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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唯妻是寵在線閱讀 - 第52節

第52節

    他從沒見裴璣喝過酒,不想他酒量竟淺至此,還真是沾酒輒醉。

    裴琰伸手往下拽裴璣的手臂,黑著臉道:“你媳婦在外頭,去外頭找去。”

    哪知道裴璣醉酒之后力氣竟出奇得大,他非但沒能甩開他,反被他一把拽起來,險些因為措手不及而栽到地上。

    裴璣鬧著要裴琰給他唱歌,又幾乎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自己卻歪歪扭扭站不穩,幾度差點將裴琰帶翻。裴琰滿頭冒汗,實在應付不來,喊了陸衡來幫忙。

    兩人將裴璣從一側的殿門架出去,放到亭子里的石凳上。陸衡見裴璣老老實實地趴到了桌上,想著大約略睡一睡酒就醒了,看著無事,踅身回了大殿。

    裴琰并不想守著個醉鬼,見弟弟似乎睡著了,整了整衣冠,甩袖走了。

    楚明玥于祭月后在大殿左近轉了一圈,覺著無趣,正要回殿內,正看到裴璣獨自坐在涼亭中。

    她眼珠子轉了轉,提步上前。將及近旁時,裴璣正好回過身來。

    他今日穿了身金織蟠龍的赤色盤領窄袖袍,玉帶皂靴,容色充盛,醇然醉色愈增風姿。

    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楚明玥自問眼光甚高,從前人都謂范循的容貌可冠絕滿京,但在她看來仍舊不太稱心意。眼下她卻不得不感喟,她這小叔生得真是教人瞥之驚艷,見之不忘。

    楚明玥見裴璣晃晃悠悠地不知道要去哪兒,忽而想起了什么,笑道:“小叔可是醉了?”

    裴璣并不理會她,踉蹌著從她身旁繞過。

    楚明玥緊走幾步擋在他面前,道:“小叔實與我說,你當初是真不想娶我?你到底為什么娶楚明昭?”

    所謂酒后吐真言,目下正好套話。

    她見裴璣不答話,譏諷一笑,忽而湊近,神色詭秘地小聲道:“小叔選錯人了。我告訴小叔一個秘密,這秘密我可從未對外人說起過——楚明昭雖然生得好,但是命不好,一生淹蹇,不得善終,小叔仔細將來被她帶累了。”

    裴璣搖搖晃晃地扶住一旁的湖山,嘴里喃喃道:“我媳婦呢……”

    楚明玥臉色一陰,伸手要去扯他:“小叔還沒答我……”她話未說完,就見裴璣往旁側一躲避開她的手,繼而順勢撿起地上一塊卵石朝她砸過來。

    楚明玥躲閃不及被他打個正著,當即惱道:“你打我作甚!”

    “你自己說我還沒打你,現在我打你了,你快讓開,”裴璣擺擺手,大著舌頭道,“好了我不與你說了,我要去找我媳婦了。”

    楚明玥見他腦子似乎不大清明,忽地一笑,低聲哄道:“我就是你媳婦。”

    裴璣偏頭看她一眼,倏地一捂胸口,作勢要嘔。

    楚明玥嚇得趕忙后退,正要再抬頭,就忽覺肩膀一疼。

    “我媳婦怎么會長你這個樣子,”裴璣說話間又沖她砸去一把石塊,“還有,不準說我媳婦壞話!”

    楚明玥被他砸得渾身生疼,一時惱怒不已,正要出聲喝止,就見他又舉起了一塊五尺見長的太湖石要沖她扔過來。

    楚明玥瞪大眼,臉色一白。

    那么大一塊石頭,真砸到身上,她不死也得殘。

    楚明玥嚇得顧不上許多,驚呼著轉身就跑。

    楚明昭總覺得徑直問范循這種問題有些與虎謀皮的意思,但她實在很想知道個中情由,畢竟除卻一直認為她喜歡他以外,范循看起來也沒什么不正常的。

    楚明昭深吸口氣,沉容道:“姐夫可還記得五……”

    她一句話未完,就猛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楚明玥驚天動地的尖叫聲,緊跟著就看到楚明玥奔命一樣往這邊跑,后面跟著手托一塊太湖石的裴璣。

    楚明玥轉頭看到范循,忙忙大喊道:“表哥快攔著他!”

    范循正發愁沒機會向楚明昭表明他從前對楚明玥的好確實不過做戲,目下見此情景便不由一笑,閑談似地對楚明昭道:“昭昭猜猜楚明玥這回怎么惹了世子?”

