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情好不容易有了轉(zhuǎn)機(jī)，蘇沐喜出望外，這一覺竟一不小心便睡到了夜幕降臨。

    醒來之后，還未下床，久候多時的小銀子公公便急急忙忙闖了進(jìn)來。

    “蘇公子，陛下醒來之后便緊閉著房門到了現(xiàn)在，老奴苦口婆心勸說了許久也也未曾開啟。陛下受傷之后身子本就虛弱，如今再不吃不喝，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說到此處，小銀子公公神色擔(dān)憂，急忙跪到了地上，“老奴知曉陛下今日言行過激，可是他也是因為心里煩悶，這才忍不住對您撒了氣兒。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替老奴去看看他吧！晉隋誰人不知，只有您蘇公子才是陛下心尖兒上的人啊！”

    平日里多是喜笑顏開的小銀子公公突然變得這般模樣，繞是蘇沐心中尚對昨夜之事耿耿于懷，此刻也是被他嚇掉了魂魄。

    “公公快快請起，有什么事可細(xì)細(xì)道來。”

    不得他說完，蘇沐急步過去欲把他扶了起來，可小銀子公公卯足了勁兒，倔強(qiáng)著不肯起身，依舊苦苦哀求著，活脫脫一副蘇沐不答應(yīng)他便誓不罷休的架勢。

    “蘇公子，您不答應(yīng)，老奴便長跪不起。縱使陛下千般不是，但他對您始終如一啊！老奴就從未見過陛下用如此真心對待過一個人。”

    蘇沐無奈扶額，這不是赤果果的威脅么？

    她明白今日濮陽瑞修的本意并非是要傷害自己，她也并未想過真正去生他的氣。只是面對他接踵而來的質(zhì)問，她突然變得踟躕不定，此刻更是不敢去面對他。

    該來的總是逃不過，思忖片刻，蘇沐無奈笑了笑，“身為臣民，我便與你走這一趟吧！”

    小銀子公公大喜，急忙在前面帶路，“蘇公子您請！”

    ……

    走進(jìn)濮陽瑞修的臥房，蘇沐抬眸迎上的便是濮陽瑞修那張冷峻的容顏。

    此刻他正盤腿坐在床榻之上，見蘇沐進(jìn)來，他神色驟冷，蒼白無色的唇瓣也勾起了一抹清冷的笑意，“你來做什么？”

    蘇沐神色恭謹(jǐn)走到床前跪下，低聲說道：“陛下因為草民急火攻心昏闕，草民自來討罰，請陛下降罪。”

    “呃？”濮陽瑞修冷笑連連，“朕還真不知蘇愛卿如此敢做敢當(dāng)，如此謙順，莫不是篤定朕不會殺你？”

    聽了這話，蘇沐神色越是恭謹(jǐn)，額頭幾乎垂到了地面上，“陛下賞罰分明，草民不敢妄加猜忌。”

    濮陽瑞修的心思，她真是不敢胡亂猜測。

    濮陽瑞修冷笑，走下床榻伸手抬起蘇沐的下顎，“依舊如此巧言令色。”

    說罷，濮陽瑞修手下也用了幾分力氣。蘇沐不禁騶了騶眉頭，“陛下若覺殺了草民可解心頭之恨，草民絕不會有所怨言。”

    “這……便當(dāng)是草民為國盡忠。”

    如此倔強(qiáng)的眼神，直讓濮陽瑞修怒不可遏，眼中熊熊怒火也像要瞬間迸射出來。手下稍微移動，蘇沐纖細(xì)的脖頸剎那便捏在了他中。

    蘇沐知道，只要濮陽瑞修稍一用力，自己絕對會命喪他的手里。

    她知道她跟濮陽瑞修作對會是怎樣的結(jié)果，可是此刻，蘇沐竟真想試試濮陽瑞修會不會真想殺掉她。

    對上濮陽瑞修冰冷的眼眸，她徒然一笑，緩緩閉上了雙眸，“陛下動手吧！”

    看著蘇沐如此從容不迫，濮陽瑞修眉目凜然，唇角卻在此時勾起了一抹冷笑，“朕還真是愛極了你這副從容不迫模樣。”

