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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唯妻是寵在線閱讀 - 第72節

第72節

    楚明昭笑吟吟道:“妾身不過是想問清楚郡主的意思。”

    清平郡主往前逼近幾步,笑了兩聲:“規矩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在長輩跟前就這樣頂嘴么?誰教你的?”

    楚明昭還要再說什么,被姚氏暗里拉了一下。楚明昭轉眸見姚氏沖她打眼色,明白她的意思是不要跟清平郡主繼續胡攪。楚明昭深吸一口氣,慢慢退了回去。這位郡主好像的確對她敵意很深。

    清平郡主冷哼一聲,將大衫的寬袖一甩,趾高氣昂地往承運殿而去。

    楚明昭頭先在承運殿轉著圈認人時已經有些暈頭轉向了,眼下與姚氏轉去圜殿時,看見殿內烏壓壓的一票人,簡直覺得眼前一黑。

    凡親王之女稱郡主,郡王之女稱縣主,郡王孫女稱郡君。

    此番來的女眷少說也有三四十,光郡主就有三個,縣主更是成堆,還有幾個年紀小的郡君,楚明昭看得眼花繚亂,一時間連人都認不全,更遑論將各人的名字、封號跟臉對上。

    郡王諸子中除世子之外,其余皆授鎮國將軍,鎮國將軍之子皆授輔國將軍。

    楚明昭想起在承運殿拜見長輩時,另一邊站了整整兩排的郡王世子、鎮國將軍和輔國將軍,只覺太陽xue突突直跳,宗室要再這樣發展下去,非要變成個大累贅不可,畢竟這群人都是只管伸手問朝廷要歲祿卻不愿干事的。

    想來裴弈看見那場景心里也不好受,畢竟他自己只有兩個兒子,膝下實在單薄。這一點倒是挺像楚圭的,不知道裴弈是不是跟楚圭一樣干了缺德事被詛咒了。不過裴弈的妻妾并不多,楚明昭覺得他在女色上似乎并不如何熱衷,大約是將精力都使在籌謀大業上了。

    后花園里,薛含玉正坐在亭子里對著湖水里的殘荷出神,忽而瞥見一俊秀的錦衣公子順著道旁垂柳迤邐而來。那公子似正郁郁,一徑垂著頭。將至近前時,無意間一抬頭發現這邊亭子里有人后,愣了一下,轉身便走。

    薛含玉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幕,想起了這人的身份。

    是益都王世子裴湛。

    方才她跟著王妃去大殿時,曾經見過他。當時他站在眾子侄前列,與旁人敘禮時彬彬有禮,卻在看見楚明昭時明顯出了一下神,只是當時人多,沒人注意到這一幕,薛含玉也是無意間瞟見的。

    薛含玉抿唇笑了笑,眼底閃過一抹精銳的光。

    眾人用罷膳,楚明昭便被清平郡主勒令領著賀珍姑娘去園子里走走。

    清平郡主子嗣艱難,賀珍是她在三十上下才得的女兒,視若珍寶,因而取此名,只可惜自此之后一直無所出,清平郡主便益發將心思全放在了這個女兒的教養上頭。

    賀珍是十分傳統的閨閣千金,笑不露齒、行不露足,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行動間一板一眼,連行禮的分寸都是仔細拿捏好的。楚明昭從前認為自己裝淑女裝得還是很像的,但目下看著眼前這位,她深深覺得她即使是裝也裝不來這樣的。只是太過拘謹便少了一分落落自然之氣,流于刻板,未見得是好事。

    楚明昭今日天不亮就起了,腳不沾地忙了一上午,用午膳時也因為要招呼眾人兼注意儀態而沒吃飽,眼下又餓又困,一路上不住悄悄掩口打哈欠。

    賀珍姑娘則似乎在路上補了眠,見今精神頭好得很,游興頗高。

    楚明昭其實不太懂清平郡主怎么想的,吃了飯不午休,出來溜達什么?難道純為折騰她么?

