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救人要緊,王嬌轉身就往牛棚跑。而容川已飛一般跑向獨木橋。衣服來不及脫,從河堤直接跑向困水中的張強。 “強子,強子,堅持一下!”容川奮力向前游。真傻啊!干嘛要死呢!難道死就能讓張醫生活過來?他想,就算為了張醫生,他也不能讓強子淹死。強子是家中獨子,他若死了,那個家豈不是全毀了。 水中,一心求死的張強已灌下許多水。身體發飄,精神處在半昏迷狀態。 有人叫我? 是鬼吧,他們來接我了。 容川靠近他,嘴里喚著他名字。此時張強身體已開始往下墜。容川奮力游過去,雙臂從張強腋下穿過,先將他頭盡量露出水面,然后單臂向前滑動,另一只手臂緊緊抱住張強,雙腿用力蹬水。 他想,就算是死,也不能松開手。 這時,牛棚里的人聽到消息后都急匆匆趕過來,眾人大聲呼喊,亂糟糟的,沒個頭緒。 王嬌站在岸邊急的跳腳。她會游泳,知道水中救人的不易。何況張強還是一個大個子,分量不輕,很容易將施救者一并拖進水里。 怕容川出事,王嬌作勢要沖進河里救人,卻被紀北平一把拉住,訓斥道“你是不是瘋了!你能就誰啊!老老實實在岸邊待著,我來!”說著,把外衣褂子往地上一摔,大吼著沖向河中。 ☆、第074章 就在北平奮力游向河中心時,容川之前扭傷的左腳踝忽然一麻,進而躥到整條左腿。先是像小蟲子爬,然后便無法用力。 糟了!是抽筋!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兩三秒間,容川感到身體忽然不受控制地迅速向下墜。如果此時放開張強,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是他沒有,張醫生慈愛的臉盤浮現在眼前,那雙溫潤的眼睛里似乎裝滿了無聲的祈求,讓他無法松開張強。 容川咬緊牙關,沒抽筋的右腿奮力蹬著水。他想,誰也不能死,大家都要活著! 這時,正在附近樹林巡邏的一隊男知青聽見呼救聲迅速趕過來,大家脫掉外衣跑進河水里。而這時,北平也已游到容川身旁。似乎看出容川體力不支,北平紅著眼睛說:“把強子給我!” 負重消失,容川身體猛然一輕。他水性很好,以前游泳比賽時也出現過一條腿抽筋的時候。他迅速調整呼吸,雖然左腿依舊用不上力,但那種致命的向下墜落的感覺已經消失。起死回生,他感激又慶幸。然后,更多的人趕過來,把他們仨一起拉上了岸。 上岸后,大家圍著張強。一班班長李旭迅速為他做人工呼吸,北平急得紅了眼,失聲罵道:“張強,你他媽要是死了!老子天天燒紙罵你!” “嘔!”大概是聽到了兄弟的詛咒,躺在地上的張強忽然吐出兩口水。他微微睜開眼,意識模糊,持續缺氧讓他大腦一片空白。“我在哪兒……” 聽見他說話,大家長舒一口氣,幾個膽小的女人已經嚇哭了。這時來到北大荒后,第一次看見有人自殺。這太可怕了,就發生在她們身邊。過去的幾年,她們已經失去了那么戰友,如今剩下的每一位都是寶貴不能被取代的。 北平擦一下眼睛,跪著爬過去緊緊抱住張強,哽咽地說:“強子,你他媽傻不傻啊!你死了,你媽怎么辦?你meimei怎么辦?你是個大老爺們啊,就這么死了,你他媽對得起誰……” 一番話,把大家眼圈都說紅了。 幾人中,一班班長李旭年紀最大,腦筋也最清醒。“同志們,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夏末天氣涼,咱剛才都沾了水,得趕緊回屋烤火,不然容易落下病根,那不是鬧著玩的事!張小可,麻煩你帶著幾個女生先趕回去告訴王嬸燒一大鍋開水,把廚房的火燒起來。