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澤蕪君和斂芳尊的大哥,赤鋒尊! 藏寶室內外,嘩然一片。金光瑤驚愕萬分:“大哥?大哥不是下葬了嗎?你我親眼看見的!” 藍曦臣道:“可那具尸體,確實是他。現在就在蘭陵城內,金麟臺下。” 金光瑤道:“是什么人做出這種事?!” 藍曦臣搖頭道:“不知。只差一個頭顱,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只知大哥的頭,很可能就在分尸人的手里。” 金光瑤怔了怔,道:“找不到……所以,就上我這里找?” 藍曦臣默然不語。 金光瑤低頭,抱著秦愫的尸體,道:“……也罷。不提。可你們是如何得知,我寢殿之中有這間藏寶室?又是如何能判定,大哥的頭顱就在我的密室里面?金麟臺守備森嚴,如果這件事真的是我做的,我會這么輕易讓大哥的頭顱被別人發現嗎?” 聽著他的質問,藍曦臣竟一時答不上來。 不光他答不上來,連魏無羨也答不上來。 誰能料到,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金光瑤就能轉移頭顱、并且不知用什么方法、誘使秦愫當眾自絕封口! 正思緒急轉,金光瑤的目光移到魏無羨身上,沉聲道:“……玄羽,我以為你已經忘掉以前的事,沒想到你還是想構陷于我。” 一位仙首道:“構陷?誰敢構陷斂芳尊?” 蘇憫善冷冷地道:“誰敢?就是站在含光君身邊的這位。” 頓了頓,他繼續道:“這位是何人,非蘭陵金氏的諸位可能不知。此人名叫莫玄羽,是金門下一名棄生。當初因為品行不端,sao擾同門而被逐出。而聽近來傳聞,他不知是哪里入了含光君的眼,竟然隨侍身邊,出入左右。素來以嚴正聞名的含光君,為何會留這樣一個人在身邊,真叫人費解。” 在眾人的私語之中,金光瑤嘆了口氣,道:“玄羽,當初你是偷偷潛進過這間藏寶室的。是你告訴我二哥他們的嗎?撒這種一拆就會穿的謊,有什么用?” 他放下秦愫的尸體,把手放在了恨生的劍柄上,向他逼近一步:“過往的事我也不提了,但是你據實交代,阿愫自盡,你有沒有做什么手腳?” 金光瑤撒起慌來,當真一派問心無愧、氣勢十足!旁人這么一聽,自然以為是莫玄羽對斂芳尊心懷怨恨,所以才出言污蔑。同時又嫉妒秦愫,因此動了手腳,害她自盡。 藍忘機擋在魏無羨身前,金光瑤喝道:“說!” 恨生出鞘,避塵相迎。其余修士見狀,紛紛拔劍,準備隨時參戰或者自衛。魏無羨見場面要亂,不能手中無兵刃,回頭一望,恰好隨便正躺在木格之上,當即將它抓在手里,拔劍出鞘! 金光瑤頓時失聲道:“夷陵老祖!” 蘭陵金氏的人忽然都劍鋒掉轉,對準了他。金光瑤道:“魏無羨,是你回來了?!” 雖然魏無羨很想應一聲:“我早回來了!”但此時此刻,一頭霧水,全然不知是怎么被認出來的。聶懷桑道:“三……金宗主,為什么這么叫他?這個人不是莫玄羽嗎?他只是拔出了這把劍,難道誰拔出了這把劍,誰就是夷陵老祖嗎?” 因為魏無羨的劍名字太令人難以啟齒了,因此旁人提到時,都用“這把劍”、“那把劍”、“他的劍”代指。金光瑤將恨生對準魏無羨,道:“懷桑你過來!諸君小心,這個人,絕對就是夷陵老祖魏無羨!” 