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現在不行。”楚冰拉住他的手,皺著眉搖了搖頭,“劇組這兩天的安排已經訂好了,客串演員也有很多是在這兩天過來。除非人命關天,不然我離開算什么事情。” “我后天下午劇組年前收工之后回去,已經讓助理訂機票了。” 她說得斬釘截鐵,冷靜清楚,神色冷靜,眉宇間卻到底泄露出一份惶惑擔憂來,是在她臉上很難見到的不安。蘇憑看了她兩秒,忽而反手握緊她的手。 “有我呢。”他輕聲說,感受到楚冰頓了一會兒,冰涼的指尖緊緊纏了過來。 81|第八十一章 牽心之情 兩天時間很短,但是對于至親之人處于危險中的楚冰來說,不能立即去探望讓她備受煎熬,每一分鐘都過得度日如年。嚴謹冷靜如她,也有幾次被蘇憑窺見過的焦躁,蘇憑看在眼里,卻是什么都沒有多說多勸,只是積極調整著自身狀態,將在片場拍攝的每一場戲,失誤率都盡力降到最低。 十年時間,已經足夠他將楚冰這個人了解得很透徹了。她這兩天縱然焦灼忐忑,但走進攝像機拍攝范圍內的那一刻,就已經完全開啟了另一種狀態,完全呈現了寧婉掙扎的內心與反復無常的焦躁無端行為,一個演員能做到的極致的敬業恐怕不過如此。 來客串的老牌影帝影后們,大多是被蘇瑞鴻靠著面子請過來的,對導演比較熟悉,對蘇憑也還算了解,但是對楚冰就是聞名不如見面了,目睹了她的狀態和水平之后,后生可畏這句話,被他們反反復復提了好幾次。業內人的消息都是傳得很快的,也就是這兩天的功夫,之前一些態度非常謹慎的導演,也陸續向楚冰拋來了橄欖枝,大有謀求合作的意思。 楚冰目前的團隊能力尚可,不過沒有固定經紀人,公關能力無限趨近于沒有,要不是楚冰本身十分低調,沒有把柄,都不知道會吃多少次暗虧。和知名導演洽談合作這種事情,雖然也算做過幾次,但明顯還不熟悉國內的行情,恐怕多少會拖一些后腿。 鑒于錦盛集團也才算一只腳踏進門,經驗和眼光都有所欠缺,蘇憑毫無心理壓力地把洽談的事情統一打包,丟給了蘇導演和徐編劇處理,美其名曰讓父母為了推進家庭和諧出一份力,自己則陪著楚冰坐上飛機,奔赴了遙遠的大洋彼岸。 林老爺子還在醫院里住著,人已經醒過來了,但是這么大的年紀,縱然平時精神矍鑠不見老態,也已經到了知天命的時候。楚冰匆匆推門進去,林景譚躺在病床上,聽見聲音后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見是楚冰過來,下意識想要坐起身,結果嘗試了好幾次,身子怎么也撐不起來,手臂重新放平的時候臉色有些發暗,沉默著沒說什么。 楚冰連忙走過去,將他扶起來,半靠在床頭上坐好。低著頭在他身邊坐下,說話時的表情帶著些許隱忍與壓抑:“外公……” “嗯。”林景譚淡淡地應了一聲,聽著并不熱絡,也沒有半句寒暄,直截了當地問,“不過是普通住院而已,怎么突然過來了?” 普通住院的程度,家庭律師也不會提前給他們提了個醒。楚冰搖搖頭,低聲回答:“我很擔心,也很想念您。” 林景譚聞言,臉上的神色卻是忽然起了些許變化。他深深地看了楚冰一眼,沉默半晌后道:“每個人都將走向自己生命的終結,過程與結局不可逆轉,也并非人力與意志可以改變。我們要做的,就是在擁抱命運的時刻,更加冷靜,也更加平和。我以為這是你一直在學習的觀念……和以前相比,你好像變了很多。” 變得更坦誠,更直率,也更有煙火氣,像是一朵高山尖上的花落入紅塵俗世,保護了那么久,終究還是有人將帶她向前走。老爺子無聲閉上眼片刻,靠在床頭,看也不看病房外一眼:“蘇憑人呢?沒跟你一起過來?” “來了外公,怕您不太想見到我。”兩秒后蘇憑出聲回應,從半開的病房門外露出個頭,交代了自己的方位,再次見到林景譚時,態度比上一次還要恭敬認真,“上一次謝謝您的出言相助,幫了大忙。” 他指的是兩人公開的時候,林景譚出乎意料地答應了他的請求,與蘇瑞鴻一頭一尾,算是作為兩個家庭的長輩承認了他們的感情。蘇憑開這個口的時候,已經做好了上刀山下油鍋的準備,萬萬沒想到林景譚居然沒怎么多說就答應了,但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打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力。 所以林家和楚家的孩子為什么都怕這個大名鼎鼎的長輩,他算是大致了解了。 “我不需要你的感謝,漂亮話的構筑和坍塌同樣容易。”