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不同品級的召陰旗,有不同的畫法和威力。藍思追他們在莫家莊畫的那幾面,作用范圍只有方圓五里。 而被召來的這只手,殺氣很重,以人骨rou血氣為食。如果它一開始就存在于莫家莊方圓五里的范圍之內,以它的兇殘程度,絕不會風平浪靜,莫家莊更不可能只是在夜里被走尸驚擾。可是,在藍家人抵達莫家莊狩獵之后,它才突然出現,若說它不是被人故意趁這個時機、投放到這個地點的,實在有些勉強。 此舉針對的是誰,不言而喻。藍忘機不會想不到個中蹊蹺,姑蘇藍氏必然要刨根問底。 那邊,藍思追道:“含光君,想不到這條手臂……如此棘手。丹藥和施針都無效,這該如何是好?” 魏無羨就等著有人挑起話頭,忙道:“這還不簡單!追本溯源,找到它的尸身,就能找到救人的辦法了。” 若能找到這條手臂的尸身,便能順藤摸瓜揪出死者的身份,和暗中攻擊姑蘇藍氏者的線索。而他,則可以借此機會下山,尋一機會溜之大吉。可謂是一箭三雕,皆大歡喜。 藍景儀雖然知道他肯定不是個瘋子,但總也忍不住要用譴責的口氣對他說話,道:“你說得簡單,招魂招不出來,鬧成這個樣子,上哪兒去找?” 魏無羨道:“上哪兒去找?不是指給你看了嗎?” 藍景儀疑惑:“指給我看?誰?哪兒?” 魏無羨笑道:“問你們家含光君去。”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道:“西北。” 那條手臂指的方向,正是西北方。 ☆、第20章 陽陽第五2 玄門仙首出行夜獵,往往前呼后擁,排場甚足。但藍忘機素喜獨來獨往,這只手臂又邪門怪異,稍有不慎即可能禍及旁人,他便沒有帶家族子弟與其他門生,只捎上了魏無羨一個人,盯他也盯得越發緊。魏無羨逃跑的如意算盤打的啪啪響,卻始終進不了帳。途中屢次試圖逃跑,下場無一不是被藍忘機單手提著衣服后領拎回去。 他吃了好幾次虧,不免心想:“這人長大了,也比以前沒意思多了,越發的悶。以前撩他,他還知道臊,臊得怪好玩兒。可如今非但紋絲不動,還曉得反擊!” 循著那只左手的指引,二人一路往西北而去。每日合奏一曲《安息》,用以臨時緩和它的怒氣和殺氣,行至清河一帶附近,這只手臂維持了許久的的指路姿勢忽然改變了。 它收回了食指,五指成拳。這便是說明,這只手所指引的東西,就在這附近了。 他們邊走邊訪,來到清河的一座小城。正值白日,街上人來人往,甚是熱鬧。魏無羨踢踢踏踏跟在藍忘機身后,忽的一陣刺鼻的脂粉香氣撲面而來。 聞慣了藍忘機身上清淡的檀香,魏無羨被這氣味一刺,脫口而出:“你這賣的是什么?這個味道。” 香氣是從一名身披道袍、滿臉坑蒙拐騙的江湖郎中那邊傳來的。他背著一只箱子,向過往行人兜售一些小玩意兒,見他來問,喜道:“什么都賣!胭脂水粉物美價廉。公子看看?” 魏無羨:“好,看看。” 郎中道:“給家里娘子帶?” 魏無羨:“我自己用。” “……”郎中的笑容凝固了,心道:“拿我尋消遣呢?!”尚未發作,卻見另一名年輕男子折了回來,面無表情地道:“不買就不要鬧。” 這男子俊極雅極,白衣抹額勝雪,瞳色淺淡,腰懸長劍。這郎中是個假道士,于玄門世家一知半解,認得姑蘇藍氏的家紋,不敢造次,忙把箱子一勒,往前跑了。魏無羨道:“你跑什么?我是真的要買!” 藍忘機道:“你有錢買嗎?” 魏無羨道:“沒錢你給我啊。”說著便把手伸進他懷里。本沒指望掏出什么,三下兩下,卻真叫他掏出了一只精致小巧、沉甸甸的錢袋。 這完全不像是藍忘機會帶在身上的東西,不過這些天來,藍忘機身上叫他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止一兩件了,魏無羨見怪不怪,拿著錢袋就走人。