這個名字一出來,比赤鋒尊被五馬分尸更令人毛骨悚然。 原先沒有動刀劍意思的人也不由自主抽出了佩劍,團團圍住了密室這一端。 魏無羨不動聲色。聶懷桑愣愣地道:“江宗主當初在大梵山,用靈兵紫電當著眾人的面抽了他一鞭子,莫玄羽并未被奪舍啊。是吧江宗主?” 江澄面色很難看,沒有說話,手壓在劍柄上,似乎在思索,到底該怎么做。金光瑤道:“大梵山,不錯,這么一提醒,我記起來了,在大梵山出現了什么東西。當時在場召出溫寧的,正是這位莫玄羽。 “諸位有所不知。莫玄羽原先曾潛入我室中,四處翻看。而我這間藏寶室里,有一份夷陵老祖的手稿。這份手稿記載的是一種邪術,獻舍。以魂魄與rou身為代價,召喚厲鬼邪靈,為己復仇。因為是施術者心甘情愿獻出身軀的,不算奪舍,江宗主就是用紫電再抽他,也是驗證不出來的。” 一名修士將信將疑道:“既然這個獻舍之術無法被查證,那么光憑斂芳尊您的一己判斷,也不能定論吧。” 金光瑤道:“獻舍確實無法被查證,但是他是不是夷陵老祖,卻可以被查證。自從夷陵老祖于亂葬崗頂被他手下厲鬼反噬碎為齏粉之后,他的佩劍便被我蘭陵金氏收藏起來。但沒過多久,我們便發現,這把劍自動封劍了。” 魏無羨一怔:“封劍?” 金光瑤道:“封劍是什么,相信不必我多做解釋。此劍有靈,它拒絕讓魏無羨以外的任何人使用它,所以它封住了自己。除了夷陵老祖本人,沒有人能拔得出來。而就在剛才,這位‘莫玄羽’,擋著你們的面,將這把已經封塵了十三年的劍,拔了出來!” 話音未落,幾十道劍芒便齊齊朝魏無羨刺去。 藍忘機將這數道劍芒盡數擋下,避塵震開了數人,騰出了一條空道。藍曦臣道:“忘機!” 幾名被他震得東倒西歪的世家仙首怒道:“含光君!你……” 藍忘機一語不發,隨魏無羨一齊飛出了寢殿。魏無羨道:“含光君啊,這次我露底了,要跑路了。你跟著我跑什么?” 藍忘機平視前方,不應他,兩人將一眾喊打喊殺聲甩在身后。百忙之中,魏無羨又道:“你的名聲要毀啦!” 他心念電轉:“金光瑤見到那張古怪的紙片人,又看到了隨便出鞘,一定當時就猜出了我在搗鬼,反將一軍,立刻編了一套謊話,誘導秦愫自殺,再故意把我逼到擺著隨便的木格之旁,誘我拔劍暴露身份,潑我一身臟水。可怕可怕可怕,沒料到金光瑤這廝反應如此之快,撒謊如此之溜!” 金光瑤的這一套謊言細細推敲起來,也合情合理。莫玄羽被趕回莫家莊,心生怨恨,想起自己曾經偷看過的這份邪術,有心復仇,便請厲鬼降臨,召來了夷陵老祖。魏無羨構陷于他,不知用什么法子毒害了秦愫,都是在為莫玄羽復仇。也許,連聶明玦被五馬分尸的軀體,都可以推說是夷陵老祖的陰謀! 兩人沖下金麟臺,忽然面前白影一閃,金凌擋在了他們面前。 魏無羨原本打算一劍削出,一見是金凌,松了口氣,可還沒來得及說話,腹中一涼。 他是真沒料到,金凌竟然會真的一劍刺過來。 魏無羨心道:“像誰不好,偏偏要像他舅舅,連捅刀都要捅在同一個地方。” 接下來的事,他有些記不清了,只覺四周亂哄哄的,十分吵鬧,十分顛簸。兵刃相擊和靈力爆炸的聲音不斷。 不知過了多久,模模糊糊間,魏無羨睜開眼睛,藍忘機御著避塵,他則伏在藍忘機背上,那張雪白的臉頰上濺了半邊鮮血。 總覺得腹間的傷口并不很疼,魏無羨叫道:“……藍湛。” 