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六生
審訊室里的男人,正低著頭,安靜地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 盛陽和昭音一起走到他對面坐了下來。 年輕男人抬起頭,對來人輕輕點頭微笑。 昭音也沖他點了點頭,然后垂下眼睛,淡淡地開口問:“名字?” 男人微微轉頭,直直地看向昭音這邊,回答道:“六生。” “和安區哪里人?” “東巷。” 昭音垂著眼睛,如果只聽男人的聲音,不去看他的表情,便會有種錯覺,對面坐著的,依然是當年那個內向的大哥哥。 “以何為生?”昭音抬起眼睛,繼續詢問。 “買賣情報。”面前的年輕男人回答。 “為什么闖入香邦?” “為了追仇家。他倒賣我的情報。”男人不疾不徐地解釋。 面前的男人,態度友好,問什么便會答什么。盛陽的腦海中冒出了一個詞:斯文敗類。 “你的仇家叫什么名字?”昭音又問。 “老狗。”男人開口回答。 “倒賣的是什么情報?” 男人的嘴角微微勾起,看了看盛陽和昭音,吐出一句話:“香邦王后的弟弟,常年睡的妓/女的名字。” 昭音和盛陽對視了一眼。 一些貴族奢靡腐敗,已經是秘而不宣的事了。不僅香邦是如此,里堂也是如此。 和安區也有自己的情報網,比如劫富的南巷,為了獲取貪腐貴族的把柄,有時就需要從買賣情報的人手中,買取一些重要的信息。 基本的問題已經問完,剩下的,便是要與那個中年男人的口供比對,看看是否有出入。然后上報王家法庭,等待法庭的判決。 盛陽感覺,面前的男人說的是實話。這應該不是一場陰謀,只是一場仇家的對決,不小心波及了香邦。應該用不了多久,法庭就會放他們回和安區。 盛陽沖昭音點了點頭。 “好的先生,我們的問題問完了。王家法庭之后會下達對您的判決。”昭音說完,便想與盛陽起身。 “二二零,”六生叫住了她,“我可以也問你幾個問題嗎?” 盛陽看了看昭音。昭音向盛陽點了點頭。兩人重新坐下。 “可以。”昭音看著面前的男人,回答道。 六生的雙手被綁在身后,身體微微前傾,問道:“你是破曉的昭音嗎?” “我是。”昭音回答。 “原來真的是你。”男人眨了眨眼睛,又緩緩地開口,“那我可是最初帶你入門的師傅。” 這是一句試探。大哥哥在試探昭音還記不記得他。 當年,最初教給昭音唱歌跳舞的,便是孤兒院里的那個大哥哥。 昭音點了點頭,“我記得。” 六生聽罷,勾起了嘴角。盛陽覺得他的笑容危險而邪魅,但他不確定身邊的昭音是不是也這樣想。 “東巷深巷最南邊,只要說六生的名字,就能找到我。”六生注視著昭音和以前一樣漂亮的眼睛,繼續開口,“香邦如果不安全了,就過來。” 昭音看著六生,沒有說話。 “我保不了你富貴,但是能保你平安。”六生磁性的嗓音,縈繞在昭音的耳邊。 盛陽覺得自己要吐了。 在邊界這邊的這段日子,盛陽看到過佑軒一邊撥弄著情侶手繩一邊面露溫柔,聽到過叫莫天寒的男人與老婆之間的愛情故事。現在又有個莫名奇妙的和安區男人,踏進香邦主動被抓,還跟坐在他身邊的后輩說了這些話。 盛陽不知道兩個人之間的淵源,也不知道男人究竟是抱著什么樣的情愫面對昭音的,總之,他覺得很惡心就是了。這個世界真的是不公平,大家都是桃花朵朵開,為什么只有他和安娜,連一點點的進展都不能有。 昭音當然不知道盛陽的心理活動。她只是注視著面前的六生,開口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六生似乎是微微沖昭音笑了一下,便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盛陽看到審訊結束,便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 昭音最后看了一眼六生,便也起身,跟著盛陽走出了審訊室。 “昭音啊,”盛陽一本正經地開口,“你逃不掉的,明白嗎?” “什么?”昭音故作懵懂。 盛陽面對如此不自覺的后輩,無奈地搖了搖頭,“別裝傻。你早講晚講,都是要講的。” “好,好,”昭音嘆了一口氣,“下次我會講給你們聽。” 兩人繼續向前走著,遇到了不遠處從另一個審訊室出來的安娜和佑軒。 “怎么樣?”盛陽邊問邊走上前。 “人叫老狗,東巷人,平時做些小偷小盜。追他的人叫六生,是東巷買賣情報的人。老狗倒賣了他的情報,被他打得滿地找牙,不得已只能踏進香邦國土,想逃開他。”安娜簡要地概括。 “感覺人沒問題。”佑軒說。 “嗯。我這邊也是。兩人口供對得上。”