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德妃在旁邊看著容昭緊張的連大氣兒都不敢喘的樣子,扭頭對皇上笑道:“瞧他這渾身僵硬的樣子!” “年輕人嘛,還沒當過爹娘,自然不會抱孩子。想當初朕……朕第一次抱老三,不也是緊張的不得了嘛。”皇上笑道。 “老三是皇上的第三個孩子,按理說前面有肅王和簡王,陛下應該對孩子不陌生的,只是那時候實在是太忙了,一天到晚總是顧不得看孩子。說起來,陛下對老三的確是偏心的。”德妃微笑的。 旁邊的容昭聽了這話頓覺驚訝不已,他一直都以為當母親的總會以為自己的孩子得到的關心不夠,卻沒想到德妃會這么說。這是什么意思?欲擒故縱?反其道而行?總之,德妃娘娘這一招實在是太高了。 “話不能這么說,老三從小聰明乖巧,甚是討人喜歡,不像老大魯莽,老二木訥,兩個人加起來也比不過老三一個人。”皇上嘆道。 聽了這話,容昭的心里簡直要驚呆了,顯然比起邀寵這項技能,自己的親娘跟德妃娘娘比起來,可謂小巫見大巫。 一時宮女把飯菜擺上來,德妃看了一眼容昭,笑道:“世子,要吃飯了,你還是把小皇子給奶娘吧。” 容昭忙搖頭道:“沒事的娘娘,臣不餓,想再抱一會兒小皇子。這孩子長得可真像我jiejie。” 德妃別有深意的看著容昭,輕笑道:“依我看,他倒是跟世子長得更像——人家不都說,外甥隨舅嘛。” 容昭一時摸不透德妃娘娘這話的意思,便笑了笑只顧低頭看著懷里的小家伙。以前他曾自以為很聰明,這世上就沒有他猜不透的事情,可是每次遇到德妃,容昭就發現自己像是孫猴子遇到了觀世音,總有千萬般本事,也抵不過她的一個金頭箍。 原本容昭以為皇上留飯應該是一件很無趣的事兒,當然,也的確很無趣,但至少有懷里這個親人,給這頓無聊的政治飯局添了幾分樂趣。 整頓飯容昭都把小趙沁抱在腿上,還耐心的喂他喝湯,直到這小家伙忽然間尿尿,呲了容昭一身。 容昭頓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傻傻的看著小外甥依舊笑呵呵的揮舞著小手,德妃驚訝的嘆道:“哎呀,弄臟了容世子的衣裳了。這可怎么好?” 皇上便笑罵奶娘:“還不趕緊的把他抱走?就只會在一旁看熱鬧。” 奶娘忙上前來請罪,并把小趙沁抱走。 容昭忙道:“沒事的沒事的,都說童子尿辟邪,何況還是小龍子的尿,應該是千金難求的。” 皇上聽了這話越發的高興,只把容昭對趙沁的這份無限溺愛當做了對皇室的恭維,便越發的禮賢下士,因笑著對德妃說道:“你這里應該有給老三的衣服吧?拿一套先給容卿換上吧,他這個樣子也沒辦法出宮去。” 德妃含笑答應,容昭忙起身跪拜謝恩。 “小順子。”德妃朝著外面的一個小太監招手,“你帶容公子去偏殿等候,本宮即刻叫人送衣裳過來。” 那小太監忙答應著,容昭只得起身告退,皇上擺擺手說道:“朕累了,一會兒要在這里睡一會兒,你換了衣服便回家去吧。改日閑了,朕在找你說話兒。” 容昭又應了一聲,方跪拜退下。 小太監引著容昭一直往前走,到了關雎宮前殿的偏殿,方欠身說道:“容大人,請里面坐。” “多謝。”容昭點了點頭,便進了這件清靜的偏殿。 偏殿不大,里面簡簡單單的擺著一套花梨木小家具,容昭看了看左右,便自行在椅子上落座。 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的工夫,容昭等的都快睡著了的時候,門忽然被推開,一個足有六十歲的老嬤嬤抱著一個包袱進來,見了容昭使勁的打量了兩眼,方問:“這位可是靖西候府世子容昭容大人么?” 