林景譚淡淡地說,就算現在只有頭能自由活動,也依然調轉視線,絕對稱不上友善地看著他,“希望你能夠言出必踐,否則林某人雖然愧對老師,但處理一兩個人,還是并不算難的……” 關于林景譚的身份,其實說法很多,如果用一句話概括的話,那么就是他如果跟你說要處決了你,完全可以當個事實來看…… 但是這件事情的出發點,讓他不想拒絕,也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蘇憑臉色一正,點了點頭:“建筑保質保量,有無坍塌可能。”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下次再說可能就是他背棄諾言的時候了,希望最好沒有。蘇憑在老爺子那里表完忠心過了關之后,非常知情識趣地自己出去了,將空間留給祖孫二人。林景譚收回視線,見外孫女還拉著自己的手,神色終于緩和下來,隔了兩秒,卻是虛弱地抬手,將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拿了下去。 “你有這么份心就好。”林景譚說,“不過不要再橫生枝節事端,耽誤你要做的正事。你的正事從今往后會越來越多,但是關于我這個老頭子的,與之對應,則會越來越少。” “但這不是壞事。”林景譚說,在楚冰想要出言反駁的神情中沉默片刻,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能找到一個和你共同分擔一切的人,這很好。” 老爺子作為一個極為清高、還曾經手握權勢的讀書人,平常是絕對沒興趣說這么長一段話的。但是如今,或許是因為身體其他部位的麻痹,或許是終于窺見些許生命的全貌,林景譚拂落楚冰的手,類似于叮囑的話卻越說越多。 “兩個人之間的相處,和自己單獨生活是完全不一樣的。具體體現在很多方面,規矩眾多,但這不是你應該在意的事情。你們這行風險大,忙起來十天半個月不見面,面對這樣的情況,究竟如何克服,還需要你和他的共同努力。” “當然,我很不喜歡他,覺得他性子并不安分,有情時在一起來得浪漫無雙,無情時卻比誰都要冷漠決絕,太過危險,難以掌握。”林景譚喃喃地說,“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歡——” 楚冰點點頭,林景譚如釋重負地笑了:“那外公希望自己這一次大錯特錯。其他的都不重要,你過得好就好。” 。 老爺子轉醒也就是昨天的事,頭兩天在家里突然毫無征兆地暈倒,將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其實結果并不是非常樂觀,當然,也并不是非常糟糕,一波三折,有驚無險。但他從年輕走到如今,經歷過許多起起落落,這一次依然十分平靜,旁人也無法多說什么。 就如他自己所說,以冷靜平和的姿態與命運相擁,不論喜悲好壞都歸于淡泊從容。 結果最到頭來灑脫的林老爺子最放不下的,還是在膝邊長大的外孫女。縱然精神疲憊需要休息,還是盡可能地和楚冰說了許多。等他終于睡下,楚冰走出來的時候,看見舅媽和表哥正在病房外面耐心地候著,蘇憑站在一邊,和兩人似乎相處得頗為融洽。 當然,不融洽那才真是奇怪了。舅舅林峯公務繁忙,每天下班后才有時間來這邊待上兩個小時;舅媽則和丈夫林峯完全相反,是個溫柔的大家閨秀,非常好說話,對誰都很友好,可能還算是蘇憑的小半個粉絲,和顏悅色得幾乎可以說是熱情了。 而表哥林嘉映結合了父母的優點,既聰明冷靜又低調內斂,雙商極高,可惜和楚冰的mama林博士一樣,是個科研狂魔,大部分時間都與實驗室的藥劑作伴,對蘇憑這樣既沒有高級實驗價值、又是準妹夫不能捏圓搓扁的生物,他的興趣不大…… 楚冰走出來的時候,三人都圍了上來。 “睡了嗎?”舅媽悄聲問,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是怕吵醒里面的人一樣。楚冰點點頭,舅媽松了口氣,作為這個家在場的女主人,輕車熟路地開始安排接下來的事。 “小冰這次在這邊待多久?蘇憑你呢?”她問兩人。 蘇憑禮貌地朝她微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過年之前要回家。” 楚冰開口時稍稍頓了頓:“……我想多陪外公一段時間。” “也好。那小冰你就先回家去休息一下。剛下飛機就來了吧?相處不在一天兩天,時間還長。”