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那個……”容川的臉就跟曬傷似的又紅又燙,偷偷看王嬌,見她臉也羞得通紅,就更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會不會覺得我在耍流氓? 連隊里男生女生住同一個院子,天氣好時,大家也都把衣服拿出來晾,但都是外衣,內(nèi)衣褲啥的都放在宿舍里,哪怕干的慢一些,也不敢直接晾在外面,生怕被人說成耍流氓。容川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看見女生的內(nèi)衣和內(nèi)……褲。 其實王嬌也沒有那么囧,想她成長的年代,無論男士還是女士的內(nèi)衣內(nèi)褲可都是放在商場里正大光明的出售。但是容川過激的反應(yīng)讓她覺得很囧,好似兩人剛剛干了什么見不得人事。更讓她覺得哭笑不得的是,那件用黑底藍(lán)花粗布做成的腹帶正勾在容川僵硬的左手食指上,跟面小旗子似的搖搖晃晃。 王嬌輕輕咬唇,再一次重溫了初中在男生面前不小心掉落衛(wèi)生巾時的尷尬。 “容川,把手稍微松一下。”她走過去,摸著他溫?zé)岬氖郑_僵硬的左手食指,將腹帶成功取下。 那是什么?容川忍不住多看兩眼,不寬不窄的一條布帶子,兩頭縫著白色的系繩……他好奇啊。但是,哪里敢問? “我餓了,容川。”一邊背身將衣服疊好塞進(jìn)鋪蓋卷,她一邊好心“提醒”。 “噢噢。”他忙不迭地點頭,然后抱著飯盒幾乎是沖出了辦公室。屋外冰天雪地,容川貓腰從地上搓起一把雪放在guntang的臉頰上敷了敷,心底那股燥熱才總算稍微平息。回過頭去,看到王嬌還低頭收拾東西,傍晚溫度低,玻璃窗已經(jīng)起了一層細(xì)小雪白的冰花,把她消瘦的身影也映得朦朦朧朧。 容川揚起嘴不明所以笑了笑,然后捧著飯盒跑進(jìn)了食堂。 食堂里,大家都快吃完飯了,一般來講,不過年不過節(jié)兵團(tuán)飯菜就做的很簡單,冬天基本就是玉米粒做的大碴子粥和窩窩頭,要不就是饅頭。夏天會有點涼菜,比如拌海帶絲啥的。東北糧食產(chǎn)量高,不枉黑土地的美名,雖然天氣冷點,但吃飯不用愁,都是好米好面,再加上這里是兵團(tuán)管理,來這兒插隊的知青不知比去農(nóng)村落戶的幸福多少倍。 那時候的人吶,能吃飽就是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 ☆、016 容川打了滿滿一盒粥,兩個饅頭,又讓老李新切了半個咸菜疙瘩,弄成絲,看著菜還是有點少,覺得王嬌在兵團(tuán)吃的第一頓飯?zhí)^寒酸,就跑到后廚把剩下的一根本來留做明天自己吃的紅腸用半張油紙一包,然后快步走回了指導(dǎo)員辦公室。 “指導(dǎo)員還沒回來?”進(jìn)屋時,屋子里還是只有王嬌一人。 “還沒。”王嬌趕緊迎上去,容川雙手一躲,示意她坐下,說:“你就別管啦,這飯盒燙著呢。” “謝謝。”王嬌忙從一旁又搬了一把椅子過來。容川把飯盒放在桌上,把筷子和饅頭遞給王嬌,然后從兜里掏出那根紅腸,“這是哈爾濱紅腸,李師傅親戚帶回來的,可好吃了,你嘗嘗。” 看見rou,王嬌真有點想哭,原先在家時天天嚷著減肥減肥,看見rou如同看見敵人,如今穿越回七十年代,又是冰天雪地的大東北,幾天沒吃rou就覺得全身酸軟無力,整個人打不起精神,剛才回連隊正好經(jīng)過豬圈,王嬌當(dāng)時鼻子就一酸,想起外婆常做的臘rou。此刻,她好想吃巨無霸烤羊腿燒乳豬啊。 “王嬌,你咋啦?”見她盯著那截紅腸神色呆滯,容川納悶地問,“快喝粥啊,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喝了。”頓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問:“你們上海人不愛喝粥吧?