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劉芳莞爾一笑,“你瞧你,急啥?!我只是表達一下我的觀點,又沒說不去幫忙。只是……” “姐,有啥顧慮你說,在我這兒還不踏實?” 劉芳笑著搖搖頭,“那倒不是,我只是想孩子們年紀都大了,二十出頭談個戀愛很正常,難道以后要像我一樣不出嫁不當媽,就這樣?當然,我是自己選擇的這條路,甘愿為醫學事業付出,可隊里那幫女孩都愿意像我這樣孤單一輩子?他們遠離家鄉,心靈總要有個寄托,強行壓制,這不人道啊?!?/br> 齊連海說:“姐,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不讓她們跟男生接觸,是這個年紀如果接觸不當,或者接觸過多……呵呵,你是大夫,你肯定了解我的意思,這萬一鬧出了事,最后吃大虧的還是女孩子?!鳖D一下,看看劉芳表情,見她笑著,就斗膽子說了句:“再說,你不結婚,還不是因為那個美國……” “好了!”劉芳忽然把手里整理的病歷本往桌子重重一放,“你趕緊走,再不走惹得我不高興,我就不去你連隊了。” 自知說錯話,齊連海趕忙賠笑,“姐,別生氣,我這就走。但去連隊的事你一定往心里去。” *** 主席臺上,劉芳像mama一樣跟臺下的女知青交流談心,時不時的,還能聽到女生們說:“對,男生就是壞,沒一個好東西?!蔽萃猓自诖芭_下聽墻根的男生一個個無精打采,董力生很難過,嘆一口氣,道:“瞧瞧,里面把咱們男生說成啥了?洪水猛獸啊。我不服,非常不服。只是談個戀愛么,干嘛搞得像階/級敵人?!?/br> 張寶良也覺自己生不逢時,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去追高敏英,結果劉大夫橫空出世,順便帶來一套“男知青都是壞家伙”的破理論。“哎,照這么下去,大家到三十歲估計還在打光混。其實呢,咱們大老爺們就是四十還沒娶老婆也不著急,我有一個遠方表舅就是四十多結的婚,舅媽才二十,可女知青怎么辦?三十了誰還要?” 春生看了張寶良一眼,很了解地說:“不用擔心,咱們不能談戀愛,可村子里的農戶可以談,上次去二十七團參加農業知識考試,我聽他們說,隊里不少女知青都跟當地農戶搞對象。她們掙工資,農戶掙工分,互相照應,兩全其美?!?/br> “什么?!”春生的話讓張寶良痛心疾首,捂著胸口訴苦:“這么多如花似玉的城市姑娘千里迢迢從家鄉趕到祖國邊疆參與建設,結果最后都便宜那幫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農戶了?簡直是一群鮮花插在了好幾畝牛糞上!冤!忒冤!冤的我胸口疼!” “那她們嫁農戶了,我們怎么辦?!”董力生從剛才的落寞瞬間跌入一種巨大的悲痛中,“打一輩子光棍?我們家可是四代單傳,前幾天我媽給我寫信還讓我趕緊找一個對象,今年春節就帶回家呢!” “那個,你們不要悲傷嘛,女生們找農戶,咱們也可以找,說不定找到一對兄妹,咱們還能成一家人!”春生想得開,他對媳婦沒那么高要求,城市姑娘,農村姑娘都沒事,只要長得水靈就行。 寶良卻很憤怒,“老子干嘛要跟你成一家人?。 闭f著,手臂勾住春生脖子,作勢要揍他。 他們幾個人蹲在一起瞎扯時,紀北平側身躲在墻角,目光恰落在會議室倒數第三排的王嬌身上。今天,她只梳了一條麻花辮,又黑又亮直直垂在腦后。花襯衣上還有勞動時落下了幾個泥點子。 “真邋遢?!彼÷曕洁?,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她。彼時,王嬌正一手托腮認真地劉芳講課,時不時還點點頭。他抿嘴一笑,思緒有點飄遠,想在上海,那間被香樟樹影遮擋的課堂里,王嬌也是這樣聽課的嗎? 就在這時,有人用手點點他肩膀。 北平皺眉,打掉那只爪子,“別鬧!” 那只手繼續點,這回用了力氣。