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皇上皺眉問:“京兆府尹這個時候急匆匆的求見朕,定然是有要緊的事情,宣他進來吧。” 張萬壽答應著出去,沒多會兒工夫帶著梁易城進來,梁易城三叩九拜之后從袖子里取出一張供詞雙手奉上,并回道:“陛下,臣剛剛接到了一件棘手的案子,周家小公子周岳亭在集賢街撞墻身亡,案發之時肅王世子,徐堅徐公子還有靖西候世子以及十幾個京城百姓都在旁邊,事情的經過已經由兩位世子爺和徐公子一起敘述清楚并簽字畫押,老臣無能不知該如何處置,還請陛下圣裁!”說完,梁易城以額觸地等著皇上發脾氣。 皇上果然是發了脾氣。 “砰!”的一聲巨響,梁易城嚇得一個哆嗦,腦袋往懷里縮了縮,但幸好,聲音是從一側傳來,一只官窯青花瓷蓋碗應聲而碎并沒有傷及他京兆府尹這個無辜。 “混賬東西!不肖子孫!”皇上怒聲喝罵。 乾元殿里呼啦啦跪了一片,連張萬壽都不敢吭一聲。 深廣的大殿里一片死寂。 “怎么這么安靜呢?”周皇后的聲音從殿門外傳來,“可是陛下沒在里面?” 皇上一怔,來不及收拾情緒便背過身去。周皇后一進門便見跪了一地的人還有亂糟糟的碎瓷,頓時驚訝了,也來不及多想,便問道:“這是怎么了?” 跪在地上的梁易城沒敢抬頭,張萬壽倒是抬頭了,但看一眼背對著門口的皇上再看一眼皇后娘娘,啥也沒說又低下頭去。 周皇后小心翼翼的躲著碎瓷走到皇上身邊放深深一福:“臣妾不知道陛下在處置國家大事,就這么一頭闖進來,實在是不應該,請陛下恕罪。” “并沒什么國家大事!不過是寫糟心的家事罷了!”皇上沉沉的嘆了口氣,想著周岳亭在集賢街撞死的事情總歸是瞞不住的,還不如就此告訴皇后的好,便把手邊的那份供詞遞過去,“你來的正好,看看吧。” 周皇后好奇的接過那份供詞,滿心疑惑的低頭看,還沒看到一半兒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失聲哭道:“陛下!陛下啊……您一定要給臣妾做主!一定要給臣妾做主啊……” 面對周家,面對周皇后,皇上心里還是頗有幾分愧疚的。周皇后的父親和兄長為了推自己登上皇位先后丟了性命,周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也在那一場宮變中小產,而且她當時受了驚嚇傷了身體根本,再也沒有懷孕。這些事情都是皇上心里的一個疙瘩,所以這些年來周皇后即便有些小錯,謹妃即便傻傻的時常越線,皇上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 前陣子周成貞死在刑部大牢里皇上心里就很郁悶,刑部大牢都不安全,那么重要的人犯說死就死,這已經讓他有很深的失控感,更不好面對周皇后,如今又出了這等事兒——尤其是這份供詞之上又寫的明明白白還有三個人的簽字畫押,周岳亭生性脆弱,經不住別人的激將和嘲諷一怒之下撞墻而死,趙俊在這里這雖然不是直接殺人,然如此推波助瀾的行徑也甚是可恨,更何況趙俊那些言辭囂張至極,若非肅王平日里飛揚跋扈視皇位為己物,他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哪里敢又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周皇后在旁邊哀哀欲絕,口口聲聲要皇上做主。 皇上心里的火氣本來就盛,這會兒更加壓制不住,便冷聲吩咐梁易城:“梁易城,這樁案子朕就交到你的手中,朕賜予你天子寶劍,再把徐攻給你當助手,你務必要把這件事情給朕查清楚!” 梁易城嚇了一跳,他進宮的時候是想把這個鐵蒺藜丟給皇上的,卻沒想到在皇上這里加了加熱又給他塞了回來,這回好了,不但扎手還燙人,這可如何是好? 