記得跟我媽回上海,我外婆總燉雞湯,熬糯米蓮子羹給我喝,這大碴子粥吧,剛開始喝時確實不好喝,玉米粒子太大,堵嗓子眼兒,你慢慢的喝,等喝習(xí)慣就好了。” 王嬌眼圈又紅了,剛才是想家想父母,而現(xiàn)在是為了容川這份單純美好的熱情。如果他對自己的好是建立在“有好感有意思”的前提下,王嬌絕不像現(xiàn)在這般感動。正是因為他對自己沒意思,只是出于戰(zhàn)友情誼,覺得王嬌一個人從上海來這兒不容易,作為老知青理應(yīng)照顧她,讓這份“好”顯得更加質(zhì)樸難得。 “容川,我不愛吃rou,紅腸你留著自己吃吧。”王嬌看過那個時代的書,知道兵團(tuán)吃一次rou不容易。這紅腸肯定是人家大廚師傅特意給他留出來的。他們男孩子干活猛,體力消耗大,理應(yīng)多吃rou。 容川皺起眉頭,看著王嬌有點不理解的樣子,說:“你這人真奇怪,世界上居然還有不愛吃rou的?咋的,是嫌棄這rou臟,還是你信佛啊?” “不是,不是,我——” 容川一揚手,臉色沉下幾分,打斷她道:“哎呀啥也別說了,趕緊吃飯吧,這粥都涼了。紅腸愿意吃就吃,不愿吃就扔了,再說別的,我可真生氣了。”說完,不再理王嬌,低頭呼呼喝著粥。 他吃飯魯,以前在家時老娘就總說他吃飯想搶飯,一點斯文的樣子都沒有,可來到北大荒后,不搶飯根本就吃不著啊。老李就曾開玩笑說:“你們哪里是知青,明明就是一群餓狼!” 容川正就著咸菜絲吃饅頭,忽然,半根紅腸遞到他眼前,啥意思? 王嬌笑笑,“容川同志,一根紅腸實在太多,咱倆一人一半,幫我消化半根唄。” 她笑的純真又可愛,讓他忍不住撲哧一笑,接過半根紅腸,把咸菜絲往她面前推了推:“這咸菜疙瘩腌的可好了,你快嘗嘗,用饅頭夾著吃。” 王嬌照做了,確實好吃,就當(dāng)是中國七零年代的漢堡吧,兩個饅頭一飯盒粥,十幾分鐘就消滅干凈。指導(dǎo)員還沒回來,容川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就陪著她聊天,王嬌低頭沉默一瞬,想一會兒如果就離開這里去獨立三營,還是趕緊跟容川做個告別。 “容川,我可能不會留在這里。” “你說什么?”容川正喝水,一口嗆到。 王嬌趕緊幫他拍拍后背,順便將下午指導(dǎo)員說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了容川。 “那怎么行?你可不能去獨立三營!”容川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水花四濺,眼睛都瞪圓了。指導(dǎo)員到底咋回事?王嬌這么好,他為啥不要?再說了,去哪兒也不能去獨立三營,那幫人…… 容川在屋子里來回踱步,總歸是一位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遇到突發(fā)情況,心里還是亂的不行,他急得滿頭大汗,王嬌看著心疼,以為他是舍不得這位新交的朋友,就笑著勸道:“容川,你別著急,雖然咱們不在一個連隊,但可以常聯(lián)系啊,我會給你寫信的。而且聽指導(dǎo)員說,兩個連就隔著十幾公里,不算遠(yuǎn),有機會我還能回來看你。” 她純真的笑,讓容川心里更加七上八下,這個傻姑娘,哪里知道三營的險惡?不行!就是挨處分他也不能讓王嬌跟那幫孫子生活到一起去。 “你坐這兒等著,我去找指導(dǎo)員!” “哎——”王嬌還沒來得及攔住,容川已經(jīng)戴上帽子跑出了屋。 …… 容川問了一圈,總算在糧倉后的一間新蓋的準(zhǔn)備用來做女生宿舍的小瓦房里找到了劉指導(dǎo)員,還有齊連長。兩人神色凝重,似乎正商量著什么,地上已經(jīng)堆了十幾個煙頭。連長是老八路,警惕性很高,瞅見有人影晃過來,猛地停住談話,一抬頭,正瞧見容川笑瞇瞇地俊臉。 “你小子啊。”齊連長招呼他進(jìn)來。 “你怎么來了?”指導(dǎo)員也詫異。 容川知道他們正談要緊事,不好打擾,就禮貌地站在門口說:“您倆先談,我在外面等。” “哎呀,有事就趕緊說!別磨磨唧唧跟個大姑娘似的!”