    楚明玥見范循袖手旁觀,慌得疾呼護衛。

    楚明昭看得有些發懵,待到裴璣離得近了,她發現他面上泛著酒醉后的紅暈,說話也打結。

    他真的醉了?

    裴璣猛然將太湖石往前一拋,正砸著楚明玥的腿,楚明玥立時往前一撲,跪倒在地,倒是正好面沖著楚明昭。

    楚明昭怔愣間,裴璣已經疾步上前一把摟住她,笑著連聲喊媳婦。

    范循眼見著裴璣在他面前對楚明昭摟摟抱抱的,氣得臉都綠了,當下就想上前扯開他,但見今這場合并不合適,他只能攥緊拳頭姑且忍著。

    楚明昭心中慶幸還好裴璣還認人。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輕聲道:“我扶夫君去偏殿歇會兒吧?”

    裴璣伏在她肩窩處低低應了一聲。

    范循陰著臉道:“酒醉的人身子沉得很,表妹一個人怎么可能把他扶回去?還是我來吧。”

    楚明昭心知范循不過是想借機整裴璣,當即冷淡地道了不必,轉而拉著裴璣的手讓他摟住她的腰,低聲引導著他將身子靠在她身上。往前邁步時雖則還是踉踉蹌蹌的,但終究是將人攙走了。

    兩人一入殿,裴琰跟陸衡便看得瞠目結舌,他們方才兩個大男人扶得都費勁,楚明昭一個嬌嬌柔柔的小姑娘居然就這么把這家伙攙回來了?

    把裴璣安置到偏殿榻上后,楚明昭命人打來一盆溫水,拿了干凈汗巾揾濕了,細細給他擦臉擦手。

    她的動作很輕,他安安靜靜地坐著,順服地任由她動作,讓抬手就抬手,讓轉脖子就轉脖子。

    他面上酡紅未散,如白玉映紅珊。楚明昭給他擦手時,只覺他十指修長、骨節勻稱,宛若精雕細琢的巧工絕品。

    楚明昭端視他時,他忽而抓著她的手,舌頭打著結道:“你給我唱歌吧媳婦……你快說你唱不唱?你要是不給我唱,我就給你唱。”

    楚明昭聽聞很多人喝醉了都會又哭又笑,目下瞧著他這樣子倒覺得算是輕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含笑逗他:“你給我唱什么?明月幾時有么?”

    裴璣直搖手道:“明玥幾時有關我什么事,我又不喜歡明玥。好了好了,我來唱一首《落梅風》吧。”說著似乎又一時忘了詞,敲了敲額頭才唱起來,“新秋夜,微醉時,月明中倚欄……”

    楚明昭忙捂住他的嘴,低聲道:“夫君快別唱了,這大晚上的,仔細把狼招來。”

    “你就說我唱得好不好?”

    楚明昭昧著良心鼓了幾下掌:“好好好……”好像根本不在調上。

    她忽然想尋個機會聽聽這詞原本的調子到底是什么。

    楚明昭想起正事,拉著他問他可有不適,然而他只是搖頭,說話也顛三倒四的。她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見似乎沒什么不妥,才稍稍松口氣。但回想起方才他被迫飲酒的場景,仍舊放心不下,覺得或許還是應當等他酒醒了再問問。

    她正要再去浸巾子時,突然被他按倒在榻上。

    他身上實則無甚酒氣,反而透著一股清淡的茶香,楚明昭覺著大約是因為他近來常飲花茶的緣故。

    她分神的工夫,他已然傾壓下來,探手在她身上游移。楚明昭忽然想起這是在哪里,怕他酒醉情動,紅著臉按住他的手,小聲道:“回去由你鬧,現在不行。”她言罷隱約瞥見他嘴角暈開一抹笑意,等再去看時,他已經埋下了頭。

    她起身擰巾子時,兀自嘀咕道:“等回去了讓廚房給做一碗醒酒湯。嗯……我聽說多吃些面食也有助于解酒,要不再做些點心。你想吃什么?我比較喜歡山藥棗泥糕……”

    裴璣原本正安穩坐著,聽到后來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板著臉道:“說,山藥棗泥糕是誰?”

    楚明昭一怔,繼而聽到身后傳來門軸轉動的聲響,回頭一看,見是楚圭領了內侍進來。

    楚圭探視一番,見裴璣如今似乎確實不大清醒,笑著道:“朕還沒見過酒量這樣淺的,那明日再商議新封地擇址的事便是。”言罷徑直走了。

    楚明昭將殿門重新掩好,又想到方才的事,問起他砸楚明玥的緣由,聽他說是因為楚明玥冒充她,當即沉下臉:“她也真是不要臉。”又想起他方才的作為,不由抿唇一笑,要湊近親他,卻聽他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問你,你喜歡山藥棗泥糕還是喜歡我?”