你們——”他指指自己班的幾位知青,“先把衣服穿上,別著了涼,我負責背強子,你們幾個負責攙容川和北平。” 自從上了岸,容川就一直坐在地上,腳踝酸痛難耐,帶的整條左腿都麻木了。但是王嬌蹲在他身旁,不想讓她擔心,用盡力氣咬牙忍著。王嬌摘掉他臉上幾片濕漉漉的葉子。望著他蒼白的臉,想到剛才驚險的一幕,現在心跳還是亂的。“容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 “你臉白的很。” “光照的。”他伸手捏捏她臉,笑得很燦爛。這時兩個男生走過來,看他倆像是卿卿我我,有些不好意思過來。容川拍拍王嬌的手,“阿嬌,你跟張小可她們先回牛棚。一會兒我就回去。” 其實王嬌看出容川有些不對勁。但知道以他要強的性子就是問也不會說,反而讓他難堪。 王嬌走后,他才像是松了一口氣那樣,整個身體后仰,躺在濕濕的泥土地上,全身酸軟無力,額頭全是冷汗。 “川子你咋了?”兩個男知青趕緊跑過去將他扶起來。 “沒事,就是腳抽筋了。” “啥時候的事啊?” 容川笑著揮揮手,一副不愿多講的樣子:“哎不提了,趕緊回牛棚吧。對了,回去后,誰也別跟女生說啊。她們膽子小,別一會兒咋咋呼呼鬧得全連都知道了。” 廚房里,王嬸早已生好火,柴火噼里啪啦地響著,大鍋的水冒出裊裊白煙。怕他們凍著,王叔還拿出玉米酒燙好給他們。回屋后,王叔心情很沉重,對王嬸說出心里話:“你說搞那些事情有啥用?好端端的一個家就這么毀了了。要不是容川及時看見,那么大的一個小伙子就算喂龍王爺了。” “你小點聲!”王嬸害怕,眼睛警覺地瞄著窗外。她家老頭子哪里都好,就是喝完酒喜歡瞎胡說。 “怕啥?老子說句實話咋啦?誰敢把老子告發,老子回來就整死誰!” 王嬸把窗戶一關,指著王叔鼻子罵道:“你看你,喝幾口貓尿,又不知道天南地北了!你想得開,你是英雄,我和大毛二毛可還沒過夠呢。告訴你,以后少喝酒!要是喝酒就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如果不聽話,我現在就帶孩子回娘家,把這些牛,還有那么鹿,都扔給你一人養活!” 一看老婆真急了,王叔立馬老虎變貓,笑呵呵地哄道:“行行行,我錯了還不行?今天喝得有點多,嘴兩邊沒把門的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生氣就是了。我就是琢磨,這事要不要告訴齊連長和指導員。畢竟差點死了一個人。咱們離的近,說句不好聽的,若人真死了,牛棚也有連帶責任。” “連帶個屁!又不是咱把他推進河里的!”王嬸壓低聲音罵道,“你呀你,越老越糊涂!這是好事嗎?還到處宣揚。我看那,咱就當不知道。你看那些孩子聚在廚房,難道只是為了烤火?人家也商量這事咋辦呢。我看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倆靜觀其變。等下午的,我去問問容川,那小子注意多。” 王叔嘬一口煙:“我看行。若有容川在,這事就好解決了,咱們也不用擔心找麻煩。” 屋子里,李旭幾人見衣服干的差不多,起身就要離開。容川叫住他。“旭子,今天謝謝你們。” “瞧你,救人還不是應該的。” 容川笑道:“等回連隊我請哥幾個吃飯。那個……” 李旭知道他要說啥,抖抖半干的衣服,邊穿邊道:“放心吧川子,這事我們幾個就當不知道,若是告訴連隊,也是由你去說,我們不會多一句嘴。”其他人附和,“對,我們不會多嘴。” 他們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容川,北平還有張強。