容昭忙道:“正是在下,嬤嬤是給在下送衣服的嗎?” “娘娘吩咐,把這個給你。”那老嬤嬤說著,把懷里的包袱送到容昭面前。 容昭接過包袱來打開,果然是一套簇新的夏衫,是趙沐喜歡的淡青色。 “這是我們王爺的家常燕服,紋飾倒也罷了,給容大人穿倒也不算僭越,只是這衣領上繡著我們王爺的名諱,等容大人出宮之后換了自己的衣裳,務必要把這件送到睿王府。王爺的東西可不能胡亂給人。”老嬤嬤說道。 容昭聽了這話心里暗笑,別說一件衣裳,你家王爺的什么東西我要不來? “大人可聽明白老奴的話了?”那老嬤嬤似是有些耳聾,又拔高了兩分聲音問。 “您放心,我聽明白了。回頭我會把這件衣裳洗好熨平送到睿王府上去的。”容昭說的。 “那好,那老奴出去了,公子換衣裳吧。”老嬤嬤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房門。 容昭跟過去把房門關好,確定不會有人隨便進來之后方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來,換上了趙沐的這件新衣裳。 偏殿不是更衣的地方,沒有銅鏡,容昭只能憑著自己的感覺把衣襟腰封整理好,感覺可以了,方把自己脫下來的衣裳疊起來用包袱包好,拎著走到門口去拉開了房門。 “哎呦!”容昭被眼前杵著的老嬤嬤給嚇了一跳,“您怎么在這兒站著呢?還有什么事?” “娘娘說了,這個時候剛好是一天最熱的時候,怕容大人會中暑,所以還請喝杯茶再走。”老嬤嬤說道。 容昭心想就知道德妃娘娘這關雎宮不是那么好進好出的,于是應道:“哦,好。那就請嬤嬤帶路吧。” “容大人跟老奴來吧。”老嬤嬤說著,轉身便走。 容昭看著她佝僂的身影,心想這么老了怎么還在宮里當差?這老嬤嬤該是德妃最信任的人之一吧?看年齡她或許是德妃的乳娘? 一路暗暗地琢摸著,容昭跟著老嬤嬤拐過前殿的抄手游廊至后面正殿又往左拐了一道彎進了一個垂花門,便到了一個精致的小院子。院子里翠竹成蔭,遮住了炎炎烈日,清風徐來,涼爽宜人。 “這里是皇上睡午覺的地方,容大人這邊請。”老嬤嬤帶著容昭去竹茵下的石凳上落座。 剛一落座,便有小宮女端著一套茶具過來放在石桌上,另有宮女用厚厚的手巾墊著拎過一只銀銚子。容昭一看便笑了——這不是自己送趙沐的那套青瓷茶具嗎? “是不是覺得東西很眼熟?”青竹之后傳來一聲溫婉的詢問。 容昭忙起身,看已經換過衣裳的德妃緩步走來,躬身道:“多謝娘娘賜衣賜茶。” 有宮女把坐墊放在石凳上,德妃落座之后方道:“你也坐吧。” “謝娘娘。”容昭躬身謝過之后,在德妃對面入座。 德妃看著容昭,不溫不火淡淡的笑著說道:“之前沐兒總是跟本宮說你沖的茶與眾不同,別有滋味。本宮對你的茶藝也是好奇許久,今日剛好容公子來我這關雎宮做客,不知本宮是否有幸嘗一嘗你泡的茶?” “能為娘娘泡一壺茶,是臣的榮幸。”容昭欠身說道。 “那就有勞容公子了。”德妃說著,又側臉吩咐身旁的老嬤嬤,“嬤嬤,陛下已經睡了,勞煩你進去瞧著,若是陛下醒了要茶要水的,只怕那些小宮女們伺候不周。” 老嬤嬤躬身答應著,帶著兩個小宮女都走了。 竹茵下便只剩下了德妃和容昭兩個人。 容昭一邊泡茶一邊暗暗地琢磨,這大齊皇宮的規矩是后妃不能隨便見外臣。雖然自己跟德妃差著二三十歲,可規矩就是規矩,這若是讓周皇后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怎么拿捏德妃呢!