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之前聽莫少欺和主人討論過“秀色可餐”這個成語,她覺得,這四個字用在主人身上再合適不過,她眼中的主人不論何時都是風度翩翩,不論什么時候都是鎮定溫和,每當她無聊的時候就盯著主人瞧,看著看著,日復一日,她就變成了大白貓。她舔舔身子,有些想洗澡,也不知道莫少欺哪里去了,她都熱成了這樣也不給她沖沖涼。 沒辦法,她只好站起來,四處走了走,最后走到祁瑜腳邊停下來,用尾巴輕輕拍了拍祁瑜,祁瑜萬般無奈,看了眼她,給她倒了杯水,送到她面前。 宋玉珠理所當然的埋頭喝了,喝完一杯仰起臉,對著祁瑜打了個哈欠。 祁瑜蹲下身子拿起了杯子,又給宋玉珠倒了一杯水,宋玉珠的尾巴垂下來,表示她滿意了。 祁瑜看著這貓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好像他生來就是伺候它的。 祁瑜算是明白了,不管是人還是動物,骨子里都是恃寵而驕的,你給它三分好顏色,它定然會尾巴翹到天上去。 曾經那個只會搖尾乞憐的小貓兒在他的照料下已經成了一只又懶又饞的大肥貓,每天除了吃就是趴在地上打滾。 真不知道,他當初為什么會決定養它。 他祁瑜這輩子只有被人伺候的時候,何曾伺候過別人?哦不……那還不是人,是一只貓。 忽然間,小貓的長尾巴又拍了拍他。 又怎么了? 祁瑜低頭,小貓慢悠悠的站起來,雙爪合十,對它拜了拜。 祁瑜彎下腰,把宋玉珠抱在懷里。 宋玉珠舒服的倒著,慢慢閉上眼,終于有了點困意。 莫少欺端著酸梅湯過來,看見祁瑜又抱著珠珠,忍不住嘲笑,“少爺,我感覺,咱們這不是養貓,咱們這是請了個祖宗。” 祁瑜覺得莫少欺說的在理,也忍不住笑了,在山莊休養的這幾年,他遠離喧囂,除了醉心書畫,也沒有其他的正經事做。莫少欺為祁瑜倒了一碗酸梅湯,問祁瑜,“少爺,給你加了些碎冰,解暑的,你如今的身體狀況,喝些冷飲還是沒有妨礙的。” 可誰知道他話音剛落,祁瑜懷里的宋玉珠便睜開眼睛,一下子立起腦袋瞪著莫少欺,似乎是對他的話很不認同。 就在下一秒,宋玉珠敏捷的跳到了桌子上,大爪子一揮,把裝著冰塊的小碗掀翻在地。 莫少欺驚呆了,這小貓是聽懂了他們的話,不讓少爺吃冰的嗎? 宋玉珠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她家主人的身子要緊,別人不在意,她可是上心的很呢! 堅決不能讓主人吃涼的,如果沒人吃,那就……她來吃好了。 于是,宋玉珠大張旗鼓的把莫少欺為祁瑜倒的那碗酸梅汁咕嘟咕嘟也喝了。 莫少欺目瞪口呆,一個勁兒的搖頭,喃喃道,“太張狂了……這小家伙實在是太張狂了……” 為了懲罰宋玉珠,莫少欺故意不給宋玉珠午飯吃。 中午用膳時,莫少欺把宋玉珠關在門外,沒過一會兒就聽見宋玉珠在外面撓門的聲音。 這聲音實在不悅耳,祁瑜皺了皺眉頭,莫少欺嫌煩,只好又把門打開了。 宋玉珠聞著香味,一下子就跳到了祁瑜的膝蓋上,然后伸長了脖子想看看今天的飯菜是什么。 金蟾用圍裙擦擦手,走過來要把宋玉珠抱走,這小家伙被少爺寵的太過分了,吃飯都要上桌了,再不好好管管,一桌子菜都要被糟蹋了。 宋玉珠戀戀不舍的離開了祁瑜的大腿,內心對金蟾無比的怨念。 我就看看……我又不吃…… 哎……還是做人好,想吃什么吃什么,自從做了一只純粹的貓,她感覺很久沒光明正大的吃好的了。 ☆、第48章 祁瑜對宋玉珠還是不錯的,雖然也沒拿她當人類一樣照顧,但每次用膳的時候,只要她看中了什么吃食且抱著祁瑜的大腿不吃到不罷休,祁瑜通常都會喂她兩口,這次也不例外,祁瑜夾了一筷子青筍喂給宋玉珠,宋玉珠舔了舔。 唔……不是想象中的味道。 于是,宋玉珠嫌棄的把臉扭過去。 莫少欺在一旁擼袖子,“這小家伙還挺有脾氣的!” 祁瑜笑了笑,沒有多做計較,不一會兒,有小廝前來交給祁瑜幾封信,祁瑜放下筷子,開始讀信。 他一邊看,莫少欺一邊問,“怎么這么多封?” “有一封是國公府寄過來的家書,有一封是老王送來的,還有一封是……”祁瑜已經飛快的看完了信上的內容,“是宋玉洪寫的。” 祁瑜本就朋友不多,離開了金陵城,來到天泉山莊隱居休養,更是像個透明人一樣淡出了紙醉金迷的圈子,平日里有來往的也就幾人而已,除了長公主每月必寄家書、老王隔三差五會向祁瑜報備霄云樓的情況,再有就是宋玉洪、祁煊一年有那么一兩次的來信。 “宋兄說了,他不日打算南下游玩,可能會路經此地,很可能會過來坐坐。”