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崢定定的看了她幾眼，想著山莊里有孩子們，她也就不會沉溺在悲傷之中了。遂蔣崢點(diǎn)了點(diǎn)頭，命人打水給她洗臉。洗過臉，便命人護(hù)送她會九梅山莊。

    而此時三竹居內(nèi)已是哀聲陣陣，聞訊趕來的靖郡王妃面無悲色，只眼淚串成串的往下淌。凝望著兒子安詳?shù)倪z容，靖郡王妃想，無論如何，這孩子走的時候是高興，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駱?biāo)匾逻t了一步趕來，一聞噩耗，她就閉過氣去了，最后被丫鬟掐著人中弄起，張開眼就淚流滿面，踉踉蹌蹌的趕來，到了跟前，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冒金星，趔趄了幾步。

    驚得幾個丫鬟勃然變色，扶住她焦聲道：“夫人！”

    駱?biāo)匾乱话淹崎_兩人，跌跌撞撞的奔到蔣紹床前，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她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遇見，那是在彭城，她帶著家仆在挑首飾，被請見了雅間，他就坐在屋內(nèi)。

    她悚然一驚，下意識就要跑。直到他含笑開口，他的聲音清冽溫和，浸潤著身居高位的氣勢，奇異的撫平了她心底的不安。

    “駱姑娘，我并沒有惡意。”他雙手交握放在膝上，姿態(tài)悠閑：“只是有個秘密要告訴你，關(guān)于你的母親。”

    后來她才知道蔣紹已經(jīng)調(diào)查她很久了，同時他準(zhǔn)備了好幾個人，她是其中最符合他要求的，如果她不答應(yīng)，那么他會找另一個人試探。

    迄今她都在慶幸，自己的表現(xiàn)讓蔣紹滿意了，不只是因?yàn)槌晒?bào)了殺母之仇，還因?yàn)槟莻€人是他，蔣紹！嫁給他，哪怕只是有名無實(shí)的夫妻，她亦心滿意足。

    當(dāng)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她掙扎過，抗拒過，恐慌過，但還是不受控制地沉淪其中，不可自拔。明知道危險(xiǎn)，甚至可能萬劫不復(fù)，依舊淪陷。

    有時候她會冒出一個陰暗的想法，她希望他這輩子都不能得償所愿，那她就能順理成章的留在他身邊。

    他守著他心里的那個人，她守著他，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十年……當(dāng)他放棄后，她希望他一回頭就能看見她。

    “蔣紹，我錯了，我不該那樣想的，我后悔了，我再也不會有這樣自私的念頭了，你醒來好不好？蔣紹你起來啊，你怎么能死呢！”駱?biāo)匾抡Z無倫次的哭訴著。

    蔣歆嚇了一跳，見她神情癲亂，心頭發(fā)顫，按住她拍打床榻的手，哽咽：“二嫂你別這樣，你這樣，二哥走的也不安心。”

    駱?biāo)匾驴蘼曇活D，抓著蔣歆的手，放聲大哭。蔣歆亦忍不住痛哭流涕，旁的人見此，哭的更悲，屋里頓時哭作一團(tuán)。

    聞訊趕來的蔣峼一入內(nèi)就見駱?biāo)匾潞褪Y歆抱頭痛哭，忍不住雙眼發(fā)酸。再看他最擔(dān)心的靖郡王妃眼神空洞，蔣峼知道她這是傷心的狠了，大悲無淚。當(dāng)下眼里便起了一層霧氣，蔣峼撇開視線，看向床榻之上的蔣紹，目光微微一動，他嘴角含笑，神情安詳。倒像只是睡著了，還是做著好夢。

    他去見過蔣嶸，雖然沒有歇斯底里的咆哮但是滿臉功敗垂成的頹然，也來看過重傷的蔣紹，那時的蔣紹還清醒著，無悲無喜，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卻沒有這樣的寧靜平和。

    都說人臨死之前會看到自己最想見的，也許是真的吧，所以他含笑而終。這樣挺好！

    蔣峼這么安慰自己，眼淚不知不覺漫下來，他抹了一把淚，對頹然坐在太師椅上，彷佛被抽干了精力的靖郡王道：“二叔節(jié)哀。”偏頭看著靖郡王妃，卻是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喉嚨被堵住了似的難受，對于喪子的母親來說，任何話語都太輕飄飄了。

    蔣峼不自然的撇開視線，走到蔣縱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保重，如今二叔二嬸只能靠你了。”