盛陽下達了任務,“佑軒和昭音,今天寫好報告書,派人送去王家法庭。” “是,隊長。” “是,隊長。” 兩個副隊長恭敬地回應。 盛陽和安娜離開后,佑軒帶著昭音找了一間空屋子,面對面坐下來,準備盡快寫好報告書,送交法庭。 佑軒率先開口問道:“六生是你孤兒院的熟人嗎?” “是。”昭音回答道。 佑軒覺得六生這個名字起得太隨意,便又問昭音:“六生的名字,是孤兒院給他起的嗎?” “應該是他后來自己起的吧,”昭音告訴佑軒,“孤兒院的孩子都沒有名字,只有編號。” 佑軒聽罷,微微感到驚訝,“和安區的孤兒院這么隨意啊?” “嗯。他們主要是為了孩子長大后能賣錢,傭人啊妓/女啊,”昭音云淡風輕地解釋,“所以名字不重要。” 佑軒覺得自己從沒如此驚訝過,突然想不到接下來該說什么。 正在寫報告的昭音,抬眼看了看面前人的表情,又垂下眼,一邊寫一邊說:“別那么驚恐。和安區就是這樣。” “那你是被賣了做歌女?”佑軒繼續問。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昭音被他逗笑了,“我差點被賣了做妓/女,幸虧及時逃出來了。” “然后做了歌女?”佑軒越來越好奇。 “這期間又發生了很多故事,就說來話長了。”昭音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對佑軒說,“改天有空再講給你。” 當然,這只是客套話。大部分身邊的人,是熟人,是隊友,是并肩作戰的同伴,卻不是能走進心里的人。當初和志岐共事了那么久,昭音也只告訴過志岐,自己是從西巷孤兒院逃出來的,其他的事情,即使被問起來,也是一筆帶過。 這是昭音的習慣,對熟悉的人也保持一份疏離。 只有這樣,她才能保證自己內心的安靜。 晚上,昭音躺在床上,裹著被子,昏昏欲睡。安娜卻突然開口叫她的名字:“昭音。” “嗯?”昭音聲線慵懶地回答。 “你是孤兒院的?”安娜問道。 “嗯。”昭音輕聲應道。 “我今天才知道,”安娜開口,“你以前都沒和我們講過。” 安娜的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心疼。肯定是盛陽和她說了什么。 昭音笑了笑,開口道:“因為其實對我來說,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你是從幾歲開始在孤兒院的?”安娜又問。 “我一直就在孤兒院,”昭音回答,“沒有人知道我父母是誰。” 安娜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便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沒有那么傷感。”昭音安慰安娜道。 “你就別來安慰我了吧。”安娜笑了笑。 昭音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樣,便也笑出了聲。 “那個六生是你孤兒院的朋友?”安娜繼續問。 “是的,之前一個很好的朋友。”昭音不知道他經歷了什么,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變化挺大的。” “以前是什么樣子?”安娜好奇地問。 “以前他很內向,也不愛說話,就是一個鄰家哥哥的感覺。”昭音在腦海中回憶著過去。 “哦?真的嗎?”安娜的聲音中帶著詫異,“現在真是完全看不出來。” “是啊,所以我第一眼看到,都不敢確定是他。”昭音說。 “可能也是個不幸的孩子。”安娜輕輕地說。 昭音同樣有這種感覺。六生的這幾年,可能更加不幸。 當年,六二六被有錢人領走,昭音雖然想念他,卻也為他開心,以為他找到了好人家。 那時,年幼的昭音還看不懂大人的眼睛,但如今,回想起買走六二六的老頭的神情,昭音仿佛可以猜測到后面六二六的遭遇。 后來,老頭家失了火,聽說老頭被燒死,而六二六下落不明。小昭音當時只是祈禱大哥哥平安,并未多想。而現在細細想來,如果事實真是她想象的那樣,那當年大哥哥是有多恨老頭,才會把老頭活活燒死,并且把這間他生活了兩年的房子,燒得一片磚瓦都不剩下。 最可怕的是,逃出了這間房子,逃出了老頭的手掌心,不代表就逃離了過去。有些心魔,會住在身體里,一輩子都趕不走,時不時就會露出獠牙,最終把曾經的六二六,活活啃噬成了如今的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