果然,藍忘機任他拿,任他走,沒有半句不滿。 若不是他自問對藍忘機的品性和潔身自好有那么一點了解,含光君的名聲又一向好得嚇人,他幾乎要懷疑藍忘機和莫玄羽之間是不是有過什么糾葛了。 否則為什么他都做到這個地步了還能忍?! 走出一段路,魏無羨無意間回頭一看,藍忘機被他遠遠甩在身后,還站在原地,看著他這邊。 魏無羨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不知為什么,他心中隱約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走這么快,把藍忘機這樣扔在身后。 這時,一旁有人喊道:“夷陵老祖,五文一張,十文三張!” 魏無羨:“啥?!?!” 他連忙去瞧瞧是誰在賣他,卻正是剛才那名江湖郎中假道士。他收起了劣質的胭脂香粉,改拿了一沓兇神惡煞賽門神的貼紙,喋喋地道:“五文一張十文三張,這個價買不了上當!三張好。一張貼大門,一張貼大廳,最后一張貼床頭。煞氣重邪氣濃,以惡制惡以毒攻毒,保證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 魏無羨道:“牛皮吹上天。真這么靈你每張賣五文?!” 郎中道:“怎么又是你?買就買不買走人。你要是想每張花五十文買這個,我倒是愿意。” 魏無羨翻了翻那沓“夷陵老祖鎮惡圖”,實在不能接受畫中這個青面獠牙、凸目暴筋的壯漢是自己:“魏無羨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子,你畫的這是什么?沒見過真人也不要亂畫,誤人子弟!” 那郎中正待說話,魏無羨忽然感覺背后有風襲來,閃身一躲。他是躲過了,這江湖郎中卻被人掀了出去。他砸倒了街邊人家的風車攤,扶的扶撿的撿,一片手忙腳亂。這郎中本來要罵,一見踢他的是個渾身金光亂閃的小公子,非富即貴,氣勢先下去半截;再一看,對方胸口繡的是金星雪浪白牡丹,徹底沒氣了。可又畢竟不甘心就這么平白無故受一腳,弱弱地道:“你為什么踢我?” 那小公子正是金凌。他抱著手,冷冷地道:“踢你?敢在我面前提‘魏無羨’這三個字的人,我不殺他他就該跪下感恩戴德了,你還當街叫賣。找死!” 魏無羨沒料到金凌會在此出現,更沒料到他一露面就跋扈至此。心道:“這孩子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氣大戾氣重,驕縱任性目中無人,把他舅舅和父親的壞處學了個透,母親的好處卻沒學到半點,我要不是敲打敲打他,將來遲早要吃大虧。” 眼見金凌似乎沒撒夠火氣,朝地上那人逼近兩步,他插口道:“金凌!” 那郎中不敢作聲,目光里盡是千恩萬謝。金凌轉向魏無羨:“你還沒逃走?” 魏無羨笑道:“哎喲,真不知道上次被壓在地上爬不起來是誰啊是誰啊?” 金凌嗤笑一聲,吹了聲短哨。魏無羨本不解其意,可片刻之后,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呵嗤呵嗤粗重的獸類喘息之聲。 他轉頭一看,一只半人高的黑鬃靈犬從街角轉出,吐著長舌,直沖他奔來! 長街上驚叫一聲更比一聲近、一陣還比一陣高:“惡犬咬人啦!” 魏無羨勃然色變,拔腿就跑。 說來慚愧,夷陵老祖枉稱所向披靡,卻其實見狗即慫。這也是無可奈何,他少時沒被江楓眠撿回家時,打小在外邊野,常在惡犬嘴底奪食,幾番撕咬追趕,從此便對大小犬類都怕得要死了,江澄沒少嘲笑過他。這事說出去不光丟人,更沒幾個人會信,故流傳度不高。魏無羨正幾乎魂飛魄散,眼中忽見一道的白影,忙撕心裂肺地叫:“藍湛救我!” 金凌追到此處,一見藍忘機,大驚失色:“這瘋子怎么又跟他在一起?!” 