    蔣縱何嘗不知道這一點(diǎn)，他甚至想起了之前幾年蔣紹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二哥早就預(yù)料到這一天了，所以他一直磨練自己。就在昨天二哥跟前的大丫鬟把二哥大半的私產(chǎn)交到他手上，讓他和jiejie弟弟平分。

    “我知道！蔣縱挺了挺原本就繃直的背，大哥走了，他就是這個家的長子，父母老了，jiejie還在守寡，胞弟年幼，他不能垮，絕不能垮！

    蔣峼在郡王府稍微留了一下，見沒什么需要自己幫忙的，叮囑蔣縱有事派人通知他，便離開了。布置靈堂到祭拜還需要一段時間。而他手上也有不少事，忙的腳不沾地，這幾年他到底是略微長進(jìn)了一些，能給蔣崢打打下手。

    不想一只腳剛跨進(jìn)王府，就見邱淑清跟前的婆子心急火燎的跑過來，一臉的如喪考妣。

    蔣峼眉心一跳，頓生不祥之感。

    果不其然，那婆子都不等喘勻氣，顫著聲兒道：“四爺，夫人咳血了。”

    蔣峼臉色微變，心情有些微妙，這邊紹堂哥剛走，她就咳血了，要說沒關(guān)系，打死了蔣峼他都不相信，打不死，他就更不信了。自己的妻子對堂哥情根深種，雖然他早就知道了，但是咋一聽見還是覺得不得勁。

    蔣峼呵斥：“蝎蝎螫螫，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你還想鬧大人盡皆知不成。”

    報(bào)信的婆子嚇得哆嗦了下，噤若寒蟬的低下頭賠罪：“四爺恕罪，四爺恕罪。”。

    蔣峼皺了皺眉，心煩意亂的問：“通知府醫(yī)了嗎？”

    “通知了。”

    聞言，蔣峼便不再多言，前去探視。不管怎么樣，總要去看一看的。

    未見到邱淑清前，蔣峼心里厭煩，覺得她盡給他添亂，但是在見到她本人之后，那點(diǎn)煩躁頓時不翼而飛。

    蔣峼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女人，不像桃李年華的妙齡女子，更像是三十歲的婦人。

    他知道邱淑清身體不好，自從那一年除夕小產(chǎn)之后，她一直沒調(diào)養(yǎng)好。后來他去青州上任，而邱淑清留在王府，既是調(diào)養(yǎng)也是禁足。不過似乎效果不佳，她放不開，于是自怨自艾，生生的把自己身體作的越來越差，哪怕后來誰也不提禁足這回事，可她也沒力氣出院子了。

    而蔣峼也把這位妻子拋在了腦后，他可以容忍妻子心有所屬，但是不能容忍妻子行動上對另一個男人念念不忘。

    說起來他也有小半年沒見過她，可那會兒還不至于憔悴至此。這會兒，她整個人都瘦脫了相，臉頰凹陷，顴骨突出。若不是睫毛還在輕輕顫動，蔣峼都要以為她已經(jīng)沒氣了。

    蔣峼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他想可能是因?yàn)橐蝗辗蚱薨偃斩靼伞?/br>
    “通知邱家了嗎？”蔣峼突然問。

    屋子里靜了靜，才有人壯著膽子道：“尚未。”

    蔣峼大怒，喝令：“還不趕緊去通知。”不由心酸，目下府里大亂，這些人便不敢多事。可邱淑清這模樣，蔣峼深怕她有個好歹，就像隔壁紹堂哥似的說去就去了，到時候身邊沒個親人陪著，太凄涼了。

    這樣的動靜，終于讓邱淑清睜開了眼，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蔣峼，對上她的視線后，蔣峼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分外尷尬，幸好府醫(yī)到了。

    眼見著府醫(yī)眉頭越皺越緊，蔣峼一顆心逐漸下沉。

    收回手后，府醫(yī)道：“四夫人這是舊疾，好生休養(yǎng)便是，我下去再換一藥方試試。”

    收到府醫(yī)眼神示意，蔣峼嘀咕了一句：“看了這么久都沒起色，我去問問他到底會不會看病。”說著話，就跟著府醫(yī)到了外間。

    一到外面，蔣峼正色：“你實(shí)話實(shí)說吧！”

    府醫(yī)嘆了一口氣，不忍道：“四夫人已是油盡燈枯之象，本來可以熬個一年半載，可這一口血吐出來，左右就是這一個月的事了。”大好年華的女子卻要香消云隕，不由想起了隔壁剛剛走的蔣紹，都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時也命也！

