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花吟道:“那我這就下去準備了。”言畢轉身就走,直接將這事板上釘釘了。 ** 南宮瑾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搖曳的燭火,屋內卻不見人,他在房內站了會,見案頭放著幾本冊子,手指輕輕一撥,幾本冊子依次列開,見其中一本封面寫著《寒毒》二字便抽了出來,隨意翻了翻,里頭詳細記載了她給他看診以來所有的病情記錄,再翻回扉頁,一行蠅頭小字,昏暗的燈火下看不清晰,南宮瑾拿近了些,見上頭寫著“治不好寒毒我一頭撞死”。 南宮瑾怔了怔,忍不住輕嗤了聲。又抽了一本,封面空白,只用紅筆點了下,南宮瑾正要翻開,花吟恰巧提著燈籠推門進來。 南宮瑾見她面上都是黑灰,袖子卷起用繩子勾住吊起,肘部以下的小臂都露了出來,纖細白皙,手中還拎著一小壇黑灰般的東西。 花吟卻在見到他的手按著那本點了紅的冊子時,面色微變,不過她掩飾的很好,笑了笑,“瑾大人,你可算是來了。”言畢,將手中的壇子放好,滿手的黑灰在圍裙上擦了擦,這才不著痕跡的靠近南宮瑾,將他身前的幾本冊子都收了起來。卻在見到幾本冊子最上頭是《老邪筆記》時頓了頓,又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南宮瑾。見他神色如常,不禁又是一陣唏噓,看來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攻邪派傳人了。 玩心計太累,花吟上一世深受其苦,這一世若非無奈她實不想再和人玩心眼,因此她只頓了頓,便目光灼灼的看向南宮瑾,“瑾大人知道我是攻邪派的人?” 南宮瑾未料到花吟有此一問,對上她的視線看了會才點點頭。 “什么時候的事?” “從你第一次要要求給我娘看病之后我就派人查過你。” 花吟沒料到會這般早,難怪……難怪以南宮瑾這般謹慎小心的性子會同意她在他娘身上用藥,難怪……難怪他會答應她替他看病,原來…… “不過也在情理之中,”花吟心里這般安慰自己,趕緊將心頭涌起的一抹不愉快的情緒趕走,朝南宮瑾展顏一笑,“走吧,我帶你去藥廬。” 花吟單拿了《寒毒》的冊子,提起燈籠走在前頭,南宮瑾抬步跟在后頭。 花吟所住的院子草木郁郁蔥蔥,夜里鬼影幢幢,頗有幾分瘆人。但她提燈走在前頭,笑意晏晏,亦如困擾自己的夢境,她在,仿似這世間的魑魅魍魎都自動退散了。 “生煎蘸醬吃,剁碎蒸著吃,涮涮湯著吃,撒鹽烤著吃……”南宮瑾不輕不重的聲音自花吟身后響起。 花吟身子一頓,回過頭來,南宮瑾目光銳利,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尋蛛絲馬跡,但她只是疑惑的說道:“大人,您餓了?” 南宮瑾遲疑的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昨日府里剛有人送了一大塊鹿脯,我在想到底怎么個吃法比較可口。” 花吟面色如常,念了聲,“阿彌陀佛。” 南宮瑾隱隱有些失望,又道:“有句話我一直沒認真的問過你,你將來是真的打算出家?” “自然,我曾在佛祖跟前發過誓。” “按理說你這般小小的年紀不可能經歷過什么大變故,怎么就生出這種愚蠢的念頭?你既如此篤信佛理,那我問你,佛既法力無邊,號稱能救苦救難,那為何這世間的苦難從未斷過?他平白享受世人鼎盛香火,卻在世人求他時閉目塞聽,這又是何道理?” “何謂苦何謂福?世人常說身在福中不知福,苦盡而甘來。人若不經歷苦難,即便是甜如蜜,時間長了,也會覺得苦澀難熬。盛衰、榮辱、福禍、好壞,若是沒有一番對比,又怎么知道自己這一生所愿所求到底為何。” 南宮瑾沉吟片刻,道:“乍聽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花吟咧嘴一笑。 南宮瑾話鋒一轉,“你說的不過是人世常態吧了,我也認同。