    心中血腥之感傳來，濮陽瑞修一把推了蘇沐，別開了頭，“出去……”

    話未說完，濮陽瑞修胸中極力隱忍的血液便要噴涌而出。蘇沐見勢不妙，慌忙一個箭步攬住他的腰，素手翻飛點住了他的幾處xue道。

    好不容易才把濮陽瑞修放到床榻之上，蘇沐重重呼出了一口氣。

    低眸對上濮陽瑞修熟睡的俊顏，蘇沐無奈嘆了一口氣。

    “草民也非圣賢，得一想十，得十想百。可這天下只有一個陛下，草民怕自己會留不住。”

    回憶起以前種種，蘇沐倒不覺有些傷感，“若非有心，何以舍命相救？可是……”

    說到此，蘇沐再次哀嘆一聲，起身欲離開，不料還未有所動作，自己的手卻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拽住。自己的身子也在此時撞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在朕這里，沒有可是。”

    蘇沐：“……”

    ☆、第50章

    蘇沐終于敢斷言自己前世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所以這輩子才會惹上了濮陽瑞修這個大丶麻煩，而且還在自己抑制不住自己內(nèi)心波涌的情緒，不禁思考把自己心中所想脫口而出之時被當(dāng)事人抓了個正著。

    這樣被當(dāng)場抓包的心情，可想而知。

    事后，她也暗中思量過是否應(yīng)當(dāng)找個機(jī)會向濮陽瑞修解釋那晚之事不過是自己胡言亂語，可每想到這托詞拙劣到連自己都難以置信，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口不提。反正對于她蘇沐來說，這充愣買傻的本事從來都是信手拈來。

    那夜之后，濮陽瑞修的幾次召見都被蘇沐以“陛下大傷未愈，草民不宜打擾”為由給拒絕了去。甚至是面對小銀子公公希冀的眼神和時不時的貼心提醒，蘇沐也是置若罔聞。

    眼看時間一天天過去蘇沐依舊毫無動靜，小銀子公公焦急得心肝都糾結(jié)到了一起。

    蘇公子這不是都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意了么，怎么還雷聲大雨點小，后面都沒動靜了呢？

    可是紫苑知道，自家公子表面看似波瀾不驚，可眼眸里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煩悶和窘迫還是逃不過旁人的眼睛。終日里拿錯書卷的次數(shù)不計其數(shù)，拿倒書卷的次數(shù)也是數(shù)不勝數(shù)。甚至是食無味，夜不寢，神色恍惚。

    呃！應(yīng)該是病得不輕。

    這日正是昌邑侯南宮鰲的壽辰之日，紫苑在蘇沐的臥房沒找到蘇沐，卻在濮陽瑞修書房的屋頂看到了她。

    抬眸看一眼屋頂上那抹神色專注的熟悉身影，紫苑忽覺自己腦仁有些疼得厲害，飛身便飛了上去。

    “公子，昌邑侯南宮鰲的壽辰在即，您這是？”

    透過屋頂被揭開的縫隙，紫苑瞥了一眼屋內(nèi)的情況。

    屋內(nèi)濮陽瑞修正端坐在案桌后，一如既往一般神色慵懶，眉眼含笑，甚至更甚神采奕奕。案桌前是俯身在地的男子身影，那男子年過半百，卻依舊身形健碩，絲毫不露佝僂之態(tài)。

    屋中那兩人似乎是在刻意壓低聲音交談著什么，這屋頂之上風(fēng)聲呼嘯，聽得并不真切。

    觀摩片刻不明所以，紫苑狐疑看蘇沐一眼，“公子，您這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機(jī)要之事？”

    蘇沐目不斜視，似是渾然不覺。等待片刻不見回聲，紫苑本欲再次提醒自家公子赴宴之事，卻見自家公子早已站起身來，淡定道：“今日本欲有事求見陛下，不料陛下忙于國事不便打擾，我們先去赴宴吧！”說罷，飛身離開。