然而皇上卻不管梁易城怎么想,又吩咐張萬壽:“你去肅王府傳朕的旨意,肅王教子無方,令他在府中閉門思過一個月!這一個月內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許去探視,肅王以及王妃,還有世子趙俊一律不準踏出肅王府半步!” ------題外話------ 人家肅王去領兒子的,你說咱家沐沐去領誰? 領媳婦啊!笨蛋! 來來來看沐沐的嚴肅臉:嗯,你們的票必須要給力了! ☆、第三回,真好,我們一起吧! 周皇后聽了這話,哭聲小了點,又叩頭道:“陛下,臣妾還有個請求,望陛下成全。” “說吧,只要別太過分,朕都答應你。”皇上沉聲嘆道。 周皇后哭道:“臣妾身為一國之母自然不好出宮回娘家料理喪事,然而此番一來,周家就真的沒人了。岳亭和他父親的喪事都沒有人cao辦,臣妾想請陛下旨意,讓謹妃出宮去料理一下周家的后事,也算是臣妾對死去的父兄有個交代。” “好,此事朕準了。”皇上嘆道。 周皇后這才緩緩起身,拿了帕子擦了擦腮邊的眼淚,哀怨楚楚的說道:“剛剛是臣妾悲傷過度御前失儀,還請陛下恕罪。” “你一向是最識大體的,剛發生的這件事情若是換做別人,只怕還不得鬧將起來?此乃人之常情,朕不怪你。”皇上按了按周皇后的手,又勸道:“你回去好生歇息吧,可不許悲傷過度熬壞了身子。” “謝陛下關心,臣妾告退。”周皇后再次福身。 “嗯,去吧。”皇上溫和的而說到。 周皇后后退幾步轉身離去,皇上看著她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周家,這回是真的完了。 * 周皇后回到自己的鳳陽宮,第一件事情就是差人去請謹妃過來。 自從周成貞死去謹妃被周皇后關在小佛堂跪經十來天之后,這姐妹兩個的關系就一直不怎么好,除了在大事上保持一直,平日里謹妃沒事兒極少來鳳陽宮了。 既然是皇后相請,謹妃自然不敢不來,進門后行禮問安后便立在下手等著皇后吩咐。 周皇后看著謹妃悠然一嘆,說道:“剛剛本宮去乾元殿,恰好遇見京兆府尹帶著一樁案子來見陛下,事關周家陛下也沒瞞著本宮,便把那案子的供詞給本宮看過了。” 謹妃欠了欠身,恭敬的說道:“皇后娘娘有什么話盡管吩咐就是了,臣妾一切都聽皇后娘娘的安排。” 周皇后看謹妃的樣子,慘淡一笑,說道:“你只管跟本宮賭氣,就不問問周家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謹妃一怔,抬頭看著周皇后泛紅的眼圈兒心里也是一緊,忙問:“周家發生了什么事?還能有誰……難道是岳亭?” “岳亭沒了。”周皇后說著,眼淚再次掉了下來,之前她一直嫌棄周成貞父子不成氣候,嫌棄他們庶出的身份,嫌棄他們狹窄的眼界兒,恨他們挑不起周家這副重擔,然而等這父子倆都死了周家她父親這一支里再沒有一個男丁,才發現,有人和沒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就算是塊廢物放在那里,也不至于絕了后。 “jiejie你說什么?你說什么……岳亭怎么會沒了?怎么會沒了……”謹妃頓時慌了神,周成貞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周岳亭是她的親侄子。 周皇后含淚把事情跟謹妃說了一遍,又嘆道:“現如今家里出了這等事情肯定都亂套了。本宮剛跟陛下請了圣旨,讓你出宮幾天回去料理家事。岳亭的母親是個軟弱之人,你回去要把家里的事情頂起來,明白嗎?” 謹妃此時已經哭成了淚人,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連連點頭。 周皇后看不得她這個樣子,便吩咐自己跟前的宮女:“你們好生把謹妃送回她的宮里去再替她打點一下出宮的東西。需要什么盡管來本宮的庫房里取。” 