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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明徐后傳在線閱讀 - 第24節

第24節

    “吳王宮何在?”

    這個吳王宮,當然是指蘇州張士誠的府邸了。朱元璋的潛邸吳王宮,已經賜給了第一功臣徐達,正是姚妙儀的親爹,改名叫做瞻園。

    姚妙儀說道:“常遇春和徐達攻破蘇州城當日就付之一炬了。”

    永平郡主雙手微微有些顫抖,“是誰燒的?”

    姚妙儀說道:“還能有誰?當然是殺將常遇春了。當天徐達和常遇春從兩個城門攻進蘇州城,常遇春一路屠城,徐達秋毫無犯,兩路人馬在城中相遇,徐達勸常遇春放下屠刀,常遇春答應了,沒有屠城,只燒吳王宮泄憤。”

    永平郡主問道:“當時你和家人在何處?”

    姚妙儀說道:“徐達常遇春圍攻蘇州城之前,我們那條街的街坊領居都搬到鄉下老宅里避難去了,躲過一劫。”

    永平郡主問道:“你的鄰居?有沒有一個叫做胡善圍的?”

    姚妙儀在路上已經通過毛驤知道了胡善圍到了湖心小筑的消息。她說道:“胡善圍是我的手帕交,她如今在宮廷當女官,不過她并不知曉我的明教身份。”

    姚妙儀是存心撇清胡善圍,希望胡善圍遠離這趟渾水,一旦攪合進來,脫身就難了。

    可是她時常有一種無力感,無論是王寧還是胡善圍,似乎都被漸漸卷進去了權力的圈子……

    永平郡主上下打量著姚妙儀,屢次試探,這個少女都給她一種滴水不漏的感覺,應不應該相信她呢?

    永平郡主決定再觀察一下,說道:“胡善圍已經出宮,來到這里當我的女官。平日你和胡善圍相隔九重宮闕,無法見面。我留你在小筑住幾日,和手帕交好好敘舊如何?”

    姚妙儀大喜,說道:“求之不得,多謝郡主。”

    廚下,胡善圍正在親手用銀挑子給郡主燉燕窩粥。

    “善圍。”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胡善圍以為是幻覺,是啊,妙儀怎么可能來到皇上金屋藏嬌的地方呢?她苦笑了一下,并沒有回頭,繼續揮著蒲扇熬粥。

    “善圍。”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胡善圍頓住了。她放下蒲扇,緩緩回頭,看見姚妙儀站在門口,或許是逆光的原因,姚妙儀全身都像是鍍了一層金光似的,閃閃發亮。

    胡善圍眼睛潤濕了,她眨了眨眼,將淚光逼退,換上笑顏,“妙儀,你來了呀,我給你做酥油泡螺吃。”

    ☆、第38章 折壽十年

    胡善圍這半年在尚食局看盡了人間珍饈美味,也偷師學了幾個拿手的點心菜肴,酥油泡螺就是其中之一。

    姚妙儀吃了個饕足,胡善圍泡了一杯nongnong的紅茶給她解油膩,冬天的夜里,兩人在床上圍著被子說體己話,都舍不得入睡。

    “王寧他身體如何了?”胡善圍有些憂心的問道。

    姚妙儀:“肋骨斷了兩根,好在他年輕力壯,明年春天應該就好了。”

    胡善圍說道:“常家三公子常森在宮里大本堂讀書,他找過我,要我勸王寧留在開平王府。我說自己身為女官,不方便出宮,他便要我寫信。”

    姚妙儀柳眉微蹙,“這個常森還不死心啊,今日還去百和堂找了我呢——你在信中是怎么說的?”

    胡善圍淡笑道:“我沒提搬家的事,只是叮囑他注意身體,得空好好照應你的生意,給你撐腰,莫要被人欺負了。妙儀,我們三人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朋友之間不該借著昔日情誼強迫別人做不喜歡的事情,否則情誼會慢慢磨沒了。”

    “再說了,開平王府常家是太子的岳家,如今幾個皇子都大了,暗地里在互相較勁呢。王寧若一直住在開平王府,很可能會被認為是太子的人,將來被卷進各種麻煩中,想要脫身就難了,不如乘著機會搬出去,做一個皇上信任的純臣。”

    胡善圍低聲耳語道:“其實皇上最討厭臣子們拉幫結派了,將來派系斗爭,勢必會有一批人要倒霉的。”

    “啊?”姚妙儀問道:“你見過皇上?怎么知道這么清楚?”