    紫苑無語望天。

    自家公子先是避而不見，今日又有門不走，她想應(yīng)該是病入了膏肓了吧？

    ……

    屋頂?shù)陌咨碛帮w身離去，屋內(nèi)的濮陽瑞修眉目輕挑，伸手從積壓的一疊奏折中抽出一本便扔到了跪倒在地的男子身上。

    “小侯爺與梁王殿下私交過甚在先，眼下又與昌邑候南宮鰲密謀不軌。若不是顧念著這難舍的親情，朕也不會貿(mào)然讓老愛卿跋山涉水遠(yuǎn)赴冀州。”

    說罷，濮陽瑞修起身踱步到那男子身邊，壓低聲音笑道：“舅舅可知這密謀之罪……可是要誅滅九族的。”

    這跪地的男子不別人，正是司徒墨言之父，鎮(zhèn)南候司徒瑾年。

    與昌邑侯南宮鰲一樣，鎮(zhèn)南候司徒瑾年既是先皇后的兄長，又是大權(quán)在握的當(dāng)今國舅，在朝中的地位自是與南宮鰲旗鼓相當(dāng)。

    一路上司徒瑾年正猜忌著這一國之君突然一道密旨把自己召到冀州的意圖，此刻聽到濮陽瑞修這話，無疑不如同晴天霹靂，震得他整個人都茫然所措，一時之間主意全無。

    “陛下……微……微臣……”司徒瑾年忐忑得舌頭都在打結(jié)。

    濮陽瑞修扶起他，微笑著打斷他的話，“舅舅不必驚慌，朕知曉舅舅一向忠君愛國，表弟也不過是一時糊涂，朕也不會給予重責(zé)。只不過這密謀不軌之罪……”濮陽瑞修搖了搖頭，安慰的話語里帶了三分無可奈何，“朕是怕有心之人會借故生端，惡意造謠是舅舅您在幕后主使……”

    話中蘊(yùn)意意猶未盡，對上濮陽瑞修似笑非笑的眼眸，司徒瑾年突然明了。朝中局勢暗潮涌動，自己又大權(quán)在握，這一國之尊密旨把自己召到冀州的目的不過是在試探于自己。如若自己果真心存二意，勢必逃不過抄家滅門的罪責(zé)。

    對于自己這在辰國為質(zhì)幾年還能“完璧歸趙”，坐上這晉隋皇位的外侄，司徒瑾年一直都難以猜透其心思。

    權(quán)衡利弊之后，司徒瑾年當(dāng)機(jī)立斷，俯首道：“陛下明鑒，微臣食君之祿，必當(dāng)分君之憂。逆子罪同犯上作亂，就算陛下有意輕饒，微臣也不會姑息養(yǎng)jian。微臣這就親自帶人去拿了那逆子，論罪定處。”

    說罷，便要立即叩首退出去，濮陽瑞修點頭笑笑，也不攔他。

    司徒瑾年退出去后，小銀子公公端著茶水躬身走了進(jìn)來。

    看他欲言又止，濮陽瑞修接過茶水睨他一眼，“說！”

    小銀子公公咬了咬唇，“聽蘇公子說小侯爺是貿(mào)然私闖昌邑侯府被昌邑侯私下扣留，陛下您怎么……”話未說完，小銀子公公臉色一變，小心翼翼瞅著濮陽瑞修的臉色，見濮陽瑞修神色如常，他這才敢把后面的話說了出來，“騙人呢？”

    “此事朕自然知曉。”濮陽瑞修漫然輕笑，修長好看的手指依舊漫不經(jīng)心磨蹭著杯壁，只是這接下來的話語卻不禁讓人聽出來幾許幸災(zāi)樂禍，“朕還知曉那小子此刻正身處昌邑候府水牢之中，似乎是命不久矣。”

    “啊！那陛下您怎么？”小銀子公公心肝一顫，突然想不通了。

    陛下您怎么還不施與援手呢？怎么還不救人于水深火熱之中呢？這都危在旦夕了。

    濮陽慵懶一笑，氣若神閑瞥他一眼，“這小子三番五次忤逆朕的旨意，朕如此記仇，怎會不趁機(jī)落井下石呢？鎮(zhèn)南候家教嚴(yán)明，當(dāng)然不會讓朕失望。”