然而看德妃卻并不在意,便可知這關雎宮絕非別處,尤其是這小院里更是密不透風! “容公子,想什么呢?”德妃淡淡的笑道,“茶都溢出來了。” “額……”容昭忙收回思緒,手忙腳亂的拿了茶巾把溢出來的熱水擦了,方嘆道:“在這關雎宮里泡茶,臣實在是如履薄冰。還請德妃娘娘恕罪。” “你不必驚慌,這里的事情不會有旁人知道。還有,你的事情本宮早就知道了。”德妃淡淡的說道。 容昭心想,難道接下來要上演豪門婆婆用前砸未來兒媳的戲碼?太狗血了吧?德妃娘娘這樣的人也會做這種事嗎? 唉!容昭從心中沉沉一嘆——婆媳關系,果然是千古難題啊! ☆、第二十五回,點透 容昭心說決不能露怯,一定要穩住,于是暗暗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開始專注的泡茶。 德妃看著容昭很快就摒棄了雜念全身心的投入到一壺茶上,心里不由得暗探這個年輕人果然不一般,通常情況下還沒有誰能在自己面前這么快安心下來。 “你聽說蕭云欣和肅王的事情了嗎?”德妃又問。 “回娘娘,聽說了。”容昭剛好把茶湯分出來,斟了一小盞茶送到德妃的面前,平靜的說道:“娘娘,請用茶。” 德妃接過茶來,湊到鼻息之間輕輕地嗅了一下,點頭說道:“我這個春寒雪珠兒還從沒有誰能泡出這個香味來,嗯,極好。” 容昭微笑道:“這第一茬春茶凝聚了整個冬天的精華,在春寒料峭之時滿滿的生長,其茶的味道,芳香以及營養,自然是最好的。然而若用滾開的水沖,不但會破壞它的味道,還會讓它的營養價值減半。所以沖這個茶,最好是八九十度的開水。沖茶跟做事一樣,一個講究溫度,一個講究時機。總之,太著急或者不著急,都不行的。” “想不到你在外人面前像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到了本宮面前倒是學究起來。你這也算得上是深藏不露了。”德妃心里為容昭的這句話叫好,面上卻不露出來。 “娘娘過獎了,臣只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容昭心想不就是裝逼嗎?你會小爺也會,于是云淡風輕的一笑,自己也品了一口茶,方接著說道:“娘娘剛才說蕭姑娘的事情,臣在回京的路上已經聽說了,當時正好跟顧公子在一起,顧公子聽了這消息非常的生氣,但在臣看來,這一切看上去是偶然,實際上卻是必然。” “偶然和必然?怎么講?”德妃微微蹙眉,不動聲色的問。 容昭淡笑著問:“蕭姑娘之前一心要嫁給睿王,而現在卻一心嫁給肅王,這件事情看上去好像是因為睿王辜負了蕭姑娘的一片深情,逼得蕭姑娘走這條路,想必娘娘心中多是愧疚。然而娘娘不放想一想,蕭姑娘一心要嫁給睿王,是真心喜歡睿王一心為他著想,還是僅僅喜歡的是睿王妃甚至睿王妃將來的位置呢?” 德妃的心里突的一下猛跳,之前面前仿佛有一層窗戶紙,現在被容昭一句話給戳破,當一些丑惡的心思擺在明面上來看得清清楚楚之后,她沒來由的一陣心慌。 沒錯,從蕭云欣出生,她和她的兄長蕭正時就理所當然的覺得蕭云欣應該嫁給睿王,他們蕭家是要傾盡全力輔佐趙沐登基的,那么這個皇后的位置自然不能是旁人的。由此,德妃和蕭正時以及蕭夫人等人平日里說話玩笑都是把蕭云欣和趙沐往一塊兒湊,好像天經地義蕭云欣就應該是未來的大齊皇后。所以蕭云欣從小是揣著皇后夢長大的。 一旦這個夢在趙沐這里圓不了了,她就會另尋他路去圓自己的夢。 