    “我還沒資格近身服侍皇上皇后,像李司記這樣深得信任的老宮人才可以。不過——”胡善圍說道:“宮里頭宮女太監們有時候會悄悄議論一些事情,我聽在心里,自己慢慢琢磨出來的,這話我也就對你和王寧直說。”

    “不僅是王寧要搬出開平王府。還有你,妙儀,以后少跟著四皇子做事了,等伺候完永平郡主生產,你也找個借口慢慢淡出四皇子的視線,好好打理百和堂的生意,當一個普通大夫,至少能夠保命。”

    姚妙儀驚訝道:“有那么嚴重嘛?”

    胡善圍嘆道:“宮里的歲月,我學的最多就是謹言慎行。多做事,少說話,事情一定要走心,但是不能過了嘴,禍從口出啊。我時常擔心你和王寧的將來。王寧因和常森成了結義兄弟,少不得被人蓋上□□的標簽;你幫助四皇子破了殺妻奇案,現在又伺候永平郡主待產,別人都以為你是四皇子的人,將來各為其主——你有沒有想過,你和王寧的立場相悖,好友反目成仇?”

    老實說,姚妙儀并沒有想那么遠,而且她是明教中人啊,她的立場是推翻朱明王朝,所以她潛在的敵人既有太子,也有四皇子!

    所有朱家人都是敵人!

    當然,這話姚妙儀只能深深埋在肚子里,她故作輕松的說道:“曉得了,待永平郡主產下龍子,我就歸隱江湖,再也不出山了。”

    胡善圍笑道:“這樣就對了,我和王寧已經在名利圈里如履薄冰了,有時候再委屈,該退的要退;該爭取時,硬著頭皮也要爭,這就是為名為利的代價,注定會活的很累。”

    “你從小散漫自由慣了,不喜歡受拘束,閑云野鶴似的性格,開個鋪子謀生即可,別卷進帝王家的紛爭,這里水深著呢。”

    姚妙儀明白胡善圍是出于善意,才給出這個告誡的。雖對她已經毫無用處了,但心里依然感激:“我曉得了,這半年你和王寧都不容易。”

    “世上事有難易乎?”胡善圍神秘的笑了笑,“其實現在難了,以后才會容易;現在容易了,以后才難呢,付出總有回報。妙儀,我不甘心嫁人生子,做一個平凡的婦人終老,我選擇在宮中得到權勢,將來幫到你和王寧就更好了。”

    久別重逢的兩人說著交心話,到了后半夜才睡下。姚妙儀做了個美夢,夢到胡善圍給她做酥油泡螺,厚重的奶油里加上蜂蜜和糖漿,拿著筷子使勁攪打,直到奶油膨脹的發泡了,放在細頸袋子里慢慢擠,一邊擠著,一邊轉動桌上的瓷盤,一顆顆如旋轉如螺絲般的酥油泡螺就成型了。

    胡善圍在奶油里加了一勺桃花粉,擠出來的酥油泡螺就成了粉紅色,紅白相間鋪在瓷盤上,令人食指大動。

    姚妙儀將酥油泡螺舔進嘴里,嚼了嚼:咦,怎么沒味,還*的?

    就聽見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來,“哎喲!我的手啊!”

    什么人!

    姚妙儀猛地坐起來,但見馬三保雙眼含著淚花,跳著腳往布滿了深深齒痕的食指上吹氣,“疼疼疼,姚大夫,你怎么動不動就咬人呢。”

    “三更半夜的,你怎么來了?胡善圍呢?”姚妙儀怒道:“你剛才想干什么?把手指頭放到我嘴里?”

    馬三保委委屈屈的說道:“我叫了幾聲你都不醒,就伸手過去推推你,結果你做著夢就緊緊抓著我的手指往嘴里送啊!你看!都咬出血了,疼死我了!”