舅媽溫柔地勸她,而后又轉向蘇憑,“那這么說,蘇憑也就待這么幾天……畢竟是陪小冰回來的,關系也算過了明路,就在家里的客房住下吧?” 住在楚冰的家里……蘇憑還沒回答,就見林嘉映提醒他mama:“這個決定有百分之七十八的可能性,會讓爸爸很不高興。” 楚冰眼見著舅媽猶豫了一下:“……只有百分之七十八?” “嗯。”林嘉映說,“剩下百分之二十二的可能性,是他會直接把蘇憑連人帶行李扔出去。” “……” 眾人都默。 蘇憑在一片寂靜中終于開口,得體地微笑:“既然這樣,那我就說聲打擾了。” 82|第八十二章 少年錦時 楚冰的家,蘇憑在之前,僅不請自來地待過一天。那一天留給他的印象非常深刻,具體原因幾何相信不用多說,反正客廳的地板真的是挺硬的,誰跪誰知道。 所以認真算起來的話,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女友的家里做客——這其實不大尋常,因為在成為戀人之前,他們還曾經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但那幾年除了自己心里有數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輔助證明兩人的關系,更別提互相到對方家里做客。第一次登門就是以這樣一個特殊的身份,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說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家里的傭人這次見到他就很客氣了,不光和顏悅色的態度親切,而且茶水點心一應俱全。蘇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端起茶水杯嘗了一口,對楚冰斷言:“你以前帶朋友回家的概率一定低于十年一次。” 楚冰看他一眼:“何以見得?” “上好的明前茶,我們家一般只有貴客臨門時才拿出來泡,你們家可能更重這種形式,但身在國外,渠道艱難一些,綜合起來看,算是相當高的禮遇了。”蘇憑晃了晃茶杯向她示意,手托著下巴,視線在楚冰身上轉了一圈。 “讓我猜猜……”蘇憑微笑著說,“學生時代就從小高冷到大,獨來獨往,雖然沒有成長成社交恐懼癥,不過繼承了你們家「社交好煩管它去死」的傳統?” 楚冰拋給他個冷冷的眼神:“不說話有人把你當啞巴嗎?” 這么說那就是猜對了。蘇憑點點頭,忽而又道:“果然是這樣,真是太好了。” 楚冰:“……什么?” “像你這種驕傲自矜的被動型,主動靠近你的一般人多半動機不純。”蘇憑直言不諱地說,表情十分得當地表達了自己的憂慮之情,“你身處這樣一個自由開放的國度,我連情敵是男是女都確定不了,內心也很煎熬啊。” 楚冰對他的話反應了三秒,而后深吸一口氣,十分認真地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的人生最大的敗筆,應該就是你了。” 蘇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笑了:“過獎。” 老爺子還身在醫院,離不開人照顧。舅媽留在醫院照顧,派自己兒子開車把兩人送回家里。 嘉映表哥領命而去,把兩人平安送到家里后就回了自己的實驗室,臨走前看兩人幾眼,視線重點在蘇憑身上停頓了片刻。 “一個友情提醒。”林嘉映說,“爺爺家的房間隔音還不錯,不過我爸有所有房間的備用鑰匙,一般放在他房間里書柜旁邊的第二個抽屜里,不上鎖。如果你們想發生點什么,要么在我爸下班回來之前結束一切,要么先行把備用鑰匙拿去,避免中途被人打斷。不過之后要承受來自我爸數倍的怒火,以及我個人的一點實驗用品贊助,就我個人而言,還是很希望有人能……嘗試一下的。” 他朝蘇憑評估地看了一眼,而后似乎是覺得他很有成為實驗品的可能,于是朝他投去鼓勵的一瞥,輕飄飄不帶走一片云彩地走了。 蘇憑思索半晌:“聽說你堂哥楚珩和你表哥林嘉映……在同一個房間住過好幾年?” “是啊,你不是知道嗎?”楚冰點頭,“楚珩來這邊讀mba的時候,他父母讓他借住在林家,可能是想管管他的性子。我舅媽覺得兩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不應該太生疏,對方又是一門挺不錯的親戚,就直接讓兩個人住在同一間房里。” “嗯……”蘇憑沉思著說,“這個例子告訴我們,基因和遺傳的力量是多么強大啊,同一個環境下竟然能誕生出這樣兩種毫無同一性的人格,真是神奇的世界。” 