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突然一輛老式上海鳳凰牌的大自行車一溜風兒沖了過來,也不喊人,林笙嚇了一僵,堪堪才避過去。 驚魂未定地站定,才看到騎車的是個小男孩,十來歲的樣子,腿還夠不住自行車的腳踏板,站起了身子一蹬一蹬的,老自行車硬是被他蹬出了戰機的沖鋒模樣,半點也不覺得自己剛剛差點撞到人了。 林笙禁不住生氣了,揮揮手沖小男孩大喊道:“哎,小孩兒!剛差點撞到我了你知道不?” 然而小男孩恍若未聞一般,迎著一陣風,嗚呼地就騎了過去,風吹起他的汗衫,鼓起好大一片,板寸的黑發下是黝黑的脖子,帶著少年兒童晶晶亮的生氣,他就這樣呼嘯而去。 “他感覺不到你的存在的。”耳邊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 林笙轉過頭去,看到了影。 這個人總是這樣,從她第一面見他起,就覺得他是這樣的落落寡歡不合群。高挑而瘦削的身材并不是身正板直意氣風發的迎風而立,相反,他總穿一件從脖子裹到腿的黑色風衣,整個人就縮在風衣里。他的皮膚是淡淡的帶著半透明的青色,瞳仁黑,眼白白,黑白分明卻沒有瑩潤的水汽,干巴巴的。不笑的時候就抿著嘴,嘴唇薄而淡,整張臉在略亂的黑色碎發下露不出多少。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團從黑色風衣中蔓延而出的影子。お筷尐誩兌 現在她也知道當時就是他將她帶到這個實驗基地來的,然而她卻沒有辦法真正討厭起他來。他的身上有一種疏離的感覺,感覺他不屬于這個實驗室,也不仇恨她,他將她帶到這里來,似乎只是因為他應該這樣做而已。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他的時候,就好像透過他看到了什么人一樣。 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個人,但是卻刻在腦海深處。 “什么意思?”針對之前他的出聲,她問道。 影就這樣站在馬路中央,路過提著菜的老太太從他身體里緩慢穿過,而彼此雙方都沒有任何的感覺。影攤攤手,示意林笙看:“你看,就是這樣,時空壁的存在讓我們雖然身處在這里,卻只能觀看,彼此并不能改變什么。” “就像看一段時空錄像一樣?”林笙問道。 “答對,但不過是身臨其境。”影的聲音仍舊是淡淡的。 “不能改變的身臨其境也叫身臨其境?好吧,其中的問題太復雜,我是不想弄懂了。”林笙放棄弄懂這個問題,話題一轉,“你為什么會跟過來呢?然后,我們為什么又會穿越到這里,定點穿越?我也不知道這個術語叫什么,姑且就讓我用穿越吧。” “問題一:我跟過來,一方面是協同你,第一次實驗很危險,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去做。當然,可能還有監督你的意思吧。另一個方面,我也是試驗對象之一吧,不過是……被馴化了的而已。” 影說這話的時候,瞳孔有些發散,神色依舊淡淡,林笙心中卻莫名抽了一下。 “至于問題二:據我了解的,我們現在還不能像發射火箭那樣發射人,時空穿越者很多時候是被自己心中的牽念引到這里來的。”影難得開了個玩笑,眼睛竟有神采一閃而過。 然而林笙心中卻是被“牽念”吸引住了。 她脫口而出:“那在這里,吸引我而來的牽念是什么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人的心,只有自己才明白。”說完,影就踱步向前而行,順手招呼林笙,“走走吧,第一次試驗,很快就要到時間被召回了。” 