可你說了半天,我也沒聽出你們所信奉的佛在這其中到底起了何種作用?” “佛救苦救難,不是真的能救人于危難,而是救贖人心。” “人心?” “大抵人在經歷變故危難后,人心都會發生變化,而佛就是要告誡世人,無論經歷怎樣的苦難都要保持一顆赤子之心,不至遁入地獄,萬劫不復。” 南宮瑾雙眼一瞇。 花吟卻假裝不知,繼續說道:“這其中的道理便是,有些人悟了,他便可自救。有些人執迷不悟,則要佛來指引。” “佛是死物,如何指引?” 花吟微微一笑,口內念了聲佛。 南宮瑾心頭一顫,似有所感,“你?”與此同時周身氣息一冷,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眸中透著危險,“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我的用意到底為何?” 花吟面上波瀾不驚,一臉無辜,道:“大人,你怎么了?你不是好奇我為何要出家嗎?我不過是想做佛門弟子,指引世人向善,走出心頭魔獄罷了。” ☆、第123章 南宮瑾本要拿她問話,卻不想反被她噎住,又見她語氣真摯,面上單純無害,心頭早就軟了,意識到這點后,他搖頭低聲一嘆,“即便你目的不純,我又能耐你何?”言畢反大踏步朝前走去。 花吟聽不真切,追問了句,“大人,您說什么?” 南宮瑾自知失言,面上不自在,腳步更快,花吟被甩在了后頭,急道:“大人,看著點路,我這里頭陰氣重,有妖怪。” 花吟本是玩笑,豈料她話音剛落,一條黑乎乎的東西“噌”的一聲自南宮瑾面前一躍而過,伴著兩點綠光。 南宮瑾心中有事,未曾防備,措不及防被嚇了一跳,身子往后一閃,剛好花吟疾步上前,一頭撞上他的后背,南宮瑾旋即一把握住她的手。 花吟察覺到他的緊張,又憶起夢中情景,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南宮瑾低頭看她,又聽不遠處傳來“喵”的一聲,回過味來,甩開她的手,掉頭就走。 花吟忍著笑,忙跟上,嘴里喋喋不休道:“大人,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這人啦,有敬畏之心是好事啊。” 南宮瑾腳步不停,聞言冷嗤一聲,“好事?” 花吟追上他,一閃身快步插到他的前頭,倒退著走,道:“大人,您不覺得您這樣顯得更有人情味嗎?在我看來一個人若是不畏鬼神,不怕天不怕地,心中沒有怕的東西,那是不正常的,唯有知道怕才會懂得愛和珍惜。大人,您有害怕失去的東西嗎?” 南宮瑾斜睨了她一眼,想把她的嘴縫上。 花吟突然就感應到了南宮瑾的想法,嚇的扁了扁嘴,過了會,仍舊不怕死道:“我這輩子就是怕的東西太多了,我害怕這世間波云詭譎的變數,我害怕離別、疾病和死亡,我害怕我喜愛的人遭遇挫折磨難,我害怕我本是好意卻辦壞了事,我害怕我身在局中不自知,明明做了錯事,卻還執迷不悟的當自己是對的,我……” “你……”南宮瑾回頭看她,他怎么覺得她今兒個總是話里有話的針對他。 “我最害怕大人您不開心,”花吟嘴快,不待南宮瑾說話便脫口而出。 南宮瑾眉頭一挑,斥了聲,“花言巧語。”雖仍是面無表情的臉,可語調還是泄露了他的好心情,他被取悅了。 花吟站住步子,落在他的后頭,有些懊惱,說好要做成熟穩重的人,怎么不自覺地就狗腿上了! 該打! 她抬手朝自己的嘴唇輕拍了下。 卻聽南宮靜低語了句,“我開不開心又與你何干?” 這次花吟聽清了,心內腹誹,“是呀,不干我的事,干天下蒼生的事。” 所謂藥廬是花吟平時煉藥的地方,四四方方的一個屋子,四面都有門,且是雙排門。若是四面大開,又像一個矗立在花草叢中的亭子。此時四面大門緊閉,里頭閃著亮光。 倆人走近,花吟推開一扇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只見里頭紅云般的熱氣裊繞,一時二人走了進來,如入仙境。 南宮瑾覺得奇怪,雖滿屋子的熱氣,卻不讓人覺得悶熱,反而讓人感到異常的舒服酥軟。 屋內擺放著一個大半人高的浴桶,半桶涼水,邊上有個灶臺,看樣子像是新砌的,上頭一口大鍋,正小火熬著。 