神奇就神奇,為什么要用《動物世界》旁白的語氣棒讀……楚冰懶得答他,蘇憑自己思索半晌后,突然又補充了一句。 “同一個世界,同一種妹控。”蘇憑評價道,低笑著說,“我覺得以你的資質還從小單身到大,你這兩位哥哥著實十分可疑啊。” 楚冰頓了兩秒,冷靜理智地提出質疑:“他們要是有這種本事,會你這個漏網之魚?” “說明我更加厲害。”蘇憑語氣真誠地說,從表情到語言看起來都很有說服力,“過五關斬六將,通過了你所有親戚的重重考驗——” 楚冰聞言竟然沒有立即發作,只是沉默片刻,用一種毫無波瀾起伏的音調說:“我的大部分親戚都認為,既然戀情都已經公開了,那就只能先這樣放著,等以后風頭過了再讓你吃點苦頭。” 蘇憑:“……” 總而言之,現在這個家里,除了一個裝聾作啞毫無存在感的保姆之外,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獨處。 。 但是楚冰并沒有留太多時間給他。 這次專程回來,主要還是因為林老爺子的病情。如今沒有大礙,雖然讓楚冰松了口氣,但酌情之下,還是決定留在這邊過這個新年。平常在這邊小住倒不覺得,但是突然留下,要處理的事情就多了,自己的通告、工作計劃安排、復工時間等,都要明天交付給團隊。雖然楚冰之前已經有所計劃,現在依然忙了起來。 但是等到經濟團隊收到工期回復將近兩個小時之后,楚冰本人還是沒有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蘇憑在客廳和客房之間轉了兩圈,迫不及待地去楚冰房間敲門:“在里面嗎?我進來了?” 楚冰的回應在幾秒之后響起。 “門沒鎖。” 蘇憑的手放在門把手上,頓了片刻之后,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棟老宅說是年頭古老,其實至今也不過百十來年。里面被系統地翻新過,住起來舒適而穩固。楚冰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到二十幾歲的,回國之前,一直住在這個房間里。 房間配色非常簡潔,基本上來說,不太能看得出這是一個少女的閨房。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側角落中矗立的三個書架,每一個都有一人高。楚冰就站在其間,聽見響動后探出頭來看了一眼。 “我在整理東西。”她說,“你來得正好,過來一起幫忙。” 屋子里的衛生一直有專人打掃,不太有積攢的浮灰,不過家政人員顯然不會去動她的私人物品,一直堆在那兒,就顯得有點凌亂。蘇憑走向楚冰,剛靠近些許,立刻就被一陣金光晃了眼睛,俯身去看時嘴里嘖嘖稱奇:“獎杯展示柜?來自學霸的傲氣?” “我外公很喜歡向人展示這個,我房間里的這些已經是他挑剩下的了。”楚冰說,在蘇憑專注的凝視中略微有點不自然,不自覺便開始解說,“最好看和最有分量的那幾個獎杯他都拿到他的書房展示柜去了,每個客人來時都要不厭其煩地展示一遍。” 蘇憑在她的敘述中點點頭,表示深有同感:“我們家也有差不多的東西,連獎杯都有差不多的一個,不過顏色不太一樣……” 他用手點了點其中一個獎杯,突然笑得十分意味深長。楚冰拿起來看了一眼,見上面刻著的字是某個國際奧賽的銀獎,她看了蘇憑一眼,當即拿出手機搜了一下,果不其然,在同年金獎的名單上看到了蘇憑的名字。 他們的情況比較特殊,因為這個比賽那一年為了迎接舉辦五十周年慶,辦得十分盛大,幾乎網羅了世界各地年齡相仿的少年天才們,方式也不太是單純的一張試卷,而是綜合了許多方面進行考慮。 楚冰之前和之后都沒參加,只參加了那一次;按蘇憑在國內的國民度來看,他肯定也是在那一年又一次一鳴驚人,之后也同樣不再繼續。 這樣都能撞在一起。真是一半命運一半緣分,都讓人抗拒不了。 國內外教育模式不同,這種橫向的直接對比,只有這種國際性的賽事。倒不是說蘇憑就比楚冰學得好,只是在應試這一塊上,的確沒有國家比國內的教育更具優勢。楚冰放下手機,看了蘇憑一會兒,忽而問他:“你填志愿之前想好自己要當演員了嗎?” “當然。”蘇憑說,“我看上去是毫無長遠計劃的人嗎?” “從你報考國際關系學這種莫名其妙的專業來看,像。”楚冰站在正常角度上評價,蘇憑聞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