齊連長是山東人,說話快人快語,性子也直,最討厭人磨嘰。 “說吧川子,到底啥事。”指導(dǎo)員招呼他進(jìn)來。 得!既然他們讓說那我就說唄,容川走進(jìn)來,看了齊連長一眼,然后才詢問了指導(dǎo)員王嬌的事。 “指導(dǎo)員,您不會真要把她送到獨立三營吧?” 其實指導(dǎo)員直到這時才想起辦公室里還有一個人在等他。 “王嬌是誰?”齊連長在旁邊聽得糊涂。 指導(dǎo)員說:“就是下午你在辦公室看到的那個小姑娘,上海來的知青。”然后又吧啦吧啦介紹了一邊王嬌的情況。 “噢。”齊連長點點頭,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孩。“怎么,你要給她送走?” “不是我要給她送走,是咱們連實在沒地方接待女知青了,你也知道,農(nóng)活很累嘛……”指導(dǎo)員半是為難地點出重點。共事多年,齊連長立馬領(lǐng)悟,確實,看那姑娘體型單薄肯定不是干活的料,早前,連里來過一位蘇州女知青,也是這副病怏怏的模樣,結(jié)果剛來第一年,就因得了痢疾死了。 其實知青得痢疾的很多,但死人只有那一次。因為這,上級還給了他跟指導(dǎo)員一人一個處分,說他們辦事不利,不夠體恤知青,齊連長覺得冤,還怎么體恤?連里一百多號人,那又是個大姑娘,關(guān)心過度恐怕會遭風(fēng)言風(fēng)語,況且,誰也沒想到那病來勢洶洶,僅一天時間就奪走了一個人的性命。 直到現(xiàn)在齊連長還記得那個眉清目秀的蘇州小姑娘上午還活蹦亂跳跟其他女知青一起調(diào)皮筋,晚上就躺在床上不行了。后來開車送她去了縣衛(wèi)生院,沒幾個小時人就死了,醫(yī)生也說,什么病都專揀病鴨子咬,這姑娘本身體質(zhì)就弱,蘇州跟東北天氣差異又大,飲食也不一樣,得病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可惜了十五歲如花的年紀(jì)。 畢竟是死了一個人,還如此年輕,兩年了,齊連長心里一直就沒解開這疙瘩。后來,他與指導(dǎo)員就形成一種默契,女知青,尤其是南方來的女知青,能送走就送走,省得再鬧出人命。 齊連長點起一根煙,說:“容川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從村子里帶過來一個人,怎么也不提前跟我還有老劉商量商量?你跟她熟嗎?” “不熟。”容川實話實說。 “既然不熟,你咋就敢往連隊里帶?”齊連長嚴(yán)肅道。 容川不卑不亢,“現(xiàn)在不熟,以后做了戰(zhàn)友天天在一起勞動就熟了。” “胡鬧!”指導(dǎo)員忍不住批評,“川子,你最近可有點不把我跟連長放眼里,是不是覺得在知青里威信高,就可以胡來?上次你帶人跟獨立三營的紀(jì)北平在密山附近的小樹林里打架,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您,您咋知道的?”這么秘密的事,居然都瞞不住?誰通風(fēng)報的信? “別亂猜了!”齊連長知道容川在琢磨誰是叛徒,這幫孩子啊,自以為是大人了,其實幼稚傻得很。“今天獨立三營的領(lǐng)導(dǎo)給我來了電話,說他們營有個知青前幾天胳膊折了,以為是勞動時受的傷,結(jié)果仔細(xì)一問才知道,是跟你們打架弄傷的!” 容川想起了那個人,臉色蠟黃,上粗下窄長得像跟蘿卜,不禁撇撇嘴,“那是他笨,舉著榔頭自己在雪上摔了一跤,跟我們沒關(guān)系。” “川子!”指導(dǎo)員指指他腦袋,“越說越來勁,這是跟領(lǐng)導(dǎo)說話的態(tài)度?” 容川趕忙低頭做懺悔狀,“連長,我錯了。但是,王嬌的事跟我們打架沒關(guān)系,一碼歸一碼,您別把她送走行嗎?”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 ☆、017 來兵團(tuán)三年,齊連長見證了容川成長,從一個十六歲做事魯莽的少年,變成如今已能撐起農(nóng)場一方天地的好青年。