    楚明昭故意逗他道:“當然喜歡棗泥糕,棗泥糕比你長得好看也比你聽話。”她見他坐下來不理她,便笑吟吟地跟著坐到他身邊,“你不要我親你,那你來親我。”

    裴璣說了聲“不親”,斯須后卻轉過頭來在她嘴唇上親了一口。

    楚明昭忍不住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

    回府后,楚明昭招呼他盥洗罷,又將他一路扶回了房。

    甫一坐到床上,楚明昭就繃著臉道:“說吧,你今天是不是裝醉的?”

    裴璣拉了拉她的手:“我還沒給媳婦唱完。”

    楚明昭眉尖一挑:“裝,接著裝。”

    裴璣見她話已至此,靠回迎枕上,也不演了,笑道:“昭昭何時瞧出來的?”

    “楚圭來那會兒。不過我其實也只是猜測,”楚明昭思想前后,又困惑道,“既然夫君并非沾酒輒醉,那為何當時那樣為難?我都險些認為那酒真的有問題。”

    “認為那酒有問題還要幫我擋酒?”

    楚明昭抿了抿唇,低頭不語。

    裴璣緘默片時,倏然鄭而重之地凝著她,低聲開言道:“我與昭昭說個秘密。我只能喝極少量的酒,否則恐會誘發舊疾。我當時的作難半真半假,不過主要是做給楚圭看的,及至后頭佯醉也是怕他再迫我飲酒……”

    “等等,”楚明昭終于回神,伸手拉住他,“你有舊疾?”她真是完全沒瞧出來。

    裴璣微一出神,就勢將她拽到懷里,低頭道:“嗯,不過不必擔憂,已經好了。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才需忌口一陣子。”

    楚明昭嘀咕道:“怪不得……”怪不得他從不碰酒,連當初成婚飲合巹酒時也只是抿了一點。

    她隨即意識到他這是將自己的軟肋告訴了她,心中倏然一動。她握著他的手,仰頭看著他,輕聲問:“夫君怎會有舊疾的?”

    裴璣擁著她,垂眸半晌,默不作聲。

    楚明昭覺得她可能是問了什么不該問的,正不知要如何轉圜,忽聽外頭傳來水芝小心翼翼的輕聲詢問:“世子,沈大人有要事求見,世子可要召見?”

    裴璣與楚明昭對望一眼,拍了拍她:“我去去就來。”

    書房內,裴璣覽畢沈淳呈上來的密信,面色陰沉:“這個決然辦不到。”

    沈淳躬身,肅容道:“世子,王爺亦是為大局計,為世子好。”

    裴璣冷笑一聲:“什么都是為了大局。她不回去我也不會回去,父王要如何決斷便如何決斷。少刻我就修書一封,你連夜送出去——好了,姑且退下吧,叫何隨進來。”

    沈淳本想再關說幾句,但見裴璣面色冷沉,怕他一時半時也聽不進去,又思及王爺必定不會由著世子胡鬧,便應聲退下。

    何隨入內后,先行詢問了裴璣可有何不適,聽說無礙后才松了口氣:“楚圭當時逼著世子飲酒時臣實在嚇得不輕,還好那廝沒有繼續勸酒。”

    裴璣擺手道:“如今要緊的是另一樁事。”說著便將襄王給沈淳的那封密信上的內容大致講了一番。

    何隨輕咳一聲:“王爺這事辦得……那世子預備如何?”

    裴璣慢條斯理地坐下:“我早料到父王會有這一手,不過我也并不畏懼——我若一意堅持,父王必會妥協的。你信不信?”

    何隨嘆道:“信,王爺心中輕重掂量得清楚。”

    裴璣眼神閃爍。他又與何隨計議片刻,命他退下。

    裴璣回身望著窗外萬里一碧的如銀月色,出神迂久,才捉筆蘸墨。

    在箋紙上緩緩落下“父親大人膝下”幾個字后,他似是囿于什么紛擾的思緒中,頓了許久。

    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要如何與父親說話。

    他抬眸凝著外頭的婆娑樹影,忽而提筆繼續寫道——謹稟者:恕難從命。

    翌日,早朝散后,文武群臣依序出皇極門。

    裴璣叫住正欲往文華殿去的魏文倫:“伯疇且留步。”

    魏文倫止步回身,略一施禮道:“不敢動問,世子有何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