林笙趕緊跟上,雖然不知道自己來這里是干什么的,然而還是貪戀難得見到的歲月中a城,跟著影的步子,睜大了眼睛邊走邊看。 實驗室里,林博士收集著從林笙的大腦中傳回的電波圖像,興奮地讓技術部的人趕緊轉化。 “報告,試驗時間快要到極限,要不要強行召回?”cao作部的人抬頭詢問林博士。 林博士揮了揮手,就像不舍得放棄手中賭籌的賭徒:“不,再等等,再等等。” 林笙那邊,二人不過才行出一分鐘,林笙卻覺得似乎眼睛都裝不下了,整個人竟隱隱有些興奮的眩暈。她不知道這是因為林博士裝在她頭腦中裝置已經超負荷運作的緣故。 突然,眼前呼啦啦跑過一個狼狽的小男孩,身上掛了彩,是剛剛那個騎自行車呼嘯而過的小男孩。現在他的自行車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頭上叫人用石子兒還是什么的,擦破了皮見了紅。 小男孩在亡命地狂奔著,身后跟了七八個比他大些的男孩子,手里拿著板磚木塊的,嘴里哇哇地叫著:“堵住林逸這個小雜種!”“狗娘養的,敢打我們的人來了!” “打他!” “打他!” 眼見著一群人就把這個小男孩逼近一個死胡同了,小男孩手里也緊緊攥著一根木棍,兇狠的稚拙目光混著騰騰熱氣面對著合圍過來的一群人,單薄的身板在詮釋著少年兒童的視死如歸。 “林逸……”林笙心中咀嚼著這個名字,立馬就想大步向前。 然而她的眼前卻出現了眩暈,四周的形狀、色彩,連帶著空氣都扭曲起來了,緊接著她眼前一黑,再也沒有知覺 “警告!實驗體已經超負荷運作,進行強行終止,進行強行終止,體驗體回送過程中。”機械警戒儀器發出了電子聲的警告。 實驗室里忙亂成一團,各部的人都忙著處理善后這后面的事情。 林博士卻在控制臺哪兒,看著技術部合成的林笙腦中傳回的圖像,眼中印著15年前的老城的圖像,漸漸的,被一種狂喜所替代,那些圖像依然在他眼中流轉著,卻已然是流于表面。 林博士一手撐著桌子,用力按壓著自己胸腔,從呼吸中迫出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成了……成了……終于成了!” 花費了他大半個人生的“日晷”計劃終于成了! **************************** 商場如戰場,老將忙著守江山,新將則虎視眈眈的在旁窺伺,意圖取而代之,而有些博弈,就不是那么夠得上臺面了。 林逸手中攥著一份文件,把它卷成卷餅的樣子對著桌子敲敲打打,心里直罵這老狗! 想到生氣處將手里的文件遠遠一扔,然而氣過了,還是兩步踏過去把文件撿回來,攤開后細細抹平,抽出簽字筆嘩嘩簽了,甩開筆,按鈴叫秘書進來。 秘書戰戰兢兢地進來,得到吩咐后,抱起文件就趕緊離開了這片黑云壓城,氣壓極低的地方。 秘書離開后,林逸撥通了閔晗的電話,語氣中猶帶著沉重:“這件事,萬萬拜托。” 閔晗那邊點了頭,語氣中充滿著躍躍欲試:“陳志華敢用這種手段,也就有把柄存在,剩下的交給我吧。” 放下電話,癱在沙發上。 四周寂靜,城市的燈光沒有辦法反射到這么高的樓層上,世界仿佛漆黑一片。 林逸用手重重撫開眉心,想到心里那個人不知現在在茫茫何方,雙手不禁合握,心中低喃。 惟愿平安。 ☆、第71章 回訪a城的記憶(一) 陳志華用林笙為要挾,脅迫林逸簽訂的一份合同簡直可稱為厚顏無恥,等于平白讓林逸拱手讓出市場份額。但是林逸和閔晗之前找到的陳氏企業的把柄可以利用合同中的漏洞,讓陳氏一敗不起。 閔晗在做計劃可行性分析的時候,一再保證,計劃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有90%的幾率趁此撬翻陳氏。 然而林逸還是不想冒這個險。