    這是胡善圍抱著一套嶄新的冬衣從隔間出來了,面色有些焦急:“妙儀,別鬧了。馬三保是封了皇后娘娘的口諭來接你進宮的。你那身衣服太過粗陋,穿我這身宮廷女官的衣裙進宮,免得被人看輕了。”

    姚妙儀摸不著頭腦:“天都沒亮呢,接過進宮作甚?皇后娘娘找我一個普通醫女做甚?永平郡主這邊怎么辦?”

    胡善圍幫助姚妙儀穿衣打扮,馬三保疼的呲牙咧嘴,說道:“太子妃有孕,今天下午突然發動了,早產加上難產,孩子現在還沒出來,太醫們個個都搖頭,說這一胎十分兇險。”

    “開平王府的常家人都進宮了,常三小姐提議說你醫術高明,又是女人,方便伺候太子妃生產,常三公子常森也推薦你進宮,皇后娘娘準了,派我連夜出宮來接你。”

    原來是常槿的提議!這個常三小姐為什么要把我卷進去?

    姚妙儀問道:“太子妃肚子里那個幾個月了?”

    馬三保說道:“聽說才八個月。太子妃頭胎是皇長孫朱雄英,后來懷過兩次,都均小產了,這是太子妃的第四胎。”

    以前就小產過?這樣比較麻煩啊。姚妙儀又問:“太子妃為何小產?”

    馬三保消息靈通,說道:“頭一個是三個月就流掉了,不曉得原因,可能是哪個孩子福氣不夠,無法投胎到皇家;這第二個嘛……”

    馬三保有些躊躇,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姚妙儀,“我說給你聽,你別說出去啊,心里知道就行了。宮里頭傳聞,說太子偏愛側妃呂氏,呂氏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仗著太子的寵愛,暗中和太子妃較勁——”

    “三保,慎言。”正在給姚妙儀梳妝的胡善圍甩了一記眼刀。

    馬三保低聲說道:“反正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太子妃受了些窩囊氣,掉了一個成型的男胎。傳聞東宮里頭呂側妃脫簪待罪,請求原諒。此事后來不了了之,宮里人也不敢討論,我就偷偷和你們說,你們千萬別說出去,切記切記。”

    姚妙儀暗道,當時常遇春還在,呂側妃就敢如此囂張?應該是傳聞吧,朱元璋和馬皇后如此重視皇嗣,絕對不會坐視呂側妃胡來的,再說太子朱標不是一直號稱賢德么?哪怕再偏愛呂氏,也不會明目張膽的做出寵妾滅妻這種事情……

    胡善圍心靈手巧,言談間,很快給姚妙儀梳了雙螺髻,插著一對自己的金鑲寶鳳釵,穿著里發燒的羊皮五色羅面的對襟小襖、十八幅的紅妝花絨馬面裙。

    人靠衣裝,此時姚妙儀看上去有些大家閨秀的氣質了。

    胡善圍給她扣上對襟小襖的白玉領扣,叮囑道:“記得少聽、少看、少說、少管閑事。唉,我原本還說讓你躲躲呢,如今看來,是躲不過了。”

    姚妙儀自打成年以來,是第一次從頭到腳穿上這種“華服”,她氣質高華,倒也不顯縮手縮腳,馬三保多看了姚妙儀幾眼,想起朱棣對她真實身份的猜測,心中又篤定了幾分:這個姚大夫,八成就是當年失蹤的徐鳳。

    下船后轉馬車進宮,車里居然坐著朱棣。朱棣居然還親手倒了一杯熱茶給她,問道:“你要五弟幫忙查宋秀兒舅舅貪腐受賄的證據,已經送到方御史手中了?”

    朱橚的嘴果然漏風,什么都和親哥哥說。姚妙儀覺得手里的杯子好燙,老實承認了:“正是,我一介草民,能力有限,無法撼動貪官。五皇子宅心仁厚,聽我講述宋秀兒的悲慘遭遇,就決心幫忙了。”

    朱棣問道:“你為什么不找我?”

    姚妙儀:“啊?”

    朱棣木著臉,又重復了一次,“為什么不先找我?”

    姚妙儀:“這個……你是宗人府右宗正,平時很忙。朱橚就比較閑,再說他幾乎天天都在百和堂坐診,我就找了他。”

    朱棣看著“盛裝打扮”的姚妙儀,相貌氣質不輸任何豪門閨秀,就像吃了辣醬似的,心跳莫名其妙的快了,手心微微出汗。

    不過此時心中的疑云越來越大,問道:“你可知宋秀兒的父親是誰?”

