后便傳來了溫晁的凄厲哭嚎! 溫晁已經爬到了墻角,拼命往木板里擠,仿佛以為這樣就可以把自己從縫隙之間擠出去。誰知,天花板上突然啪的摔下一團紅影。一個身穿紅衣、面色鐵青的長發女人重重摔到了他身上。 這個女人不知是什么時候爬上了天花板的,她烏青的臉、鮮艷的紅衣、漆黑的長發形成刺目可怖的對比,十指抓住溫晁頭上的繃帶,用力一撕! 這繃帶是剛才溫逐流給溫晁涂完藥后重新纏上的,藥膏、皮膚和繃帶正粘在一起,被火燒傷后的皮膚原本就十分脆弱,被這樣猛力一撕,霎時間把還未剝落的疤痕和格外薄的皮rou一起撕了下來,連嘴唇也被撕掉了,一顆凹凸不平的光頭,瞬間變成了一顆血rou模糊的光頭。 溫晁當場便暈了過去。聽到他慘叫的剎那,溫逐流依舊一動不動,可是,藍忘機和江澄定睛細看,發現他周身若有若無地籠罩著幾團人影,人影模模糊糊,卻牢牢附著在他身上,溫逐流一動不動并不是因為冷靜,而是因為僵硬。 那面容鐵青的女人把繃帶扔到地上,仿佛一只四腳生物,手腳并用地朝魏無羨爬去。 方才她撕溫晁皮rou的時候,滿臉猙獰,可伏到了魏無羨身邊之后,那張青色的面孔貼在魏無羨的大腿上,竟然恍若一個嬌媚的寵妾,正在乖巧地討主人的歡心,嘴里還在發出咯咯的笑聲。魏無羨斜斜坐在桌邊,姿勢甚為愜意輕松,右手在她柔順的長發上,一下一下慢慢地撫摸著。 他道:“逗你們玩兒了這么久,是時候做個了結了。對你們這兩只溫狗,我已經沒有興趣了?!?/br> 言畢,魏無羨從腰間拔出了那支笛子。 正要將這支笛子送到唇邊,忽然,屋頂上一人道:“你沒有興趣,我有!” 一道紫光流轉的長鞭破瓦而下,直直勾住了溫逐流的脖子,呼呼地在他頸上纏繞了足足三道,猛地一提。溫逐流高大沉重的身軀被這條電光長鞭吊了起來,懸在空中,當時便脖子里便發出了“喀喀”的頸骨斷裂之聲。 他沒有立即死去,而是臉色爆紅,渾身抽搐,奮力掙扎不止。雙目圓睜,眼珠幾乎爆出眼眶! 看到紫電之光,魏無羨瞳孔一縮,旋身站起,原本伏在他腳邊的青面女和鬼童剎那便退入了黑暗之中。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從屋頂上躍了下來,落入驛站二樓。與此同時,被紫電纏頸的溫逐流,也漸漸的不動彈了。 魏無羨持著笛子,與面前的兩人默然對峙。他們身后,就是死得痛苦萬狀的溫逐流,還有一個已經半死不活的廢人溫晁。 魏無羨的目光在藍忘機和江澄之間來回掃動,三個人,竟然誰也沒有先開口。 半晌,江澄一揚手臂,扔了一樣東西過去。 魏無羨舉手一接,江澄道:“你的劍!” 魏無羨的手慢慢落下。他低頭看了看隨便,頓了一頓,才道:“……謝謝。” 又是半晌無言,忽然,江澄走上前來,拍了他一掌,道:“臭小子!這三個月,你跑哪里去了!” 這一句責罵之中,盡是喜意。 藍忘機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魏無羨身上,神色冷峻,似乎內心正在激烈交戰。魏無羨被江澄這一下拍得整個人一愣,片刻之后,也一掌拍了回去,道:“哈哈,一言難盡,一言難盡!” 方才他身上的那股陰冷之氣,竟霎時便被這兩掌沖淡了不少,頃刻之間,仿佛又變回了原來那個飛揚跳脫的少年。江澄喜中有怒,用力抱了他一下,又猛地推開道:“不是說好了在山腳那個破鎮子會合嗎?我等了五六天,沒見到你的影子!這三個月我一邊忙家里的事一邊找你,杳無音訊,頭都大了!” 