柴火噼啪作響,火光映紅三人臉頰。 張強身體幸虧天生結實,加上容川搭救及時,剛才吐出幾口水,現在已完全清醒。身上披著女生們用來鋪床的破布單,表情介于麻木與痛苦之間。他想起很多事。以前的,現在的,還有剛才生死一刻的。屋子里,誰也不說話。容川拿過玉米酒,喝一口。北平向他伸過手來:“給我喝一口。” 容川把搪瓷缸子遞過去。北平接過,仰頭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眼睛看著灶膛附近掉落的幾根柴草說:“李容川,今天謝謝你。” “別這么說,紀北平,是我該謝你。” “謝我?這話說的真奇怪。不是故意取笑吧。”他又喝一口。辛辣的酒穿過喉嚨,火燒一樣。 容川笑道:“你看你,一跟我說話就像打仗,好端端的,我為啥取笑你?剛才我腿抽筋了,你知道啥時候抽的?在水里的時候,我抱著強子,身體向下墜,若不是你,我跟強子都得沒命。” 紀北平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他說的。容川笑,肯定地說一句:“我沒騙你,真的,是你救了我們倆。” 一側,聽到他倆談話的張強用被單痛苦的捂住腦袋,心中都是自責。北平看著容川,“那一刻,你怕死么?” “怕。” “還怕啥。” “怕再也見不到我媽,我妹,還有阿嬌。” 紀北平撇嘴,不以為然,“瞧你那點出息,怎么惦記的都是女人。” “她們不單是女人。”容川全身放松地靠著墻壁,修長的四肢展開,長嘆一聲,“她們還是我的恩人,親人,愛人,每一個都是寶貝疙瘩。”頓一下,眼睛看著張強,“對吧?強子。為了她們,咱也得好好活著。” “對。”張強的聲音從被單里悶悶傳出來。“北平,容川,你倆揍我一頓吧!” “我是想揍你,狠狠揍你,從上到下,就跟小時候一樣!可是現在我全身無力,以后再說吧。”北平又喝一口酒,聲音懶洋洋。 這時,廚房窗口外傳來王嬌細細的聲音:“容川,王嬸讓我告訴你們,今天吃完晚飯再走。” “吃啥呀?” “問那么多干嘛,晚上就知道了!紀北平,張強,你們倆聽到沒?誰也不許走啊!誰走,我拿掃帚疙瘩揍誰!”王嬌大聲威脅。 “知道了,真夠啰嗦!”北平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應一聲,心里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現在窗外午后金燦燦的陽光,暖暖的,柔柔的,曬得人全身發軟。他想容川說得對,她們不僅僅是一個女人。 盡管大家都說要守口如瓶。但畢竟差點鬧出人命,很快連隊就知道了。指導員覺得這是見義勇為,是好事,詢問了張強意見,然后給團部寫了一份報告說明情況。然后,秋收開始前,團部下發了表揚文件,并獎勵七連25塊錢。 指導員把他們幾人叫道辦公室,“錢給你們了,這是拿命換的,連隊不克扣一分。” 拿著錢出來,幾位大男孩都有點不知所措。李旭率先表態,對容川說:“這錢我不要啊,你們愿意干啥干啥。做了好事還收錢,丟人那!把我看成啥人了!”隨后,其他人也紛紛說自己不要錢。 其中一人提議,干脆把這25塊錢給張強。 大家紛紛點頭,于情于里確實應該給他。而紀北平提出反對意見,他與張強太熟,了解他性子,要是把錢直接給他,不如殺了他。 “這樣吧。”容川一拍腦門想出個妥當主意,“咱把這錢以張強的名義寄回北京他家里,若以后他問起來,咱就說不知道,省得他難為情!” “這個注意好!“大家異口同聲道。 ☆、第075章 秋收開始了,這是一年中最忙的季節。 一大早,晨曦剛露,知青們就站在cao場上整裝待發。