藍忘機的呼吸不像平日那么平緩,微顯急促,似是背著他奔波太久、頻繁交手所致,但應他的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穩穩當當,道:“嗯。” “嗯”完之后,像是覺得該補充些什么,他又道:“我在。” 魏無羨隨口叫了他一聲,不知該說什么,想了想,道:“當年我們在金麟臺上的花宴,見過一面,你還記得嗎?” 藍忘機道:“不記得的只有你。” 魏無羨道:“好嘛,我記性不好。你記得就好。你當時,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半晌,藍忘機才道:“有的。” 可是,魏無羨卻沒問他到底是什么話,忽然道:“啊!” 藍忘機道:“怎么了。” 魏無羨道:“我記起來了,藍湛。就像這樣。我……的確是背過你的。” ☆、第51章 絕勇第十一 云夢多湖,蓮花塢便是依湖而建的。 從蓮花塢的碼頭這邊出發,順水劃船不久,便有好大一片蓮塘,叫做蓮花湖,怕是有數十里。碧葉寬大,粉荷亭亭,挨肩擦頭。湖風吹過,花搖葉顫,仿佛在頻頻點頭。清新嬌美之中,還有幾分憨態可掬。 江家的蓮花塢不似別家的仙府那樣緊閉大門,方圓幾里之內都不允許普通人出現,大門前寬闊的碼頭上時常有賣蓮蓬、菱角、各種面點的小販蹲守,熱鬧得很。附近人家的孩童也可以吸著鼻涕偷偷溜到蓮花塢的校場里,偷看熱鬧,即便被發現了也不會被罵,偶爾還能和世家子弟一起玩耍。 魏無羨年少時候,常常在蓮花湖之畔放風箏。 江澄緊緊盯著自己的風箏,不時瞅一瞅魏無羨的那只。魏無羨的風箏已經飛很高,可他還是沒有動手挽弓的意思,右手搭在眉間,仰頭而笑,似乎覺得,還是不夠遠。 眼看風箏已經快飛出自己有十足把握能射中的距離,江澄一咬牙,搭箭拉弦,白羽嗖的射出。那只畫成獨眼怪模樣的風箏被一箭貫目,落了下來。 江澄眉頭一展,道:“中了!” 隨即,他道:“你的飛了那么遠,還射得著嗎?” 魏無羨道:“你猜?” 他這才抽出一支箭,凝神瞄準。弓弦拉滿,崩然松手。 中。 江澄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鼻子里哼了一聲。一群少年都把弓收了起來,嘿嘿哈哈地去撿風箏。落得最近的,就是最差的,撿起來之后要被旁人嘲笑一番。魏無羨那只落的最遠,在他前面就是第二名的江澄的風箏。誰知,轉過了九曲蓮花廊,忽然閃出兩個身姿窈窕的年輕女子,作武裝侍女打扮,都佩著短劍。其中一個拿著一只風箏、一支箭,擋在了他們面前。 高個的那名侍女冷冷地道:“這是誰的?” 眾少年一見這兩名女子,心里都叫糟糕。 魏無羨摸了摸下巴,站出來道:“我的。” 另一名侍女哼道:“你倒老實。” 她們往兩旁分開,從后面走出一個佩劍的紫衣女子來。 這女子膚色膩白,頗具麗色,眉眼秀致,卻有凌厲之意。唇角似勾非勾,天然的一派譏誚,與江澄如出一撤。腰肢纖細,紫衣翩翩,面龐和扶在劍柄上的右手都如冷冰冰的玉石一般,右手食指上戴著一枚綴著紫晶石的指環。 江澄見到她,露出笑容,叫道:“阿娘。” 其余的少年則恭恭敬敬地道:“虞夫人。” 虞夫人就是江澄的母親,虞紫鳶。也是江楓眠的夫人,當初還曾是他的同修。照理說,應該叫她江夫人,可不知道為什么,所有人一直都是叫她虞夫人。