魏無羨一掀衣擺,又在桌邊坐了下來,擺手道:“都說了一言難盡啊。一群溫狗在那里把我抓了,扔一個鬼地方去折騰了?!?/br> 江澄愕然道:“……什么鬼地方?可我問過鎮上的人,都說從沒見過你這個人?!” 魏無羨道:“你問那鎮上的人?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鄉野村夫,怕多生事端誰敢跟你說實話,當然都說沒見過我?!?/br> 江澄罵了一聲:“一群老匹夫!” 他又追問道:“什么鬼地方?岐山嗎?不夜天城嗎?那你是怎么出來的?還變成這樣了,剛才那兩只東西是什么?居然肯聽你的話!之前我和藍二公子接了夜襲圍殺溫晁溫逐流的任務,結果被人搶了先,沒想到會是你!那些符篆也是你改的?” 魏無羨斜眼一掃,見藍忘機正在看著他們,微微一笑,道:“差不多吧。我說在那鬼地方發現了一個神秘洞xue,里面有高人留下來的秘籍,然后就變成這樣出來大殺四方了,你信不信?” 江澄啐道:“你傳奇話本看多了吧。世上哪那么多高人,遍地都是秘洞秘籍!” 魏無羨攤手道:“你看,說了你又不信。以后有機會再慢慢跟你說吧?!?/br> 江澄看了一眼藍忘機,心知多半是不便在外族子弟面前說的話,斂了喜色,道:“也好。之后再說。回來就好?!?/br> 魏無羨道:“嗯。回來就好。” 江澄喃喃重復了幾遍“回來就好”,又猛地拍了他一掌:“你真是……被溫狗抓住都能不死!” 魏無羨得意道:“那是。我是誰?!?/br> 江澄道:“沒死也不早點回來!” 魏無羨道:“我這不是剛出來嗎?聽到你和師姐都很好,你又在著手重建云夢江氏,組盟參戰,這三個月辛苦你了。我就先去殺幾只溫狗給你減輕點兒負擔,為各大世家做點兒貢獻?!?/br> 江澄道:“把你這破劍收好!我給你拿回來后帶了三個月,就等你回來趕緊拿走,不想再天天帶著兩把劍被人問東問西了!” 藍忘機靜靜站在一旁,忽然出聲道:“沿路殺溫氏門生的,是不是你。” 魏無羨微微側首道:“我嗎?” 確認藍忘機是在問他,他道:“當然是我。” 江澄道:“怎么一次才殺一個,費這么多事?!?/br> 魏無羨漫不經心地整了整袖子,道:“好玩兒唄,玩死他們。一個一個地殺給他們看,一刀子一刀子慢慢地割。直接全滅了太便宜他們了。溫晁不必多說,我還沒折磨夠他。至于這個趙逐流,他受過溫若寒的提攜之恩,改姓入溫家,奉命保護溫若寒的寶貝兒子?!彼湫Φ溃骸八Wo,我偏要讓他看著溫晁在他手里,一點一點變得面目全非。一點一點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這笑容三分陰冷,三分殘忍,三分愉悅,藍忘機將他的神情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緩緩向前走了一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cao控這些陰煞之物的?” 魏無羨斜眼睨他,嘴角的弧度銳減。江澄也聽出了不諧之音,道:“藍二公子,你問這話是什么意思?!?/br> 藍忘機緊盯著魏無羨,道:“魏嬰,回答?!?/br> 魏無羨挑了挑眉,道:“請問……我不回答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