容川不是沒有缺點,但比起其他同齡知青,他成長的速度最快,適應(yīng)能力強,心智也成熟的早。 惟獨跟紀(jì)北平總打架這事讓人頭疼。 吸口煙,齊連長帶著些調(diào)侃的語氣笑道:“你小子急啥?我知道她跟你們打架這事沒關(guān)系,但恐怕跟你小子有關(guān)系吧?說實話,她是你什么人?女朋友?” 容川臉紅,抓耳撓腮急忙辯解:“您,您別瞎說,她,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們吧,就是在,在……哎呀——”他也不知道怎么說好,一屁股蹲在地上,郁悶地嘆口氣,然后抬起頭像只小狗那樣可憐巴巴地望著連長,懇求:“連長,您就把她留下吧,算我求你行不行?她跟我沒有一點關(guān)系,我也沒看上她,就是覺得她一個孤兒,大老遠(yuǎn)從上海跑過來扎根邊疆挺不容易。” “她是孤兒?”連長一愣。 “嗯那!”容川心疼地應(yīng)一聲,剛才吃飯時,他無意中問起王嬌家里的情況,才知道她父母早已過世。容川的父親也去世的早,這讓他對王嬌除了同情,憐憫,還產(chǎn)生了一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容川家兄妹兩人,家里還有一個小五歲的meimei,看著柔弱孤獨的王嬌,也不知怎的,容川就想到了遠(yuǎn)在北京的meimei,也是這樣蒼白的臉,美麗的眼,怎么瞅,怎么覺得心疼。 “連長,算我求你成不?”容川想好了,只要連長不同意,他就賴著他,纏著他,直到同意為止。 齊連長與指導(dǎo)員互看一眼,指導(dǎo)員心里有氣,覺得容川這是耍賴威脅,指著蹲在地上的他,大喝一聲:“起來!” 容川不起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 “我沒跪,我蹲著呢。”容川嬉笑地仰起臉。 見他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齊連長與指導(dǎo)員同時無奈地?fù)u搖頭。這個臭小子…… “怎么辦?”指導(dǎo)員看向連長。剛才聽了容川的介紹,覺得王嬌確實身世可憐,不免動了惻隱之心。“要不,留下?”他動動嘴唇,沒出聲。齊連長沉吟片刻,然后對容川說:“川子,咱們農(nóng)場現(xiàn)在的情況你也知道,每年上級撥款就那么多,多來一個人,分配到其他人頭上的錢就少好幾塊,但今天這面子我給你,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 “您說。”容川幾乎是從地上竄了起來,兩眼直勾勾地望著連長。 只要能把王嬌留下,別說一件事,就是十件,二十件,他都答應(yīng)。 連長往后躲躲,生怕容川一口咬掉他鼻子。把煙掐滅,他看一眼指導(dǎo)員,才對容川說:“如果你答應(yīng)我以后不再跟那個獨立三營的紀(jì)北平打架,我就把這個王嬌留下。” 容川皺眉,問:“那如果是他們先挑釁呢?” “那也不能打架。”連長擲地有聲地說。 所以就是吃虧被嘲笑也不能回?fù)袅耍?/br> “怎么樣,川子,行嗎?”指導(dǎo)員站在一旁笑問,有那么點激火的意思。 容川沉默一瞬,無所謂地笑道:“那有什么不行的,只要您把王嬌留下,讓我干啥我干啥。” “好,一言為定,你小子可不許反悔。”連長指著他腦門 “您瞧您,我是那種說話不算數(shù)的人么。” 連長點點頭,總覺得除去了一塊心腹大患,這幫孩子仗著家里有權(quán)有勢打架沒輕沒重,萬一鬧出人命,這邊跟獨立三營都得吃不了兜著走。臨走前,指導(dǎo)員讓容川把屋子里的煙頭打掃干凈,然后回到了連隊辦公室。 王嬌還在那里坐著,桌上擺著兩個飯盒。看見他走進(jìn)來,趕忙站起身,“您回來了。” “等著急了吧。”指導(dǎo)員笑呵呵地看著她。 “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