有人猜是不是虞夫人性格強勢,不喜冠夫姓。對此,夫婦二人也并無異議。 虞夫人出身望族眉山虞氏,家中排行第三,又稱虞三娘子。在玄門之中有一個名號“紫蜘蛛”,報出來就能嚇著一批人。年少時便性情冷厲,不喜與人打交道,與人打交道便不討喜。嫁給江楓眠后也常年夜獵在外,不怎么愛留居江家的蓮花塢。而且她在蓮花塢的居所和江楓眠是分開的,獨占一帶,里面只有她和她從虞家帶過來的一批心腹家人居住。這兩名年輕女子金珠、銀珠都是她的心腹使女,總不離身。 虞夫人掃了江澄一眼,道:“又在瘋玩?過來給我看看。” 江澄挨到她身邊,虞夫人纖細的五指捏了捏他的手臂,在他肩頭啪的一拍,教訓道:“修為一點長進也沒有,都快十七歲了,還像個無知幼子,整天只知道跟人瞎鬧。你跟別人一樣嗎?別人將來鬼知道會在哪條陰溝里撲騰,你以后可是要做江家家主的!” 江澄被她拍得身形一晃,低頭不敢辯解。魏無羨知道,不消說,這又是在明著暗著地罵自己了。一旁有師弟悄悄沖他吐舌頭,魏無羨對他挑了挑眉。虞夫人道:“魏嬰,你又在作什么怪?” 魏無羨習以為常地站了出來,虞夫人罵道:“又是這幅模樣!你若是自己不求上進,就不要拉著江澄跟你一起鬼混,帶壞了他。” 魏無羨驚訝道:“我不求上進嗎?蓮花塢里最上進的不就是我嗎?” 少年人忍性不高,就是要駁幾句嘴。一聽這話,虞夫人眉心果然現出一道煞氣,江澄道:“魏無羨,你閉嘴!” 他轉向虞夫人,道:“不是我們想窩在蓮花塢里射風箏,可現在不是誰都沒辦法出去嗎?溫家把所有夜獵區都劃為他們的地盤,我就算想出去夜獵,也沒有地方可以下手。待在家里不出去惹事、跟溫家人爭搶獵物,這不是您和父親交代過的嗎?” 虞夫人冷笑道:“只怕這次是你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 江澄不解,虞夫人不再理他們,昂首挺胸地穿過長廊。他身后那兩名侍女惡狠狠地瞪向魏無羨,跟著主人一道走了。 晚間,他們才知道,“不想出去也得出去”是什么意思。 岐山溫氏以其他世家教導無方、荒廢人才為由,要求各家在三日之內,每家派遣至少十名家族子弟赴往岐山,由他們派專人親自教化。 江澄愕然道:“溫家的人果真說得出這種話?太厚顏無恥了!” 魏無羨道:“自以為是百家之長天上的太陽唄。溫家不要臉又不是頭一回了。仗著家大勢大,去年就開始不允許其他家族夜獵了,搶了別人多少獵物,占了多少地盤。” 江楓眠坐于首席,道:“慎言。用餐。” 堂中只有五人,分開坐,每個人身前都擺著一張方形小案,案上是幾碟子飯食。魏無羨低頭動了動筷子,忽然被人扯了扯衣角。轉過臉,只見江厭離遞過來一只小碟,碟子里是數粒剝好的蓮子,肥肥白白,新鮮飽滿。 魏無羨悄聲道:“謝謝師姐。” 江厭離微微一笑,那張甚為清淡的面容,霎時添了幾分生動顏色。虞紫鳶冷冷地道:“還用什么餐,過幾天到了岐山,都不知道有沒有飯給他們吃,不如趁現在開始多餓幾頓,習慣習慣!” 岐山溫氏提出的這個要求,是無法拒絕的。無數前例為證,如果有哪個家族膽敢違抗他們的命令,就會被扣上“仙門逆亂”、“百家之害”等等奇怪的罪名,并以此為由,將之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