指導員和連長親自帶隊,先是每年例行的講話。 講了一堆,總結一句就“大家好好干,誰也不許偷懶!誰要是偷懶,老子斃了誰!” 吃過早飯,拖拉機把全連知青拉到麥子地。遠遠的,就看到晨曦下金黃色一片的麥田。這是辛苦勞動一年換來的成果,大家在拖拉機上就開始歡呼。 王嬌是第一次看見麥海,以前總聽容川說,秋天時,麥子長得有多美多美,成熟的麥粒越嚼越香。但是她沒見過,所以體會不深。如今看見了,對于一個生長在城市里的孩子來說,那種美景,不僅震撼,還有激動和感動。心在胸膛里狂跳,似乎要出來! “阿嬌,你哭啦?”永玲笑道。 “沒有。”王嬌不好意思,趕忙用袖子擦擦眼睛。 雨晴胳膊肘捅捅王嬌的腰,半開玩笑地揶揄:“是不是害怕一會兒辛苦勞作?王阿嬌同志,這可不好啊。作為革/命接班人,我們不能怕吃苦,更不能怕臟怕累,要哪里有困難就往哪里沖!” “瞧你,我才不害怕勞動呢!”王嬌胳膊肘“狠狠”捅回,自從在牛棚分享了彼此的秘密,三人已成為無話不談的親密戰友。王嬌還告訴她倆一個現代詞“閨蜜”。有時,勞動結束,三人就坐在路邊望著藍天白云思念自己心中的愛人。王嬌辯解道:“我掉眼淚是因為太激動,記得剛來時,這里還是白茫茫的一片。春天來這里播種,到處都是黑黑的泥土,哪里會想到幾個月后金黃色的麥子就長出來,感覺像魔術,好神奇。” “魔術是啥?”前方,小黃豆回頭。 “哎呀你個山炮!魔術就是變戲法。北京天橋那邊撂地賣藝的不都是。”敏英推她腦袋一下,笑她沒文化。 一提起天橋,小黃豆很感慨,她家以前就住天橋附近的一條小胡同里。那里距金魚池也很近。“小時候呀,我和我哥從那邊喝完豆汁回來,他就會帶著我去天橋看耍把式,你們不知道,天橋原先可熱鬧了,那鑼聲敲得震天響!我哥可機靈了,看的時候往前鉆,等人家開始要錢了,立馬就跑出來。” 小黃豆眼神悠悠回憶著往事,王嬌也想起來小時候跟父母去過一次北京,記得這個天橋和金魚池都在天壇公園附近,那里還有一個很著名的地方叫“龍須溝”,就是老舍先生筆下那條吃人的臭溝。 王嬌小聲問雨晴:“雨晴,龍須溝是不是也在金魚池附近?”九十年代末去北京時,龍須溝已經沒有了,那里是一片平房區和一條一條悠長古樸的胡同。 “是呢。”雨晴點頭說,“不過,五十年代初時龍須溝就填平了,那對勞動大軍里還有我爸呢。” 終于到了麥子地。勞動按班分,新訂購的康拜因收割機還沒到,大家只能靠手工。張小可把鐮刀發給大家,一人還配了一雙勞動布做的白手套。永玲告訴王嬌,割麥子時,一定要注意鐮刀揮下去的方向,一絲也不能大意,否則割到手就麻煩了。 雨晴嚇唬一句;“割掉手指可長不回來啊!” 小黃豆壞壞補充一句,“變成四指,小心容川不要你!” 張小可向著王嬌,指著小黃豆說:“呦,容川不要阿嬌,難道還要你不成?” 小黃豆臉紅,“哎呀班長你說啥呢!”然后在大家爽朗的笑聲中跑進金黃色的麥田里。 “同志們!開始吧!”前方,指導員一聲令下。 大家歡呼一聲,然后揮舞鐮刀開始奮力割麥子,男生那邊早在拖拉機上就說好要比賽,今天哪班輸了負責打掃廁所一個月。 王嬌雖沒割過麥子,但在影視劇里見農民伯伯干過。何況周圍都是老師。她貓腰,臉朝黑土背朝天,一手抓麥子,另一手揮起鐮刀。鐮刀很沉,而麥稈非常扎手,那結實的麥粒比想象中堅硬許多,鋒利的鐮刀砍在上面發出“咔嚓咔嚓”清脆的響聲。 張小可就在王嬌旁邊,她手腳麻利,動作迅速,是女生中割麥子最快的。直身捶腰時,見王嬌埋頭苦干,就說:“阿嬌,如果累了就歇一會兒。你第一次干,沒有經驗,速度慢很正常,一定要保證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