    果然來了!

    姚妙儀早有所料,此事一旦被多疑的朱棣知曉,勢必會查的很深遠。

    姚妙儀面不改色,淡淡道:“知道啊,宋秀兒經常和我說的,她父親生前是個校尉,為了保護徐夫人戰死了,死后追封了世襲千戶。徐將軍還給了很多財帛補償宋家。”

    “但是這些和宋秀兒一點關系都沒有,她被拐賣欺辱。繼母生的兒子繼承了千戶的官職,金銀良田,包括她的嫁妝,都被繼母獨吞。現在的宋家,連門口的石獅子都是臟的,宋秀兒而不想回去。”

    朱棣突然叫了一聲,“徐鳳。”

    姚妙儀捧著熱茶的手紋絲不動,沒有任何反應,滴水不漏。末了,還滿臉疑惑的問道:“徐鳳是誰?”

    朱棣緊緊盯著姚妙儀細看,依然無法撲捉到任何微妙的表情,心中隱隱有些失望:難道她誤打誤撞幫助宋秀兒贖身、復仇真的只是巧合?而不是宋校尉曾經拼死護送徐夫人母女,徐鳳感恩出手相救的原因?

    此次馬皇后召姚妙儀進宮,這意味著即將會把姚妙儀的存在告訴魏國公徐達。現在已經沒有時間拐彎抹角試探了。

    “徐鳳是魏國公徐達的嫡長女,十年前,宋校尉護送徐夫人母女回金陵,途中遭遇刺客,徐夫人自盡以全名節,徐鳳失蹤……”朱棣緩緩將往事講出來,一邊觀察著姚妙儀的臉色。

    姚妙儀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好奇的問道:“現在都沒有找到啊?那就麻煩了,徐鳳即使活著,也都是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啦,長相都變了,怎么相認?”

    朱棣說道:“你也是大約十年前被道衍禪師收養的,以前的事情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妙儀,我懷疑你就是失蹤的徐鳳。徐夫人有一個親jiejie,她已經去世了,不過她有一個兒子,叫做朱守謙,也是你的親表哥。你們——長的有些相似。”

    沒想到千防萬防,卻在表哥朱守謙那里露出端倪!

    姚妙儀張大嘴,久久不能合攏,而后拍案笑道:“四皇子開玩笑呢,我一介鄉野草民,怎么可能是公侯門的大小姐。”

    朱棣心中依然懷疑姚妙儀是否真的記不起來了,亦或是有其他苦衷。說道:“血緣天注定,是與不是,你和魏國公徐達都即將相見了。”

    姚妙儀急忙說道:“冒認大明第一功臣徐達的女兒?罪大惡極,是要殺頭的!“朱棣說道:“皇后娘娘出面,讓你和魏國公見面,誰敢治你的罪?”

    姚妙儀冷哼一聲,說道:“見面之后呢?魏國公說這是我女兒,就把我認回去了;魏國公說我不是,那我就繼續當大夫?”

    “我是人,一個活生生的,有感情、有自己想法的人!我現在唯一確定的,就是父母不詳,道衍禪師是我的養父。在我沒有認同自己身世之前,誰都別想就像認領物件那樣,輕易改變我的人生!萬一魏國公認錯了呢?我豈不是要當別人的便宜女兒?”

    和姚妙儀相識有兩年了,朱棣從未見過她敢當面頂撞自己。眼前的少女有一身傲骨,更兼凜冽的傲氣,猶如開了霜刃的寶劍,氣質咄咄逼人。

    將門虎女。

    朱棣默然片刻,說道:“你若不愿意,對身世心存疑慮,徐家也不會強搶民女。況且道衍禪師還在出使高麗國的途中,即便是你和魏國公父女相認了,也需要養父點頭的。還有……”

    朱棣艱難的吐出幾個字,“還有我在,沒有誰敢為難你。”

    姚妙儀剛才發了一通怒火,正暗自后悔呢,就怕惹怒了朱棣,卻沒想到朱棣不僅不怒,反而還開解她,并且要當她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