藍忘機為人嚴肅,不茍言笑,仙門之中連不少平輩見了他都心里犯怵,遑論這些小輩。其恐嚇力比當年的藍啟仁有過之而無不及。那犬受過嚴訓,并非凡品,甚通靈性,也仿佛知道這個人面前不能撒野,嗷嗚嗷嗚叫了幾嗓子,夾著尾巴,反躲到了金凌身后。 這條黑鬃靈犬是金光瑤送給金凌的珍種。尋常人但凡聽說是斂芳尊送的,哪敢吱半聲,可藍忘機偏偏不是尋常人。他可不管贈送者是誰、縱犬者是誰,該怎么治怎么治,嚴懲不貸。金凌縱犬當街追人被他逮住,心都涼了,暗道:“死定了,他非把我這好不容易訓成的靈犬殺了、再狠狠教訓我一頓不可!” 豈知,魏無羨一頭扎進藍忘機臂下,鉆到了他背后,恨不得整個人順著他這根身長玉立的桿子往上爬、爬上他頭頂才好。藍忘機被他雙手一圈,似乎整個人都僵住了。此時不跑何時跑,趁此機會,金凌又是兩聲急促的短哨,攜著他的黑鬃靈犬落荒而逃。 一旁地上那郎中掙扎著站起,心有余悸:“世風日下,如今的世家子弟真是了不得啊!了不得啊!” 魏無羨聽聞犬吠遠去,也氣定神閑地負著雙手,從藍忘機背后繞了出來,微笑贊同:“不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比我們當年那一輩差得多了。” 這人見狗即慫,狗被攆跑了又是一條好漢。藍忘機整了整自己被他拽歪的衣帶,搖了搖頭。那郎中一見他,扔燙手山芋般把那疊“夷陵老祖鎮惡圖”扔到他手里:“兄臺,剛才多謝你!這個權當謝禮。你折個價賣出去,三文一張,總共也能賣三百了!” 藍忘機看了一眼畫像中青面獠牙的壯漢,不予置評。魏無羨哭笑不得:“你這是謝禮嗎?真要謝,給我把他畫得好看點!……慢慢慢,別慌著走,我還有事向你打聽。你在此地買賣,有沒有聽過什么怪事?或者看見過什么異象?” 郎中道:“怪事?你問我就對了,在下常年駐扎在此,人稱清河百曉生。是什么樣的怪事?” 魏無羨道:“臂如,厲煞作祟,分尸奇案。” 郎中道:“此地是沒有,但你往前走五六里,有一座山嶺,叫做行路嶺,我勸你不要去。” 魏無羨道:“怎生說?” 郎中道:“這個行路嶺,又有個諢名喚作‘吃人嶺’,你說怎生說?” ☆、第21章 陽陽第五3 魏無羨道:“那里有吃人的妖魔出沒?” 類似的傳說他聽過最少上千次,親手除過的也有上百次了,不免索然無味。那郎中道:“不錯!據說那林嶺里,有一座‘吃人堡’,里面住著吃人的怪物。凡誤闖者,都會被他們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找不到尸體。無一例外!可怕吧?” 難怪金凌會出現在此,他上次沒拿下大梵山的食魂天女,這次肯定也是沖著行路嶺上的怪物來的。 魏無羨道:“好可怕!不過,既然骨頭渣子都不剩,也找不到尸體,那請問如何得知他們是被吃了的?” 郎中啞然,片刻,道:“當然是有人看到了。” 魏無羨:“可方才你不是說,誤闖者都會被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無一例外?那這傳聞是誰傳出來的,如此厲害,看到了這種畫面還能活著出來?” “……”郎中道:“傳聞就是這么傳的,我怎么知道。” 魏無羨:“那你知不知道,行路嶺上一共被吃了幾個人?什么時候被吃的?年歲?男女?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郎中:“不知道。” 魏無羨:“清河百曉生?嗯?” 郎中怒而背筐:“傳聞本來就沒傳這些!” 魏無羨忙道:“別別別別,別走嘛。我再問一句,那行路嶺,還在清河境內吧,清河不是聶家的地界嗎?若真有吃人的怪物在行路嶺出沒,他們就坐視不理?” 沒想到這回,郎中卻沒再答“不知道”,而是露出一點輕蔑的神色:“聶家?