謹妃被送回醉春宮收拾東西準備出宮,別人倒還罷了,趙湄聽見這事兒是一定要跟著去的,謹妃此時一心為娘家侄兒的事情傷心悲痛,哪有心思管女兒,也變隨口答應了。 謹妃在周皇后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但是出了皇宮她就是皇妃,在臣子們的眼里身份極其尊貴走到哪兒都得是呼啦啦跪倒一片的主兒。皇妃歸省的事情并不少見,像德妃,賢妃便時常有悄悄出宮回娘家的事情,只要皇上不說什么,大家也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做不知道。 然而這回謹妃回周家卻不一樣,那是奉旨回娘家料理喪事的,周家嫡系雖然沒有了,庶出的周成貞以及兒子抽岳亭也沒了,但家族仍在。 謹妃歸省,周家遠支旁系整個家族都被震驚,一個個原本抱著旁觀的心態這會兒也不好旁觀了,由族長出面料理迎接皇妃的事宜,幫著周成貞的夫人把周成貞父子倆的喪事cao辦起來。 其實這也是周皇后的意思,她就是想讓那些看熱鬧的人瞧瞧,周家只要她這個皇后還在,就永遠不會沒人。只要她愿意,在遠支旁系里面隨時可以過繼一個侄子過來直接繼承嫡系的家業。想看周家從此滅絕無人?做夢! 睿王府,修遠堂,安然靜謐,博山繪彩香爐里焚著上好的白檀香。 宋嬤嬤把兩個小祖宗應進門來,趕緊的奉上兩碗湯:睿王爺的是驅寒湯,容世子的是壓驚安神湯——據說世子爺親眼看見那周岳亭碰死的場景,怕是要嚇壞了,晚上可別做噩夢。宋嬤嬤地雙手奉上安神湯的時候如是說。 容昭皺著眉頭接過來聞了聞這安神湯的味道還勉強能接受,遂眼睛一閉心一橫,咕咚咕咚的喝下去之后,一抬手安神湯的湯碗撩回小幾上,全然不顧湯碗原地打顫,只隨手拿起帕子嫌棄的擦了擦嘴巴又丟到一旁,扁了扁嘴巴老大不樂意的說道:“人家肅王跑去京兆府是去接兒子去了,睿王爺您去干嘛了?難道我這么大個人了還不知道自己回來?” “我就是去看看,怕你吃虧。”趙沐淡淡的笑了笑,把安神湯的湯碗輕輕地放回宋嬤嬤端著的托盤里,又拿起茶盞來漱口后,方安然的補上一句:“果然是好心沒好報,大老遠的跑一趟,不但沒賺著好兒,反而落埋怨。這回來的一路上就沒給人好臉色,你這脾氣是越來越壞了。” “老子一直都這樣。”容昭斜了趙沐一樣,那神色極其傲慢無禮。 宋嬤嬤擔心的看了一眼自家王爺,卻見趙沐一臉淡然的坐在那里好像沒聽見一樣,一時心里又萬分感慨,原來王爺還是挺好脾氣的,只是看對誰。 趙沐發現了宋嬤嬤的偷偷地看自己,便淡淡的說道:“這里沒什么事兒了,嬤嬤你下去歇著吧。” “噯,老奴就在外面守著,王爺有什么吩咐只管喊一聲。”宋嬤嬤福了福身,又朝著容昭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我怎么覺得宋嬤嬤的神色怪怪的?”容昭納悶的問。 “有嗎?”趙沐輕笑反問。 “你沒覺得?”容昭心想不可能啊,那么明顯的神色趙沐會沒看見? “沒有。”趙沐輕輕搖頭,看容昭一臉的糾結,又問:“你覺得有什么不妥?” “就她那眼神……就差把那倆大字寫在臉上了。”容昭冷笑道。 “什么字?”趙沐笑問。 “jian情。”容昭咬牙道,“她那眼神里分明就是再說咱們倆有jian情!” 趙沐失笑,反問:“有嗎?” “你們都有病吧。”容昭忽然發現自己被耍了,趙沐這混蛋心里明鏡兒似的,那個宋婆子跟了他那么久,兩個人配合的天衣無縫什么事兒能瞞不過彼此?這會兒分明是在這兒裝大尾巴狼! 趙沐遭到一個史無前例的大白眼并不生氣,反而前傾了身子湊近了容昭,一臉正經的問:“容昭,今天的事情你害怕了嗎?” 容昭一怔,然后斜了趙沐一眼,不悅的說道:“有什么好怕的?老子什么場面沒見過。” “但是你內疚了。”趙沐輕聲說道。 容昭這回沒有反駁他的話,一時沉默了。 “如果你不內疚的話,是不會心甘情愿跟著徐堅去京兆府做什么筆錄的。