北平生氣,“你丫……”回頭剛要罵一句,卻在看清齊連海那張死臭死臭的大臉時,瞬間xiele氣。齊連海指指他,還有乖乖站在身后一言不發的幾個男生,聲音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你們,都跟我來辦公室!” ☆、第062章 連隊辦公室里,老齊慢悠悠點起一根煙,吸一口,又吐一口:“說說吧,今天聽墻根這事誰帶的頭?” 辦公桌前,男生們一字排開,頭垂得很低,澇秧茄子似的,唯有一個人昂著頭,一臉無所謂。 老齊抬手一指:“北平,你說說?!?/br> 北平:“說什么?” 老齊眼睛一瞇,挺唬人的,“你說呢?別裝傻,今天誰帶的頭?” 此刻,站在北平身旁的董力生最緊張。他倆關系不好,盡管被安排住進一間宿舍,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因之前芥蒂太深,一起生活了兩個月,關系仍不見改觀,昨天還差點因為做衛生的事吵起來,幸虧寶良及時將兩人分開,不然又是大鬧一場。 今天這事,算董力生挑頭兒,他想紀北平肯定會落井下石,所以自己不能坐以待斃,得趕緊想想對策。總之,要咬死牙關不承認。 老齊看了看面前沉默不語的紀北平,“怎么不說話?啞巴了還是心虛?我記得,你挺伶牙俐齒的?!?/br> 紀還是那副懶洋洋的面孔,語氣很平淡地說:“您就當我心虛了吧。” “好?!崩淆R把煙掐了,沖其他人揮揮手,“既然有人承認,你們就先回去,具體處罰我一會兒找人通知你們。”目光調轉,重新落在紀北平臉上,“你,留下?!?/br> 不想冤枉北平,春生剛想說點什么,老齊繼續揮揮手,似乎已有點不耐煩,“你們趕緊回去,若是閑的沒事,一人寫一份檢查明天早上交給我。寶良,你是班長,你寫5000字。” 寶良腿軟,哭喪著臉答應了一聲。走出辦公室,寶良照著春生屁股后面就是一腳,“叫你丫多嘴!害的老子要寫5000字的檢查?!?/br> 春生踉蹌一大步,扶墻站穩后才對寶良狠狠白了一眼,“你活該,張寶良,作為班長,你連句實話都不敢說。今天這事,是人家紀北平挑的頭嗎?我就想替他說句話咋了。憑啥捅婁子了,讓人家一個人扛?” 他的話讓董力生如鯁在喉,他覺得春生句句都是沖他去的,“廖春生,你別裝好人!忘了嗎?紀北平原來也打過你,小學時還把你書包從二樓扔下去,還把你作業本燒了,他欺負你時,怎么沒想你的委屈?我看你是看書看傻了,敵友不分!” “他沒燒過我作業本。”春生很肯定地說,“他倒是把你作業本燒了不少,董力生,你是不是前幾天生病,把腦子燒糊涂了?今天紀北平可是替你頂罪,你心里一點感激都沒有?你倆有矛盾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家容川都開始跟紀北平改善關系,你咋還揪住人家原來的錯誤不放?你心眼太小,不是……” 春生本想說“你不是男人。”可又怕董力生揍他,最后拖了一個長音,把話改成,“你不是一個好戰士。” “呸!”董力生狠狠往地上啐一口,“什么好戰士壞戰士,老子根本就不想當戰士,當初來北大荒就是被你們騙來的,我家成分好,完全能在北京給我安排工作,結果你們一個個信口雌黃騙我說這里風景好,頓頓吃白面,每月還有工資拿!結果呢?風景哪好?一年四季有他媽一半都在下雪。頓頓白面?白面在哪兒?我就知道咱們頓頓還吃窩窩頭,喝野菜粥,跟在北京時有啥區別?” 董力生越說越生氣,他想當初來北大荒就是一個錯誤,如今怎樣都無法彌補的一個錯誤。如果時間能倒流,他寧愿把腿弄折變成殘廢也不愿意待在這里做農民。說是兵團戰士,可他們跟農民有啥差別? 想到還要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很多年,甚至一輩子,他就要發瘋。他指著連隊辦公室的方向,用很大的嗓音說:“還有那個紀北平,他活該,我今天又叫他去嗎?還不是他自己愿意去聽!我有逼他嗎?