    蔣峼閉了閉眼，沉聲道：“不要讓夫人知道，讓她最后這段日子好過一些，要什么藥只管去庫房拿。”

    府醫(yī)應(yīng)諾，推下去寫藥方。

    蔣峼在原地站了會兒，即使不喜邱淑清，可她就要死了，至多一個月的命，饒是蔣峼也有些難以置信，他整了整神色才踏入屋。

    “府醫(yī)說你這身子需要慢慢調(diào)養(yǎng)，最重要的放寬心。”蔣峼放柔了聲音，他們夫妻之間多久沒有這樣和顏悅色了。

    便是邱淑清都怔了下，旋即笑起來，這笑放在她瘦骨嶙峋的臉上，實(shí)在說不上漂亮，其實(shí)她以前委實(shí)是個美人，信都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美人。

    “我自己的身體，我比誰都清楚，我要死了。”邱淑清虛弱道：“我知道，這樣也好，我終于可以解脫了。”

    蔣峼張了張嘴，詭異的覺得那口血掏空了她所剩無幾的生機(jī)，順便也帶走了她盲目而又不理智的愛慕。

    邱淑清喘了一口氣，繼續(xù)道：“我這一輩子，出身世家，長輩寵愛，兄弟謙讓，可以說，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唯一一件不如意的事就是……”

    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不過，兩人心知肚明。

    邱淑清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越是求而不得，越是著了魔似的苦求，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我怎樣都是我自找的，只是對不住你了，占了四夫人的位置，卻教你被人看了笑話！”

    不想她會說這話，蔣峼愣了下才道：“誰敢笑話我！說來你嫁給我，的確是我占了便宜。”自己雖然是王府嫡子，但是就他那風(fēng)流浪蕩的名聲和文不成武不就的本事，一般情況下還真娶不到邱淑清。當(dāng)年的邱淑清出自名門，叔伯兄弟都手握重權(quán)，本人才貌在信都貴女圈內(nèi)都是翹楚。

    邱淑清彎了彎嘴角，彷佛是被他逗笑了：“這輩子，我一對不起你，無端端把你卷入其中，卻沒做好一個妻子。二對不起生我養(yǎng)我的娘家。家里的意思我清楚，他們想把我meimei嫁進(jìn)來。 ”她命不久矣，而她胞妹比她小六歲，年紀(jì)正好。有眼睛的都知道這天下早晚要姓蔣，而她雖然嫁進(jìn)來了，但是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她一走，兩家關(guān)系就斷了。

    然而因?yàn)樗木壒剩窦遗畠合爰藿o蔣家其他人也斷無可能，所以接她的位置，是最好的辦法。

    她說的云淡風(fēng)輕，蔣峼卻尷尬的要命：“你別胡思亂想，你好好養(yǎng)身子。”

    邱淑清徑自道，似乎是怕不說就沒機(jī)會了：“我那meimei和我不同，從小就端莊賢惠，她會是四爺?shù)馁t內(nèi)助，還是個美人兒，我走后，四爺娶了她做續(xù)弦，可好？”

    蔣峼懵了下，無言以對，說實(shí)話娶誰做續(xù)弦他都沒意見，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些話從邱淑清嘴里說出來，他只覺得說不出的古怪。

    “你我夫妻一場，這是我臨死之前唯一的要求了，四爺就當(dāng)可憐可憐我吧！”邱淑清哀哀的看著蔣峼。

    蔣峼受不住她那目光，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邱淑清面露欣慰之色，邱家養(yǎng)她一場，她卻從沒為家里做過什么，還盡給家里添麻煩，臨終總算替家里辦成了一件事，如此她也能少一分愧疚了。

    蔣峼見她眼皮不住往下掉，知道說這些話已經(jīng)讓她筋疲力盡，遂道：“我先走了，你娘家人待會兒就到，你要是愿意，讓她們留在府里陪你幾天。”

    “多謝四爺。”

    蔣峼笑了笑，抬腿離開。

    然而邱家人終究沒能多陪邱淑清幾天，當(dāng)天晚上，邱淑清就去了，神情安詳寧靜。

    說邱淑清還有月余性命的府醫(yī)在大冬天出了一身冷汗，不斷擦著額上汗珠，對著蔣峼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不過蔣峼并沒有遷怒他，心愿已了，塵緣已斷，想死，于是死了，多簡單的事！