    承運殿。裴璣正與幾個堂兄弟猜枚行令,清平郡主忽然差人過來將他叫了出去。他雖對這個姑母無甚感情,但當著這么些人也不好不去。只是清平郡主今日似乎對他格外熱絡,拉著他一通敘舊。

    裴璣心中哂笑。

    自打楚圭竊位之后,清平郡主就有些明哲保身的意思,去年正旦祭祖時都以身子不適為由沒回廣寧。今次本以為她也不會來,誰知不僅來了,而且態度還轉了,提起他母親時也是滿面笑容。裴璣大致能猜到她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沒說破而已。

    裴璣一路與清平郡主走到后花園,跟著她一路七拐八繞,聽她不斷叨念她這一年來如何想念他們。等行至翡翠樓附近時,驀然一轉便正瞧見坐在水榭里歇息的賀珍與楚明昭。

    雖則賀珍坐得靠前,但裴璣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將手肘支在桌上打瞌睡的楚明昭。

    她身上穿著一件櫻粉色的織金妝花湘裙,外罩同色添花錦扣繡褙子,螓首微偏,倦眸慵闔,仙姿玉色,嫵媚嬌憨,四下蕭瑟的秋景似乎都跟著鮮活起來。

    裴璣禁不住微微一笑。

    賀珍猛可地轉頭看過來,正瞧見這位風姿華茂的表兄低眉淺笑,愣神少刻,隨即慌忙低下頭,一時羞紅了臉。

    清平郡主故作訝異,隨即招手示意賀珍上來見禮。

    賀珍趨步上來,與裴璣見禮后便只是低垂著頭,似乎有些無所適從。她近五年都沒有隨母親回王府,因而沒見過裴璣,只見過裴琰。她原以為裴琰那樣的容貌已經是萬里挑一的難得,如今見了這位二表哥,才知道什么叫形如子都,風華無兩。

    裴璣徑直走到跟上來的楚明昭面前,含笑拉住她,低聲道:“要是困了就先回去歇著。”

    楚明昭垂著腦袋打了個哈欠,倦聲道:“無事,我這就要回圜殿了,那頭不能只留母親支應著。我晚上早點睡也是一樣。”

    清平郡主自覺自己女兒儀態端方,規矩知禮,比楚明昭好千百倍,唯有容貌不及而已,誰知裴璣竟只顧著跟楚明昭說話,對賀珍這個親表妹卻冷冷淡淡的。清平郡主本是打算聯絡一下表兄妹的感情的,見裴璣根本不領情,心中憤憤,暗罵楚明昭狐貍精。

    楚明昭見清平郡主冷著臉領了賀珍走了,轉身戳了戳裴璣,笑嘻嘻道:“快把你藏的東西交出來。”

    裴璣訝然道:“鼻子真靈。”說話間便從袖子里掏出一塊拿紙包著的山藥棗泥糕遞與她,湊到她耳畔小聲道,“我特意順出來的,害怕你沒吃飽。”

    楚明昭接過來低頭一看,撇嘴道:“你這也太小了。”說完又覺這話怪怪的,輕咳了一聲。

    “嫌小?太大的話會往下墜的,那樣豈非太明顯了。”

    楚明昭默默拆開紙包咬了一口糕,望著清平郡主的背影,湊近他咬耳朵道:“你有沒有覺得,她那腦袋……長得像個擠出來的丸子。”

    清平郡主的頭又大又圓,脖子卻很細。

    裴璣抬頭看了一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別說,還真有點像……你是不是餓極了?看什么都像吃的。不過你這話要是讓她聽見了,非揪著你給你立規矩不可。”

    楚明昭心道我已經被訓過一次了。她又想起方才的事,眉頭微蹙:“她不會想為自己女兒拉紅線吧?”

    “這個難說,”裴璣摸了摸她的腦袋,“放心吧,即便如此,父王也不會同意的。”

    “為什么?”

    “賀家與王府近些年幾乎沒有往來,賀洪已經不是薊遼總督了,賀家人又多在京為官,不好掌控,因而賀家姐妹嫁過來沒甚效用。還有一點就是,”裴璣笑道,“姑rou不還家。”

    楚明昭笑得眼睛一彎:“那就好。”

    裴璣看著她低頭吃糕的樣子,不禁又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

    楚明昭抗議道:“你這動作越發像摸狗頭了。”

    裴璣輕哼一聲:“那你讓不讓我摸?”

    楚明昭臉驀地紅了,心道你說話能不能委婉些。

    等裴弈與幾個兄弟說完話,清平郡主便轉來找他,言談間頗有親上加親的意思,然而裴弈聽出苗頭后便一口回絕了。清平郡主當即急了,道:“哥兒這是什么意思?珍姐兒可是樣樣好的!又是阿璣親表妹,咱們兩邊知根知底的,讓他們做對中表夫妻豈不是美事一樁?”

    裴弈瞧著自家長姐那一臉的焦急,微微瞇眼。

    清平郡主心里一咯噔,忽然覺得她心里想的什么都被她這個弟弟看得一清二楚。

    當初他還沒起兵時,到處都有傳言說楚圭要削藩,削了藩可就要被廢為庶人了,她自然要跟王府保持距離了,畢竟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性。但如今她這弟弟起兵了,這就不同了。將來若是敗了,她橫豎也是逃不過被牽連的下場的,但若是勝了呢,到時候她弟弟可就是皇帝啊,她就是長公主了!但長公主的身份還是不夠的,她膝下無子,庶出的兒子明顯是靠不住的,她也不想給別人養孩子。左思右想后,她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她那個小侄子。將來一旦功成,她那小侄子可就是皇太子啊,如果她女兒能嫁給他,那她還發什么愁呢?