德妃忽然想起很早之前趙沐曾經跟自己說過,蕭云欣不適合做睿王妃。當時德妃還以為趙沐是隨便扯理由,如今細想,這話的確是真的。一個為了坐上皇后寶座不惜一切的姑娘,的確不能嫁給自己的兒子。 她的兒子要娶妻,必定要娶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疼他,可以為了他去吃苦受累,為了他去舍棄一切,可以照顧他一直到老的女子。 容昭看著德妃若有所思的樣子,知道自己的話她聽進去了。其實容昭知道德妃是天下少有的聰明女人,在這深宮里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什么人什么事兒沒見過?她一時莫不過這個彎兒來不過是因為不愿對自己之前的判斷做否決而已。 人都是這樣,否定別人很容易,否定自己很難。 “你的確是個聰明人!”德妃忽然嘆了口氣,淡淡的笑道。 容昭又給德妃斟茶,輕笑道:“娘娘過獎了,有道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臣只是站在山外看山,所以看得比較清楚而已。” “你若是個男兒,該多好。”德妃輕聲說道。 “……”容昭一時語塞,心想我是女子就不好了嗎? 德妃看著容昭郁悶的神色,輕笑道:“你若是個男人,就可以和我兒并肩作戰,將來他為明君你做良相,豈不是一段佳話?” 容昭嘆道:“娘娘熟讀詩書,難道不知道自古以來若有明君便無良相?若有良相必有昏君?從來明君良相都只是人們心向往之的佳話,卻從沒有實現過。” 德妃這下發自內心的笑了:“你果然知道的不少,絕不是他們口中不學無術的人。” 又是試探?容昭默默地撇開視線,心想這皇宮里的人都太可怕了,一句話一個眼神都特么是陷阱!怪不得jiejie寧可在清風觀種菜也不愿意回這里來享受榮華富貴。 “本宮是打算讓你的母親帶著你回西涼的,如今看來你還是留在京城更好一些。”德妃說著,輕輕地嘆了口氣。 “什……什么?”容昭一下子愣住了,不是皇上密旨嗎?怎么又成了德妃的意思? “沒事,時候不早了,這毒日頭下去了,皇上也該醒了。你先回去吧。”德妃說著,便率先站起身來。 容昭也來不及多問,只得起身行禮告退。 德妃也不理他,轉身款款的走了。 容昭跟著一個小太監往宮外走,一路才琢磨過來德妃最后說的那句話,原來他的親娘奉旨回西涼完全是德妃娘娘的枕頭風,這女人真是太可怕了,居然連這樣的軍國大事都能讓皇上聽她的! 若是論心機,論深藏不露,德妃可比周皇后厲害多了。容昭暗暗地感慨,怪不得趙沐那家伙一肚子的心眼子,有這么個親娘從小耳聞目濡的教導,他不長成這樣才怪呢。 出了皇宮,便看見一輛馬車等在樹蔭下,旁邊站著一個下人,容昭一眼認出這人是葉慎之的隨從。 “老爺,世子爺出來了!”那家人看見容昭,忙朝著馬車里喊了一聲。 等在馬車里打瞌睡的葉慎之便匆匆忙忙的起身,先把車里鋪設的榻席整理了一下,方跳下車來迎著容昭走了過去。 “世子爺,您可算是回家了!”葉慎之笑呵呵的看著容昭,像是看著一尊財神爺。 容昭看看葉慎之,又想想皇上那些話,便覺得眼前這位鞍前馬后的賺個辛苦錢也挺不容易的,于是不好朝著他發脾氣,只疲憊的笑了笑說道:“舅舅在這里等了很久了吧?” 葉慎之被叫了一聲‘舅舅’,頓時受寵若驚,連忙搖頭:“沒有沒有!等世子爺,那是等多久都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