一億的市值有一億的利潤的話,就值得冒90%的險,可是放在心尖兒上的那個人沒有市值可以評估。 當他搖搖頭拒絕的時候,閔晗露出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隨即從公文包中掏出了另外一份文件,遞給閔晗,示意他看看。 文件上的照片一下子擊中了閔晗的眼睛,他拿起文件仔仔細細的辨認圖片,確認是林笙無疑。 圖片像是從某個角度偷拍的,樣子不甚清晰。然而可以看到是一個半透明樣子的陰影橫抱著林笙,林笙的手無力的下垂,看起來似乎是昏迷了。透明人正抱著林笙正在進入一個類似于研究院的機構,研究院院墻上的掛牌的名稱卻是太模糊了,饒是林逸努力分辨卻仍舊是看不太清楚。 “這是有人從500米開外偷拍到的內容,看不清楚細節,但是可以看出來是林笙。”閔晗看林逸神色不轉地盯著圖片看,出言解釋道。 林逸沒有回聲,一目十行地瀏覽文件的內容。 這是一份關于透明人抱著林笙進入的機構的調查報告,長達數十頁的內容,有效的不多。能確定的就是這個機構代號“702”,政府下屬秘密機構,成立之初的申報名稱是科研機構,但是迄今為止,卻未有任何科研成果展示。它的人員流動、機構內部運轉皆不為外人所知,網上也沒有任何圖片流傳。 這是前面兩頁的內容,而后面十幾頁的內容,就都是采集的眾人的猜測,還有網上流傳的一些謠言,說什么的都有。 最開始的一則訪談的收集是收集的一位跑沙漠駱駝的老大爺的語錄:這個地方原本是b市下轄的大沙漠中的一片綠洲,幾十年前就只有寥寥幾戶人家居住。后來政府說是征用土地,建設科研機構,就把在這兒居住的人就都遷走了,還把方圓五百米的地方都劃做了警戒區域,不準隨意進出。老大爺原本牽駱駝時,綠洲是他的一個停靠點,現在停靠點沒了,他是繞著警戒線周圍走的。這個地方圍了大半年也沒開始建,后來才慢慢建成了,從外表上看也看不出什么,就是有時候從這里過,經常可以感覺到怪異的電波,激得人心里挺不舒服的,慢慢他就不從這兒走了。 怪異的電波……林逸心里一頓,再往后看下去,也看不出什么來,說什么的都有,無非是怪力亂神的一套,匆匆掃了下就放下了文件。 他沉聲問閔晗:“這張照片是什么時候的事?” “三天前,一伙沙漠騎行的人用高清攝像鏡頭在遠處拍到的,賣給燕都傳媒得了些錢,燕都傳媒是我爸爸控股的,我就把這條新聞壓下去了。”閔晗解釋道。 “你家還伸手傳媒?”林逸問道。 閔晗嬉皮笑臉的:“也不多,老頭子干什么都喜歡插一腳。” 林逸原來知道閔晗家里老頭子能量很多,現在看來是個大亨,涉足很多產業。 那也難怪了,林笙失蹤后,他半點消息也查不到,但是閔晗卻立馬給了他一份文件。 他放下文件后,眉頭微皺,有些沉重地問閔晗:“我……救出林笙的可能性有多少?” 閔晗神色作難,最后還是實話實說:“很難,這里面插不進去手,防范的這么嚴密的東西,可能就不是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能夠把握的了。” 這世上能夠讓閔晗大少爺自稱平頭老百姓的東西在一般人而言可能就是難以想象的東西了,而閔晗這樣說,就直接將他救出林笙的可能趨近于無限低了。 “那換一種角度來說,陳志華能把林笙送還的可能也是無限低了?他和這個機構,又是怎么回事?”林逸的聲音已經接近于寒冰。 閔晗點點頭,沒有說話,半晌,他接著說道:“陳志華除了一個大家都知道的女兒,還有一個兒子,但是這個兒子出生的時候很不像正常人,心律衰竭幾近于無,外形也很是奇怪,就像現在所說的畸形兒。陳志華當時處于生意的低谷,負債累累,不知心中出于怎樣的想法,后來將這個兒子拋棄在了醫院,帶著妻子走了。