    她越想越覺可行,并且覺得越早越好。畢竟現在還好嫁,等將來人家真的變成了皇太子,恐怕擠都擠不到跟前了。何況珍姐兒今年都十六了,耽擱不得。

    裴弈淡淡道:“姑rou還家,不利生育,長姐應當知曉。”

    清平郡主忙道:“不過就那么一說而已,我瞧著人家那些姑表兄妹成婚的兒孫滿堂的多的是。再者說了,”她不屑道,“眼下坐在世子妃位子上的那位,不也沒孩子么?她都跟阿璣成婚小半年了吧?說起這個,哥兒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能讓那么個狐貍精做阿璣的正妻?她顯然居心不良啊,沒準兒一頭里通外敵,一頭狐媚著阿璣,做著兩手準備呢。阿璣年少被她迷住了,你怎么也跟著縱容他呢?”

    裴弈喝了口茶,道:“長姐不要管了,此事我自有主張。”他并不急著廢掉楚明昭。廢掉楚明昭只會激怒阿璣,甚至還可能導致父子不睦。反正阿璣的正妃將來是要仔細選的,也不急著換人。等將來阿璣那股新鮮勁兒消下去了,就不會那么抵觸另娶了。

    清平郡主知曉依著自己這個弟弟的脾性,是必定會廢掉楚明昭的,便也沒再多言,只是笑道:“那珍姐兒可是哥兒的親外甥女兒,那孩子啊渾身上下沒個不好的……哥兒再考慮考慮阿璣跟珍姐兒的事?”

    京師,乾清宮弘德殿。楚明玥與蔣氏招呼著楚圭服了藥,便退了出去。

    回到坤寧宮,蔣氏揮退左右,不住嘆息:“你父皇身子是越發不濟了。”

    楚明玥輕笑道:“戰況不佳,哥哥又是個不頂事的,若我是父皇,我也得急出病來。”

    蔣氏長嘆道:“真是作孽……那件事,敢怕是真要應驗了?”

    楚明玥閑閑看著自己手上的蔻丹,嘴角浮起一絲笑:“無論應驗與否,母后都不必擔憂,左右到時候牽累不到咱們。”

    蔣氏道:“這秘密咱們守了這么些年,也是提心吊膽,若是被你父皇知曉了,我都怕他會對你下殺手。不過如今總算是平安無事。”蔣氏思及此又是一笑,“只是到時候端看大房那一家子如何了。素日里眾人只是將那六姐兒捧著,卻不知最該捧著的是我的姐兒。”

    楚明玥嗤笑道:“我那六meimei不過投了個好胎罷了,實則就是個下賤命。不過她前頭那十幾年也算是享夠福了,不算白來這世上走一遭。母后猜猜,她將來落難時,會不會來求我?”

    蔣氏笑道:“這可沒準兒,為她自己也為她那一家子,搖尾乞憐也不為過。”蔣氏想到顧氏回頭也必定會放下大嫂的架子來求她,心里便一陣痛快。

    楚明玥哼笑道:“求也沒用,怪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廣德侯府的花園內,花木扶疏。姜靈見宋嬌做繡活兒總被針扎到手,問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宋嬌也沒了耐性,扔下繡棚,氣道:“我娘接連給我籌謀了好幾門婚事,但是都沒成。我知道,他們不過是因為那件事而已,楚明昭真是個煞星!我哥哥怎么娶了她jiejie呢,真是倒了十八輩子的霉才能遇上他們這種姻親!”宋嬌說著說著便哭了出來,“我娘說,現在襄王起兵,楚家是王府親家,回頭若是被皇帝平了亂,我們家或許也會跟著遭殃的……”

    姜靈不知如何安慰宋嬌,想了想,低聲道:“你也不要盡往壞處想啊,萬一襄王就真的贏了呢?”

    宋嬌又惱又恨,抹淚道:“贏了更糟糕,你想啊,襄王要是贏了,能饒得了楚家么?你還真以為楚明昭能當上太子妃啊?”