祁瑜看了看信中最后標注的日子是上個月中,因為信使有一定的延遲,所以算算日子,宋玉洪這兩日就要到了。 其實前幾年,宋玉洪幾乎每年都要來看祁瑜一次,他本就是個浪蕩子,又一直耗著沒成家,活脫脫一匹拴不住的野馬,一年到頭要出門好幾次,騎著一匹馬,獨自一個人,聽過吳儂軟語,也見過落日長虹,感受過千里冰封,也體會過烈日當頭,但是這兩年,家中父母也漸漸老去,他總算知道要承歡膝下,雖然心還在外頭,可是已經開始學會克制。 等到這一次,祁瑜和莫少欺再見到宋玉洪時,更發現對方產生了驚人的變化。 這變化除了身形、長相與輪廓,更多的是身上的沉穩之氣。 宋玉洪和祁瑜年歲相當,兩人今年都是二十又二,這若是生在平常人家,還是個血氣方剛不知輕重的少年兒郎,可對于他們這樣的世家公子來說,總還是要有一副貴族的樣子。 宋玉洪一身錦衣玉帶的裝束,腰間配著一把月白色的寶劍,上面掛著精致的玉佩,讓這公子看起來英氣中又不失貴氣,宋玉珠幾乎看傻了眼,這還是那個當初欺負她的說話沒一次算數的二哥哥么? 記憶中的親人仿佛已經消失了很久很久,宋玉珠這么多年一直在刻意遺忘他們,因為怕以后再也見不到,見不到會不舍,不舍就會傷心,她盡力忘記他們,但是卻在二哥哥站在自己面前時,差點沒忍住內心的激動而撲上去。 宋玉洪一進門就看見有只貓朝著自己搖尾巴,他瞥了那小貓一眼,徑直朝祁瑜走過去,一番客氣后,宋玉洪道,“這貓你還養著呢?” 祁瑜道,“山中生活簡單無聊,總需要找些樂趣。” “說的也是。”他又對祁瑜道,“我這次帶來兩壇好酒,晚上歇在你這里,咱們來個至死方休。” 他這次看起來像是有事而來,祁瑜道,“怎么?令堂又替你相看了哪家姑娘?” 一提到這事,宋玉洪面上變露出幾分不自然的神色,祁瑜當即了然,禁不住諷刺了兩句,“宋兄素日里灑脫不羈,卻沒想到在感情上如此畏縮,你這般逃避,倒是白白傷了令堂的心了。” 祁瑜一語中的,更讓宋玉洪不好意思,說到“令堂”,宋玉洪已是滿心愧疚。 祁瑜所料不錯,宋玉洪這次表面是以周游為名,實際上是為了躲避和薛氏女瓔珞的婚事。 薛家原籍江西南昌,瓔珞的祖父曾任過金陵知府,所以瓔珞自小在金陵長大,后來分了家,瓔珞的父親因著見慣了江南的草長鶯飛,所以也不愿意回那匪寇集聚之地,便想留在金陵城,但苦于薛門清貧,最后不得不舉家返回原籍。 然而,卻在最后的關鍵時刻,瓔珞的母親結識了王氏,王氏這些年為了宋玉珠的事容顏憔悴,見著瓔珞長相肖似自己的小女兒,不免對瓔珞多看了幾眼,而瓔珞也甚會賣乖,倒是頗有宋玉珠小時候的幾分靈氣,王氏牽動情思,終于下定決心促成這樁婚事。 懷遠侯府這些年一直都是蒸蒸日上,宋輝在圣上眼里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雖然和懷遠侯府結親不一定能讓薛氏永遠留在金陵,但能有如此如日中天的親家,薛氏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就這么,這樁親事兩家一拍即合,但唯獨一個人不愿意。 宋玉洪堅決反對,甚至不惜出口頂撞王氏,如今的王氏哪里還有當年的氣勢,被宋玉洪揶揄幾句就敗下陣來,宋玉洪摔門離去,離開后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過分了。 明月高掛天際,宋玉洪和祁瑜坐在涼亭中,伴著清風,宋玉洪痛飲三大杯,祁瑜無奈嘆息,勉強的也喝了一杯酒。 祁瑜身子不好,然而宋玉洪帶來的是烈酒。 宋玉洪本意也不是非要祁瑜陪他喝酒,僅僅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如今的祁瑜那般愛惜身子,哪里會陪他瞎胡鬧,可是當宋玉洪見著祁瑜皺著眉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時,宋玉洪一時感慨不已,“木頭臉,你夠意思!” 因為祁瑜總是面無表情的,宋玉洪便常常戲稱他為“木頭臉”,每當他這樣說時,祁瑜的臉色就更臭了,但這次念在宋玉洪心情不好,祁瑜也懶得和他計較,僅僅是哼了一聲。 宋玉洪已是醉意朦朧,“我也知道,我對不住我母親,她看著風光,心里挺苦的。”酒乃穿腸□□,同時也讓人肝腸寸斷,宋玉洪一邊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一邊又覺得自己這些年混混沌沌的腦子從來沒這么清醒過。 他說著說著,紅了眼眶。 “這么多年,我們家玉珠一直是我母親的心病。” 