一切咎由自取,賴不著我!” “力生,你小點聲!”生怕齊連長聽見,寶良趕緊去捂董力生的嘴,“你今兒個是咋了,說話全是雷那!” “不要你們管!天塌下來老子一個人頂著!”大吼一聲,董力生推開所有人情緒激動地跑出了連隊。 “他會不會出事?”春生很擔憂,剛要去追,一個人叫“張軍”的知青拉住他說,“算了,你們讓董力生一個人靜一靜吧?!?/br> 寶良問:“他是不是出啥事了?那天忽然就病倒,病倒后情緒一直不穩定?!?/br> 張軍嘆口氣,他與董力生是鄰居,關系比較好。沉默了一會兒,等大家都回到屋里把門關好,張軍才開口道出原委?!傲ι咧袝r談了一個女朋友,你們都知道吧?也是咱們四中的,那女孩只去了北京郊區插隊,當初叫著力生一起去,但力生講究哥們義氣跟咱們來了北大荒,結果,那女孩前幾天來信,說家里給說了一個對象,她覺得挺好,決定不等力生了,要跟他分手。力生受不了,寫了好幾封信挽留,可人家姑娘一封沒回,力生想請假回趟北京,可連里一直沒批。前幾天生病,也是因為這事。哎——” 宿舍里,男生們都沉默了。最后,寶良苦笑著說了一句,“你說,咱們來這里到底圖啥呢?” *** 連隊辦公室里,老齊指指身旁的椅子,說:“過來坐?!?/br> 紀北平不動。 老齊看看他,“怎么,來七連兩個月,耳朵還不好使了?” “不是,我以為您不是跟我說話?!?/br> 老齊笑了,褶皺鋪在眼角,“不跟你說話難道這屋子里還有別人?倒是給我指指看,那第三個人在哪兒?” 北平乖乖坐下后才壯著膽子說一句:“您今天不是生氣了么,我怕我聽錯了。” 老齊卷起一根煙,點上,吸一口,悠悠道:“誰說我生氣了,剛才跟你們鬧著玩呢,聽墻根又不是啥大事,誰年輕的時候沒干過。一會兒回去你告訴寶良,5000字檢查不用寫,帶著那幾個男生把水房和工具庫打掃打掃就行了。” 北平尷尬,偷偷瞄老齊,想他現在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老齊吐一口煙,透過白霧看北平,“知道我為啥單獨把你留下么?” “我爸又來電話了吧?!北逼讲聹y。 老齊猶豫了一瞬,才說:“不是班長,是我嫂子,你mama?!?/br> “我媽?” “嗯。她跟我說……”老齊嘴笨,文化程度也不高,下面話琢磨了半天也不知如何開口。紀北平笑笑,“連長,你就說吧,我媽跟您說啥了?” 老齊很是苦惱地撓撓頭,“其實這話是你mama跟我媳婦,也就是你嬸子說的,不應該由我來說,但今天話趕話談到這里,我就原封不動地問一句,北平,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容川談了朋友,你呢,隊里有沒有喜歡的女知青?” 紀北平笑了,不是羞澀的笑,而是短暫的驚訝過后立刻恢復平靜的淡淡笑容。他想,就是有喜歡的也不能跟你說啊,自個老媽的脾氣他還是了解的,如果他說“有”,今天消息傳回北京,明兒個老媽就能坐火車趕到連隊。 “您還不了解我嗎?”他笑一下,選擇回避。 老齊多有經驗,心里明白這是逃避,抬手指指紀北平那個又高又挺的鼻梁,說:“我不了解你,所以別給我?;ɑc子,這是嫂子交給我的任務,也許背后還是班長的意思,所以你今天必須老老實實回答到底有沒有?” “沒有?!?/br> “真沒有?” “我騙您干啥?” 老齊想了想,總覺得紀北平沒說實話,但通過平日觀察確實沒發現他跟哪個女知青聯系慎密,“那沈雨晴呢?你倆沒可能?” 北平很尷尬,老齊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楊子榮一般的孤膽英雄。如今英雄忽然便鄰居大媽,跟他嘮起家長里短,這讓北平很是哭笑不得?!斑B長,您今個到底咋了?我,我,我跟沈雨晴啥關系也沒有。” 老齊沉默半響,忽然記起昨天紀mama交代的一句話,就又問:“那你倆有沒有發展的可能性?” 紀北平黑臉,“沒有。” “永遠也沒有?” “沒有,沒有,我——”說到這兒,北平的話頭忽然頓住。