    姜靈深以為然,點了點頭,道:“這倒也是。”聽宋嬌提起太子妃,她倒是想起她參選太子妃時頭一輪就被刷下來了,這令她難受了好幾日。雖則她知道楚懷和非良配,但他總還是皇太子啊。不過父親后來與她說如今襄王與皇帝兩頭勝負難定,沒選上興許是好事,何況皇帝此番不過是沖著幾個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去的,遴選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姜靈聽了這話才好受一些。只是她到底心中不忿,為什么楚明昭就能做皇家媳婦呢?明明是個沒人要的,嫁她哥哥都是便宜她了,偏襄世子是個娶媳婦只看臉的。但姜靈后來想,反正將來不論是哪邊贏了,楚明昭都討不著好,心里這才平衡一些。

    晚夕時分,楚明昭忙完后正想去盥洗就寢,卻聽谷雪來報說世子要見她。楚明昭困惑道:“世子說是為何事了么?”

    谷雪搖頭道:“未曾。來傳話的丫頭只說是世子讓世子妃往燕游堂去一趟。”

    楚明昭覺得事有蹊蹺,悄聲吩咐谷雪幾句,谷雪領命去了。不一時,谷雪回來復命,在楚明昭耳畔低語幾句。

    楚明昭笑了笑,原來如此。但她又總覺得事情沒有那樣簡單。

    錦西,寨兒山堡。范循靠在圈椅的椅背上,對著跳躍的燭火出神。他的影子投在幽暗的營帳內,飄忽不定,顯出幾分詭譎來。

    夜闌闃寂,只聞秋蟲寥落的鳴叫。他知道裴弈很快就會南下,他已然與馮興等人研討好了對敵之策,但如今他心里仍舊不靜。

    或者說是不安。

    這種不安與戰爭無關。他只是一想到與楚明昭再見的場景,便有些忐忑。從裴璣之前在世子府與他說的那番話來看,他明顯已經查出了那件事是他做的,雖然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明明他當年做得十分隱秘。天曉得他當時多想殺了裴璣滅口,但裴璣身份特殊,他若殺了他,楚圭會認為他壞了他的事,恐惹麻煩。

    他有一種預感,裴璣已經將事情告訴了楚明昭,他能感受出楚明昭在中秋家宴上已經對他生出了敵意,這是從未有過的。但他只能裝作毫無所覺。

    在過去的三兩年間,他的悔意有加無已,但他同時又慶幸,慶幸她沒有真的死在他手上。他為了讓自己好受一些,不斷回憶不斷梳理,找出自己動手的合理之處。他安慰自己他做得并沒有錯,楚明昭原本就是必須死的,他那時候又不喜歡她,為什么要對她手軟。

    范循深吸一口氣,只覺胸中磈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若是昭昭真的知道了真相,他實在有些不知如何面對她了。

    ☆、第六十章

    燕游堂便是上回裴琰拉著裴璣說話的地方,是后花園內的一處觀景樓。

    楚明昭左思右想之下,覺得還是不去最保險,但對方是否就等著她聞而不往呢?畢竟把她玩兒過的一套再玩一遍似乎并沒有什么意思。

    方才谷雪打聽到裴璣與裴琰臨時跟著襄王去了軍營,又如何在燕游堂等著她。亦且,這種事她只要使人稍一打聽就能知道,何必拿這個來忽悠她。

    來跟谷雪遞話兒的丫頭是后花園負責打理花草的丫頭碧琴。楚明昭又命谷雪再出去將碧琴找回來仔細問問,但半晌都找不見人。

    楚明昭輕嘆一息,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思量片時,拾掇一番,起身去了圜殿。她覺得對方已經開始行動了,她需要找個人隨她一道去,到時候不管是什么事等著她,都好有個見證。而這個人選,非姚氏莫屬。

    楚明昭到時,姚氏正在誦經,見到她這個時候找過來,頗為詫異。楚明昭低聲解釋了一番后,姚氏蹙了蹙眉,道:“府里人一多就是羅唣得慌。”

    楚明昭微笑道:“若是府內人干的呢?”

    姚氏低頭慢慢合上經卷,嘆道:“罷了,去瞧瞧。”

    此時已近亥牌,府內那群本家親眷大多已經歇下,路上十分僻靜。楚明昭遠遠瞧見燕游堂內有燈火透出,不由微微斂容,呼吸間只覺園內花香都是凜冽的。

    她與姚氏領著一群丫頭婆子走至近前,一個丫頭上前敲了敲虛掩的門,見里頭無人應聲,轉頭去看姚氏。姚氏命將門打開,那丫頭躬身應了一聲,伸手一推。

    房門開啟的瞬間,楚明昭登時聞到一股酒氣撲面襲來。她定睛一瞧,發現里頭背對著眾人坐了個華服公子,見今正歪著頭趴在桌上,對眾人次第進來的動靜一無所覺,應是已然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