    “陛下圣明。”小銀子公公突然明了。當(dāng)年司徒小侯爺私闖了自家主子的御書房，若不是自家主子好心把他流放到冀州這苦寒之地。或許在鎮(zhèn)南候的家法之下，這天下早就沒了司徒墨言這個人了。

    只是這一次竟然惡意造謠，主子您會不會太黑心肝了點兒？太小氣了點兒？

    回憶起自己曾經(jīng)暗地里埋怨過蘇沐一事，小銀子公公不禁淚流滿面，默默退后了些，“陛下，老奴有事稟報……”

    ……

    出乎蘇沐的預(yù)料，身為晉隋身份顯赫的昌邑侯，南宮鰲的壽宴卻未曾如同世人想象中的大張旗鼓。

    屈指可數(shù)的幾位賓客雖氣宇不凡，但看起來也并不像世故圓滑的官場中人，反倒更像脫塵絕俗的高雅之士，舉止言談中隱隱透露著清雅不拘之氣。

    不過這壽宴上，碧玉盞中酒香醇濃，各色菜肴精致可口，閣宇雅致，環(huán)境清幽，如此物必求精，精心布置，倒無時無刻不在召顯著這壽宴的主人不可未不盡心。

    城府如此至深，席間句句斟酌，言談舉止不露絲毫紕漏，這到令蘇沐一時之間猜不透了南宮鰲宴請自己的目的，她想自己這一次才是遇上了真正的敵手。

    酒過三巡，蘇沐不覺有些昏昏沉沉，伺機(jī)尋了個機(jī)會出去醒酒。

    不料剛剛走到院中，自己猝不及防便被人拉到了花園一隅。

    院中花香襲人，鼻尖酒香馥郁，蘇沐不覺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轉(zhuǎn)眼間似是看到了濮陽瑞修好看的俊顏，“陛下？”

    蘇沐試探著伸手撫上眼前那熟悉的面容，呢喃道：“陛下想見誰只知派人來宣召，怎么可能是陛下呢？我一定是喝醉了。”

    腦海之中越是混沌一片，蘇沐搖了搖頭，掙扎著欲離開，不料還未走幾步又被人拉了住。

    “這樣是不是真實了些？”

    唇瓣上濕熱的氣息一觸即逝，眼前那人的笑容絢花人眼。蘇沐駭然一驚，眼眸也驀然清明了幾分，可還未看清眼前之人，眼神又恍惚了去，“陛……陛下！草民夢見你了。”話未說完，蘇沐面色微紅，搖搖欲墜便整個人撞到了濮陽瑞修的身上。

    “嗯。”濮陽瑞修唇角上揚，扶著蘇沐的腰，讓她靠在自己的懷中，低沉的語氣帶著絲絲蠱惑：“所以愛卿屢次避而不見，不是因為不想見朕，而是在責(zé)怪朕不主動來找愛卿？”

    濮陽瑞修的舉動如此輕車熟路，意識恍惚的蘇沐渾身顫抖得牙關(guān)都在打顫，不過想著是在夢中，蘇沐的膽子也大了些，憤然道：“陛下國事繁忙，草民怎敢責(zé)怪陛下。”因著醉意尚存，此刻又是悶在濮陽瑞修的懷里，蘇沐說出的話竟也帶了一絲絲的鼻音，聽起來撒嬌意味甚濃。

    濮陽瑞修低低地笑，伸出手臂將她往自己懷里又?jǐn)埩藬垼紤休p快的語氣頗有些寵溺的意味，“朕知錯了，下不為例。”

    “……”蘇沐腦中驀然一片茫然，不自覺地咬了咬唇。心想自己怎么像突然變了一個人呢？怎么會覺得濮陽瑞修說的話既溫暖又窩心呢？

    可是這不是自己在做夢嗎？

    思索片刻腦海中依舊一片混亂，蘇沐抬頭哭喪著臉，“陛下，草民病了，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