你應該知道這樣做會留下不少的麻煩,會被肅王那邊纏上,也會被周家纏上,一個徐堅不足以為你開脫,甚至……徐堅也是有意把你卷進來才一定要拉上你。而你如果不想去,當時那種情況他們誰都不能勉強你,我相信你有很多辦法不去。”趙沐看著容昭的眼睛,低聲問:“為什么?” 容昭緩緩地嘆了口氣,抬頭看著屋頂,喃喃的說道:“周岳亭跟我無冤無仇,我花錢買通花月樓的姑娘在他耳邊挑撥是非不過是想讓他去找趙潤或者趙海鬧一鬧,好從中找出他們的破綻而已。卻沒想到他真的會死。” “周岳亭也不是那么直白簡單的人,我一直在想他忽然真的發瘋撞墻,肯定另有原因,絕不是你叫兩個妓女挑唆兩句就能成的。你還是不要想太多。”趙沐勸道。 容昭輕聲冷笑:“你也太小看人了。” “怎么講?”趙沐笑問。 “從小到大,老爹不疼,二娘毒害,兄弟之間互相傾壓軋,連生我的親娘都對我下藥!”容昭說著,狹長的桃花眼波光一轉,輕笑道:“老子千方百計活到今天目的就是報復天下的!內疚?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毛頭小子自己撞死了跟老子有一根毛的關系嗎?老子用得著內疚?” 趙沐看著容昭那一副油鹽不進的無賴笑容,輕輕點頭,說道:“很好。” “好什么?哪兒好?有什么好?”容昭翻了個白眼,又百無聊賴的靠在枕上。 趙沐看著他美好的側顏和修長白皙的脖頸,輕聲說道:“什么都好,哪兒都好,一切都好。” “容惜。”趙沐輕聲叫道。 容昭身子一顫,猛地坐直了身子盯著趙沐,咬牙道:“你又犯什么神經病?能好好說話不?” “沒事,這間屋子周圍不會有人偷聽。”趙沐坦然笑道,“我叫你的真名是想跟你說幾句極其重要的話,這些話我只想跟容惜說,而不是容昭。” 容昭盯著趙沐看了半晌,冷聲笑道:“你別說得這么瘆人,容惜跟你沒有半根毛的關系,你的話還是別說了。” “你確定?”趙沐輕笑道,“后天是三月初三,顧姑娘的桃花澗之約給我們送了兩分請柬來,一份你的,一份我的。我知道蕭珩,蕭珣和蕭云欣都會去,謝家兄妹也會去,這場看上去是我們幾家姻親表兄妹之間的私人小聚,但實際上也是各方勢力糾纏盤結的表現。顧家允許顧明軒把請柬給你,就表明了他們的態度。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處理?” “什么態度?”容昭納悶的問。 趙沐無奈的笑看著容昭:“你裝什么傻?你該不會以為顧明軒的請柬是那么輕易能得到的吧?若非顧家人的默許,你怎么可能拿到明軒姑娘的請柬?” “不是因為我是蕭尚書的學生么?”容昭疑惑的問。 “舅父的嫡系門生算起來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哪一個能有你這樣的殊榮?”趙沐心想看來這傻瓜是真的沒領會顧家和顧明軒的意思,于是嘆了口氣給他挑明:“顧家有意把明軒許給你做妻子,你覺得這事兒你能應嗎?” “我……”容昭想說我怎么不能應,可轉念一想顧明軒不是蕭云欣,那么好的姑娘自己怎么能隨便禍害呢?若是應了再悔婚,這姑娘的一輩子就毀了,若是不悔婚,難道還真的讓人家一個好姑娘跟自己這個不男不女之人過一輩子?這也太坑了——不對,這種事兒坑別人還能接受,不能坑顧明軒。 “容惜,你剛剛說,你千方百計活到現在就是為了報復天下的。”趙沐嘆了口氣轉了話題,看著容昭的眼睛說道:“你可知道,我與你一樣,從小也是活在陰謀算計之中?我與你一樣如履薄冰活到現在,就在年前也同樣差點死的不明不白。你說的那些話其實是我一直壓在心底不敢說的,今天聽你說出來——真好,我們經歷相似,目標一致,不如一起吧?” “經歷相似?”容昭反問。 趙沐輕輕點頭。 “目標一致?”容昭又問。 趙沐再次點頭。 “一起?”容昭問完之后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