后來這個畸形兒十幾年后不知為何又回來了,外在正常,但是伴有某些超能力,而照片上的這個半透明人,就是陳志華的兒子,名字為影。” “陳志華名義上是他的父親,但是其實很難控制這個兒子,所以我懷疑陳志華借影的手將林笙送進去,但是卻沒有辦法再將林笙帶出來,所以,這可能就是一個有去無回的騙局。” 有去無回。 林逸記得了,之前他讓陳志華傳回一段關于林笙的視頻,讓他確認林笙的安全,但是卻遭到了拒絕。 但是他只是想拖延時間,尋找解決的轉機,現在看來,陳志華拒絕傳回視頻,很有可能是他手里也沒有人。 林逸眸子暗了暗,被陳志華要挾時,他心中是有怒火的,但是現在,明明白白的知道陳志華將林笙拋入一個有去無回的死地,他心中的怒火一瞬間消弭了,心中只留下幾欲將對方千刀萬剮的刀割之念。 他望向閔晗,一字一句一頓地沉聲說道:“一切交給你了,萬萬要將陳氏陷入不復之地。” 閔晗心中一驚,這個男人幾乎讓他覺得有些陌生了。 記得曾經共事“烏托邦”時,有一次加班加到很晚,二人驅車去路邊找了個小酒館吃點夜宵。那天是“烏托邦”用戶突破千萬的日子,閔晗微沾了一點酒就醉了,嘻嘻哈哈笑著,竟然拉著他講他小時候的事,講他以后多么想建立一個成功的商業帝國。 每個男人心中都有一個英雄的夢,只有更重要的東西才能讓他放棄自己追逐太陽的腳步。 現在看著林逸的模樣,閔晗集中竟不猶升起了一絲懊悔,自己為了拿到林逸對于自己打擊陳氏的計劃的配合,剛剛是不是cao之過急了? 林逸愿意配合他,模樣不是意氣風發,而是置之死地。 他想緩解一下這種沉重的氛圍,于是拍了拍林逸的肩膀:“振作起來,自己一個人……嗯,也許以后還會有更喜歡的人。” 林逸抖開他的手,望著他說道:“那是因為你沒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我走了,有事情通知我。”說罷,林逸就轉身而去,留下閔晗一人在此。 閔晗空空的手還有些無處安置的尷尬,心中被林逸的話語勾動,想起了藏在心中的那個人,總是拍他的頭像拍小狗一樣地叫他小傻子。 他輕輕拍了一下大腿,自言自語道:“喜歡不也還是要忘記,這是已經消失了的人的期盼啊。”話語輕輕,不知道是對已經不在的林逸說的,還是對經過的一縷清風訴說。 ********************************************** 林逸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偶爾撞到行人,有些失魂落魄。 這時候還是晚冬早春,江邊風大天寒,烏云儼儼,沿江的步行路少有行人。 林逸一個人沿著江邊走,大風吹起了他的大衣,刮亂了他的頭發,迫厲的江風似乎穿透他的衣衫,直灌到骨頭里。本是刺骨寒,可是林逸心中卻隱隱有一種被從心里的重壓中拽出來的快感,直欲風更大,天愈寒。 江風略略吹散他心中的重壓,從林笙失蹤以來,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此時他也趁著紛亂的風紛亂地想了。 說起來,二人都是a城人,但是高中才做了同學,他平時就有些注意這個內心靦腆,話不多的女孩子的。 少年人的情思總像春天的柳絮,在暖意融融的春陽中飄飄蕩蕩,似乎看不見,然而滿天都是,可是就算滿天都是,但卻也是抓也抓不住,握也握不全。 面臨高考,學業為重,也沒有誰敢把心里的心思如脫韁野馬一般放出去縱覽山河,總是到了高考后,這點心思才敢萌芽生根。 高考后見了幾面,那心里的小樹芽是愈發地出枝生葉,要往天上躥了。 到后來,面臨異地,心里的波折幾度回蕩,然而終究是不愿意屈就心意,喜歡便去護在手邊,護在心里好了,哪里有那么多瞻前顧后,左支右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