玉珠……提起這個名字,祁瑜的神色也凝重起來。 “別看我母親以前動不動就罵玉珠,我也總欺負我這小meimei,可是你不知道,我母親多疼玉珠,我又有多疼玉珠。”宋玉洪吸了吸鼻子,“我也想讓玉珠醒過來,就算她永遠那么調皮搗蛋,我也愿意寵著她,可我就是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她明明沒有死,怎么就是醒不過來?” 祁瑜沉默著。 雖然距離上一次見到玉珠小姑娘還是七年前,可是卻不知怎的,過了好些年,小姑娘的音容笑貌從未在記憶里褪色,那么活潑頑劣的小姑娘、那么肆意天真的小姑娘,他很難想象她安安分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樣子。 “大夫怎么說?” 宋玉洪苦笑著說,“大夫換了一個又一個,都說玉珠的身子沒有大礙,可是……呵,誰知道是為什么。” 任誰也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鮮活的生命像是被凝固了一樣,凍住了小玉珠的人,卻也凍住了王氏等疼愛玉珠的家人的心。 “我母親每天都去看玉珠,我母親,個性那么剛強的女人,為了玉珠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我知道,玉珠是她的心結,所以,她看到瓔珞那張臉,難免會放不下。”宋玉洪又灌了一口酒,“可是,我母親有放不下的東西,我也有啊!” ☆、第49章 “她有放不下的東西,我也有啊!” 宋玉洪說出這話時,聲音帶了哭腔。 祁瑜還從未見過宋玉洪如此失態,恰好在這個時候,小貓兒出現在了他的腳下,伸出爪子撓了撓他的衣服。 他看著小貓兒清澈的眼睛,好像能讀懂它在說什么一樣。 “宋兄……” 只是祁瑜剛開口,宋玉洪竟然低下了頭,伸手捂著臉,肩膀抖動著,眼淚從指縫間溢出來。 宋玉珠看著宋玉洪這副樣子,心里難受極了,她印象中的二哥一向是玩世不恭、向來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的,他會憤怒、會發脾氣、會反唇相譏,可是她沒想到,他還會哭。 她想安慰宋玉洪,可是她開不了口,只好寄托希望于主人,然而…… 主人似乎并不擅長安慰別人的。 宋玉洪抹了一把鼻涕眼淚,滿臉通紅地抬頭,“祁兄,你知道求而不得的感覺么?” 祁瑜怔了怔,宋玉洪自嘲的笑了笑,“你哪里懂,你又沒動過真感情,不像我,我傻。” “男兒志在四方、志在家國天下,又豈能拘泥于兒女私情。”祁瑜理所當然的對宋玉洪說,只是剛說完這句話,他卻能感覺到腳下的貓兒仰著頭,呆呆的注視著他。 宋玉洪舉著一根筷子,一邊敲酒杯一邊道,“我就知道你不懂,從我認識你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個木頭人。”祁瑜的冷漠是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也許是常年久病纏身,所以才讓他對萬事萬物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在肆意張揚的宋玉洪眼里,祁瑜一直是一個沒有情緒的人,“幸好你沒有喜歡的姑娘,被你這樣的人喜歡,肯定也不是件好事。” 祁瑜聽了這話,反而笑了笑,“是啊,幸好我沒有喜歡的姑娘。” 宋玉洪也意識到,對祁瑜這等從不關心風月的男人講述兒女私情的痛苦就好比對牛彈琴,他也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只是又悶悶的喝了幾口酒,把自己徹底灌的人事不知,最后一邊大吵大鬧胡言亂語,一邊被扛回了客房。 莫少欺埋怨祁瑜,“少爺,你怎么不攔著他,讓他喝這么多?” 祁瑜也喝了幾杯酒,現在頭脹的厲害,一直在揉太陽xue,聽莫少欺這么問他,他淡淡的呷了一口茶,“他要喝,攔著有用?” 莫少欺倍感無語,“是啊是啊,最后熬夜煮醒酒湯的人還不是我!”他發牢sao說,“我明明是大夫、是醫者!現在都快被你使喚成廚子了!” 祁瑜只是笑,莫少欺見了更生氣,“你早些睡,那個’祖宗’交給我伺候!” 莫少欺說完轉身就走了,祁瑜打算上床就寢,正要熄燈時,發現小貓兒臥在離他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