老齊瞬間找到突破口,想起剛才紀北平站在會議室外望著里面某個角落看呆的樣子,他在看誰呢?那么多姑娘,老齊也不分不清楚,只大概看出那幾位女孩是張小可宿舍的。 “北平,你到底看上誰了嘛,有話就直說,是不是人家姑娘不同意?” “您別再問了,我真沒有!對天發誓!”說著,把手舉起來,表情非常莊重正式。 老齊揮揮手,義正言辭:“這里是兵團,封建迷信的不要搞,趕緊把手放下。沒有就沒有,你急啥?”把裝煙葉的鐵盒往紀北平跟前推推,“別光說,陪我抽根煙。” 抽煙的時候,老齊似是自言自語地說:“川子是找到人了,那個上海的王阿嬌,小姑娘不錯,人挺樸實干活也踏實。你呢,紀小子,我真好奇你喜歡啥樣的。”抽一口煙,開始分析,“你啊,不好找,脾氣跟狗似的,說急眼就急眼,平日里不愛笑,說話也不好聽,哪個姑娘會喜歡?北平,不是我打擊你,你要是打算找一個好對象,必須把脾氣改改,不然啊,一輩子打光棍去。” 紀北平:“連長,您左一個搞對象,右一個搞對象,您這不是讓我犯錯誤么?再說了,劉芳大夫還在隔壁講課呢,內容我都聽見了,說我們男生很壞很不好,讓女生們離我們遠一點?!?/br> 老齊點點頭,沒說啥,撣撣煙灰話鋒一轉,“但是,也不能離著太遠嘛。不然以后都打光混,等你們老了,北大荒的未來靠誰去搞?你們那只要把這個交往的度掌握好,應該不會出什么大問題。等以后團部管理松了,你們爭取多生幾個小知青出來?!?/br> 紀北平撲哧一笑,想老齊是不是喝多了,怎么說話不著四六的? “哎,北平,你到底喜歡啥樣的呢?作為叔叔,我真是好奇。”老齊撇撇嘴,親切口吻像家里一位普通的長輩。他想,能把紀小子馴服的女孩一定不是簡單的人物。 北平悠哉抽一口煙,眉宇間散著淡淡的黯然??粗F盒里細碎的煙葉,他低聲喃喃一句:“其實,我也好奇?!?/br> ☆、第063章 王嬌收到容川寄來的第三封信時,離他回來還剩兩天。 這幾日,“孤苦伶仃”的王嬌覺得自己快變成《煙雨蒙蒙》中的陸依萍了。寫的日記里,開頭第一句都是“今天,離容川回來還有xx天?!睂懲赀@句,后面也不知該寫啥了,腦子里像倒了一盆漿糊,睜眼閉眼都是容川。 來信中,容川告訴王嬌?;氐奖本┖螅赣H的心情已經好了許多,只偶爾還會情緒低落吃不下飯。容川難過地寫到:“每每這時,我便很自責,阿嬌,你說我咋那么笨?這么大歲數了,居然連一句勸人的話都不會講,還不如容慧。哎,如果你在身邊就好了,那么善解人意,說出的話總叫人心里暖暖的,就像春風一樣……” 容川回來的那天連隊正好放假,一早起來,王嬌正疊被子,高敏英悄么聲地走過來,伏在她耳邊小聲說:“八點連隊門口集合。” “嗯?”王嬌微怔?!吧妒??” 高敏英沖她眨眨眼,眉眼很神秘的樣子,見大家都個忙個的,無人注意這邊,便低聲解釋一句:“你和我還有寶良,咱們一起去接容川。趕緊去洗漱,還有半個小時集合。記住,別讓其他人知道,要不解釋起來麻煩?!?/br> “那早飯嘞?”王嬌欣喜,幾乎是從床上蹦下來。去接容川嘞!七月幸運的早晨。 高敏英笑,回身指指自己放在炕上的解/放書包,“我帶了窩窩頭和餅干,你那兒還有話梅干兒嗎?如果有就帶上點。我怕一會兒暈車,吐地上嘞?!?/br> 半個小時后,當王嬌收拾整齊背上書包跑出連隊大院時。外面郁郁蔥蔥的林蔭道上,張寶良已經等在了那里。 “阿嬌!” “咦?咋就你一個人,敏英呢?” 張寶良莫名臉紅,不好意思撓撓頭,迎著王嬌困惑的目光指指不遠處用來拉貨的小皮卡車,說:“她在里面呢。來!咱們趕緊上車出發吧,容川11點到佳木斯,咱們得快點開。之前容川給我寫了一封信,說今天中午去一趟四松村?!?/br> “去那兒嗎?太好了!那春妮還在不在老吳叔家?”五月底時,春妮生了一個大胖小子。算算日子這幾天應該出月子了,王嬌怕她回吉林婆家,孩子的滿月錢就給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