    邱淑清這一輩子和蔣紹連有緣無分這四個字都說不上，好歹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不知道她臨走那一刻是否因此喜歡，所以含笑而去。

    望著她微微上揚(yáng)的嘴角，沒來由的，蔣峼想起了蔣紹，他的遺容也是如此安詳平靜。

    現(xiàn)在他是真的有點(diǎn)相信人死前會看到自己最想見到的情形了。

    兩個王府接二連三的傳出喪事，并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因?yàn)檫€不等大伙反應(yīng)過來。禪讓大典如期舉行。做了五年傀儡皇帝的后晉末帝和冀王三請三辭之后，冀王托著病體正式登基。

    那一日的盛況天璇并沒有參加，她還在‘坐月子’！不過就是在山上她也能察覺到周圍人身上那種難以言表的興奮之情。

    冀王稱帝，冀王妃為皇后，冀太妃為太后，蔣崢為太子，而天璇也隨之升為太子妃。

    圣旨送來時，一旁的劉氏都忍不住喜形于色，冀王對天璇有諸多不滿，雖然蔣崢情深不改，然而劉氏依舊擔(dān)心，唯恐冀王會做些什么。如今一顆心可算是能落回肚子里了。

    來傳旨的太監(jiān)是蔣崢的人，遂過程很順利，天璇在屋子里應(yīng)了景便成，接過圣旨后，便示意白露厚賞來人。

    “太子妃是什么啊？”元寶睜大了眼睛，滿眼的好奇。

    劉氏摟過他，含笑道：“太子妃就是太子的妻子，你爹是太子，你娘就是太子妃啊！”

    元寶撓了撓腦袋，短短幾日內(nèi)長輩身份的改變令他無所適從，天璇怕他問出一些犯忌諱的事，故道：“你去看看meimei醒了沒？”

    一聽meimei，妹控元寶頓時顧不上疑惑了，撒腿就躥向耳房。白露連忙跟上。

    “寶哥兒倒是個好哥哥！”劉氏道。

    天璇彎了彎嘴角。小時候沈天樞就是這么稀罕她的，小小一個人硬要抱她，抱住后又動都不敢動，還有蔣紹……

    劉氏見她笑意不到眼底，暗嘆了一回，自從下山一趟回來，她便郁郁寡歡。親人離去的陰影并不那么容易消散。這個理，劉氏也知道，不過蔣紹不是一般的親人，劉氏有些擔(dān)心蔣崢介意。今時不同往日了，須得更小心些。瞧此刻白露幾個不在，遂道：“逝者已逝，生者節(jié)哀。”

    天璇笑容一凝，慢慢收起了嘴角的弧度：“母親，我明白，我會調(diào)整自己好情緒。”道理她都明白，可是七情六欲如果都能cao控自如，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那個人承載了她整個童年，還在她眼前永遠(yuǎn)閉上了眼。

    劉氏拍了拍她的手，語重心長：“你明白我就放心了。”側(cè)臉看向耳房，里面?zhèn)鱽戆舶餐弁弁鄣拇罂蘼暎驮獙殐褐钡陌矒崧暋?/br>
    劉氏含笑道：“多陪陪元寶兒和安安，你心情會好很多。”

    天璇也望過去，奶娘抱著大哭不止的安安出來尋她，小姑娘嬌氣的很，醒來見不著天璇就要哭，元寶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面，小眉頭皺成一團(tuán)，一臉meimei怎么又哭了的心疼無奈。

    望著越走越近的兒女，暖意一個勁兒涌上心頭，天璇對劉氏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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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二十三。

    僅僅做了三十五天的皇帝駕崩，太子蔣崢繼位。懸在眾人心頭的那只靴子終于落地，先帝油盡燈枯，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這一天來得猝不及防卻在眾人意料之中。

    禮部更是早早就準(zhǔn)備著，極其哀榮的喪禮有條不紊的進(jìn)行著。

    而消失了大半年的天璇終于在公共場合露面，入宮哭靈的命婦不由自主的抬眼，不著痕的打量這位新鮮出爐的皇后。

    私下里她們不是沒討論過，天璇是否因?yàn)閼言袣萘恕＿@樣的例子稀少，但是也不是沒有，就有那運(yùn)氣寸的女子，如花似玉的姑娘，一懷孕，滿臉斑點(diǎn)，哪怕生產(chǎn)候也消退不了，就是用粉都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