若是當年前的聶家,當然不會坐視不理了。這種傳聞傳出的第二天,必然就雷厲風行地把那妖邪出沒的地方抄了。可如今聶家的家主,嘿嘿,不是那位‘一問三不知’嗎。” 魏無羨心知他說的是誰。 清河聶氏原先的家主是赤鋒尊聶明玦,未及弱冠便接掌聶家,作風剛直強硬。他與澤蕪君藍曦臣、斂芳尊金光瑤乃結義兄弟。射日之征后,聶家在他坐鎮之下,曾有一段時間風光威勢直逼蘭陵金氏。而自從他修煉走火入魔、當眾爆血身亡,由他的小弟聶懷桑接掌家主之位,清河聶氏從此便一日千里——江河日下。 魏無羨問:“恁地管他叫‘一問三不知’?” 郎中道:“你不知這典故?這位聶家主,人家問他什么事,不知道的不會說,知道的不敢說。問得急了、逼得狠了,他就連連搖頭,哭著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人家放過他。這不是一問三不知?” 當年魏無羨與聶懷桑同窗,深知其人。聶懷桑為人心腸不壞,并非不聰明,但他無心向學,聰明都用在了別處,畫扇捉鳥逃學摸魚,于修煉一道確實天資奇差,硬生生比其他家族的同輩子弟晚八九年才勉強結丹。聶明玦生前時常恨鐵不成鋼,對他管教甚嚴,然而他依舊扶不上墻。如今沒了大哥遮風擋雨督促提點,人人提起聶懷桑來,雖不明言,臉上卻都寫滿了四字評語:膿包廢物。 他打聽完了行路嶺,還是照顧郎中生意,買了兩盒胭脂,揣在懷里走回藍忘機身邊,后者依舊沒有找他要回錢袋的意思,一句不談,一齊朝那郎中所指方向走去。 行路嶺上好大一片杉樹林,林道開闊,綠蔭颯颯。兩人穿行好一陣,沒遇上任何異樣。好在他們聽了那江湖郎中的話,原本也沒抱什么期望。若一個地方的駭人傳聞確有其事,那么總能說出點所以然來。大梵山食魂天女作祟,受害者家住何方、姓甚名誰,一打聽便清清楚楚,連阿胭未婚夫的小名都瞞不住。而如果對受害人的人名細節都支支吾吾,那么多半是捕風捉影,聳人聽聞。走這一趟,不過以防萬一。 小半個時辰后,終于千辛萬苦才讓他們遇上了一點波折。對面搖搖晃晃走來七八個人影,翻著白眼,衣衫襤褸,似乎風吹就倒,奇慢無比,原來是一列低階得不能再低階的走尸。 這種走尸不但在同類里只有被欺壓的份,遇上個稍微壯點的活人,一個能踹翻它們一排;遇上個跑得快點的稚子,瞬間能被甩出一條街。即便是倒霉得不能再倒霉、給它們抓住了吸兩口陽氣,也吸不死人。除了模樣難看氣味難聞,根本構不成威脅,因此夜獵時遇到它們,多半沒人斬盡殺絕,而是直接無視。這和打獵只打老虎豹子,不打老鼠,一個道理。 魏無羨見它們走過來就知道要糟,低調地退到藍忘機身后。果然,這列走尸歪歪扭扭走到距離他們五六丈處,一瞧見魏無羨,嚇得立刻轉身原路退走,腿腳比它們圍過來時竟利索了兩三倍不止。魏無羨揉了揉太陽xue,轉身道:“哇!含光君,你好厲害!它們一看到你,嚇得轉身就跑。呵呵!” 藍忘機無言以對。 魏無羨哈哈哈地推他:“走啦走啦,下嶺子吧。我看這里沒什么別的怪物了,這地方的人也真是能傳,幾具窩囊的走尸就能傳成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什么‘吃人堡’肯定也是編排出來的,白走一趟嘍!” 藍忘機被他推了好幾下,這才邁開步子。魏無羨還沒跟上,忽然,杉樹林遠處,傳來一陣瘋狂的犬吠之聲。 魏無羨悚然色變,瞬間閃到藍忘機身后,抱著他的腰蹲下縮成一團。 藍忘機:“……尚在遠處,你躲什么。” 魏無羨道:“先先先先先先先躲再說。它在哪里?它在哪里?!” 藍忘機側耳聽了片刻,道:“是金凌那只黑鬃靈犬。” 魏無羨一聽,站了起來,又被犬吠逼得蹲了下去,藍忘機道:“靈犬狂吠,一定是遇上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