花吟走上前來,舀了一瓢,拿在眼前看了看,自言自語道:“正好,正好!”轉頭又看南宮瑾,道:“脫衣服吧!” 因花吟之前與他說過治療方法,南宮瑾倒也不多話,依言一一解了衣裳,花吟自邊上的藥櫥取了一包藥米分往沸騰的紅水里撒了一些,再用葫蘆瓢攪了幾下,這才將一直小火熬著的藥水往浴桶里舀去。 因倆人都未回避,藥廬內又沒有屏風遮蔽,花吟來回舀水的同時就不可避免的看到站在浴桶旁脫衣服的南宮瑾了。 南宮瑾脫光了上半身后,花吟見他上身精壯,肌理分明,暗嘆了句,“看不出來啊!”又憶起數年前,她在茅草屋外救起他時,他還是個精瘦的少年,抱起來就像一捆干柴似的,這才幾年啊,就長的這般好了。長腿筆直,腰身挺拔,五官更是俊美如神祗,如果他蹙著眉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那就更好了。 蹙著眉頭,眉頭……花吟恍然回神,發覺自己正不錯眼的盯著南宮瑾看,而他正蹙著眉頭回視她。 “呃……” “你在看什么?” “呵……”花吟訕訕的別過臉,但南宮瑾這話又提醒了她。 她禁不住突發奇想,哎?我何不趁此機會給他看看那處的毛病,先瞧一下外觀,看是否有損傷之類的。若是外傷導致,變成了太監那樣的,那可真就是回天乏術了! 一想到這兒,花吟頓覺壓力好大好大,若南宮瑾是個太監,那她就算死給他看也醫不好他的啊。 她心頭一發急,騰的就轉過了頭,南宮瑾的手搭在褲腰上,正要脫褲子,陡然見她轉頭,手一松,面上不耐,“轉過頭去!” 花吟故作沉穩,一本正經的往浴桶內舀水,道:“大人,您要記住您現在是病人,我是您的大夫,您的身體就沒有哪處我不能看的,況且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你扭捏個什么勁?” “轉過頭去!” 花吟僵持無果,只得灰心喪氣的轉過身,不屑的嘟囔,“不讓看就不讓看唄,有本事你捂得緊緊的一輩子別讓我看到。”言畢,又覺得這話哪不對勁,略一回想,反鬧了個大臉紅,忙丟了葫蘆瓢,雙手合十,心內默默的阿彌陀佛的念上了。 “你心中有鬼?”南宮瑾的聲音又傳了來。 花吟合十的雙手還未放下,聞言回頭,見他已然靠在了浴桶內,一手杵著桶沿,風眸微瞇,一臉戲謔的看著她。 “我若有鬼,你便有魔。”花吟被戳中心事,犟嘴道。 南宮瑾輕呵,“我看你還是放棄出家的念頭吧,脾氣如此急躁,半絲兒都沒有出家人的恬淡如水,你若出了家,只會擾了佛門清靜。” 花吟從齒縫內齜了一聲,上前舉起手就往浴桶內伸去。 南宮瑾兩只如鉗,半道截住花吟的魔爪。 “你干什么?”花吟問。 “你又干什么?” “我試水溫。” 南宮瑾涼颼颼的看了她一眼,揮開她的手,“剛好,不用試。” 花吟覺得自己被想猥瑣了,心里不爽,又覺得不好意思,半晌沒再說話,又往浴桶內添了一些藥水,這才胡亂的將臉上的汗珠一抹,道:“大人,沐浴熏蒸得半個時辰,我先出去透透氣,有事叫我。” 南宮瑾點頭應允,卻在她將將跨出門的時候叫住她,“你現在怎么不叫我大哥了?” 花吟真的很想兇他一句,“不是你不讓叫的么!”但還是忍住了,乖乖的喊了聲,“大哥。” 出了門,戶外一片漆黑,抬頭看天,明月隱在黑云中,光影晦暗。 花吟一嘆,坐在臺階上,只覺得前途暗淡,心好累。 直到南宮瑾沐浴熏蒸穿好衣裳,叫了兩聲“三郎”沒人應,推門出來,走了幾步,這才發覺她已然斜躺在臺階上睡著了。 南宮瑾熏蒸過后,感覺與之前大不一樣,暗道這草藥有作用,心中高興,看她睡的香,隨手從邊上的雜草叢中拔了根狗尾巴草撓了撓她的鼻子。 卻不料花吟突然驚喊了聲,“鳳君默,不要!” 她睜眼,南宮瑾正低看看著她,夜色暗沉,亦如他眸底的色彩。 她“啊”的一聲唬了一跳,彈起上半身,雙手撐在身后,一臉驚慌。 “不要什么?”他問。 “不要……殺了那兩只老虎,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干巴巴的回道,心臟跳的厲害。 “伍子山的虎是我殺的。”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