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他左手上拿著兩把笤帚,右手上拿著一個簸箕。學校采購的掃帚十分實誠,厚厚的高粱糜子扎得緊緊的,雖然說到底這對于十幾歲的高中生而言也不會太重, 卻也一般沒人會幫別人多掂一個。 宋澄從角落里拿出了空水壺,走到容遠面前準備接過他手中的笤帚。 容遠像是沒看到一樣,直接捏著兩把笤帚走了出去,宋澄以為他忘了把笤帚遞給他,想也沒想直接說:“你把我的笤帚給我吧。” 容遠走在她前面,聽到她的話站定了腳步,扭頭道:“沒事。” “啊。”宋澄頓住了,他沒忘了給她,所以是他是自覺主動地幫她拿東西嗎? 宋澄一邊跟著容遠后邊,一邊在心里回憶。容遠上輩子就是一個很好的人。 除了臉盲認不出來誰是誰之外,再沒有什么缺點了。幫別人的忙從來都不推辭,雖然不愛說話,參加集體活動的時候,也總是攬著臟活重活干。 當時班上其他喜歡他的女孩子,抓著一道數學題反復地問他好多次,他每次都認真耐心地給對方講解。 雖然知道他大概只是習慣性地對別人好,但宋澄還是很高興,畢竟是他啊。 但這份美好的感覺,在到了清潔區之后就破滅了。 原因無他,容遠放下了簸箕之后,默默地拿了一把笤帚站到了個宋澄站的這個角對角線的地方。 “……” 按理說,他們一個在東南角,一個在西北角確實是方便打掃,但是怎么就這么讓宋澄不開心呢。 這邊宋澄心里還在咕咕唧唧的,那邊容遠已經開始拿著笤帚打掃起來了,一絲不茍地按著笤帚,清掃著散落在他前方的灰塵紙屑。見他這么快就投入進去了,宋澄也不能多耽誤,立刻開始掃地。 還沒開始掃兩下,宋澄突然覺得口袋里的手機嗡嗡地響了起來,她迅速地掏出手機,一手艱難地拿著笤帚接著掃地,一手迅速地把手機解鎖。上面的一條短信,發件人趙萱:“如愿以償了吧。” 宋澄轉了一下身子,背對著容遠的那個方向,嘴角往上翹了翹,她飛速地摁動手機:“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只可惜她的表情和這個信息的內容格格不入,實在是正宗的口嫌體正直。 她發完信息之后,飛快地把手機塞進兜里,回頭看了容遠一眼,容遠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還是認真地掃著地。宋澄立刻把心安回了肚子里,繼續掃地。她今天穿的衣服口袋太淺了,手機放在里面老是往外滑,宋澄扶了幾次手機之后直接把手機放到了花池邊上。 一個班級的清潔區并不會太大,掃了一會兒就掃完了,他們兩個都站在東南角,想要把最后一撮垃圾掃進簸箕。 宋澄剛把垃圾都掃進簸箕里,忽然聽到身后好像有一聲貓叫:“喵!” 她下意識地轉身往后看,發現什么都沒有之后又轉了回來。 容遠正壓著簸箕,見她這個動作,他抬起頭,像是很好奇地看著她,問道:“怎么了?” 宋澄心里一頓,小心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害怕自己突然笑出花來,她指了指剛才好像有貓叫的地方,對容遠說:“我好像聽見一聲貓叫。” 容遠的視線隨著她的指尖發散出去,投向那一片楊樹林。 宋澄看到他這個樣子,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起了他變成兔子的時候,對什么東西好奇,前腳離地站起來四處張望的樣子,雖然這兩種樣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但她這會兒卻仿佛能透過他認真而好奇的臉看到那只支棱著耳朵的兔子。 容遠往那邊看了一會兒,又把頭扭了回來,說:“沒看到貓。”明明是沒有什么表情的臉卻似乎有一股失望的味道。 宋澄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驀然聽到他這句話,不知道為什么,她“噗嗤”一下就笑了,突然覺得輕松起來。他會因為別人的反應而產生好奇心,也會在看不到貓之后覺得失望,他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也不是冰雪鑄成的人。 他還是那個她喜歡的人,卻有了更真實而可愛的一面。 宋澄笑著對容遠說:“可能我聽錯了吧。”她把笤帚放下,掂起了容遠剛灌滿水的水壺,準備灑水做個收尾工作。而容遠正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她。 一切都做完了之后,宋澄提著水壺從清潔區的西北角走向站在東南角的容遠,這回兒,是她走了個對角線。 這個早上就這么結束了,只不過,好像有些東西被忘了。 直到第二節下課,宋澄才突然想起來她的手機被她放在花池邊上,她的手機是最老式的諾基亞,沒有什么娛樂功能所以也不經常碰,只不過要是手機丟了的話還是很麻煩的。 她立刻跑下樓去找手機。 卻沒想到,在清潔區的地方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容遠。 宋澄不知道為什么,她沒有直接走下去,而是收住了想要下樓梯的腳,轉而輕手輕腳地挪到了回廊那里,在那里有回廊擋著容遠看不到她。 站定之后,她凝神細聽。 有一聲綿長而細小的貓叫,那個貓叫的音調居然在不停地變化,一連串的“喵喵喵喵”一下擠進了宋澄的耳朵,聽著就像是這是貓在說話一樣。 宋澄的思緒頓了頓,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容遠是個兔子精,那他能聽到其他動物說話嗎?按理說都是動物,可是兔子的語言跟貓的語言能夠互通嗎? 貓語對兔而言算不算外語? 容遠的反應立刻回答了宋澄的疑問,顯然,他聽得懂。 因為容遠馬上就說了一句話:“你說跟你的主人走失了?” ☆、第4章 鏡子里的你 宋澄把自己嚴嚴實實地掩在走廊的墻后面,連個頭都不敢露,她看不見容遠的表情,只能偷偷地聽著他的聲音。 在容遠問完那一串的問題之后,一串長長的貓叫聲又響起了。 半餉之后,容遠又問道:“你是說你的主人沒把貓包裝好,然后你就從貓包里摔了下來?” 那只貓大聲地“喵”了一聲,聽上去好像有些生氣。 然后宋澄好像聽到了一個短暫的氣音,像晨露一樣轉瞬即逝。宋澄在心里猜測著,大概是容遠笑了出來。 宋澄聽不懂貓叫,也不懂他在笑什么。 正疑惑著,就聽到容遠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少年人獨有的清透聲線太好辨認:“別罵你主人了,要不是你追錯了人,或許你主人很快就找到你了。” 那只貓又叫了一起來,這次的叫聲不是那么急促了,軟綿綿的一陣叫,像是小孩在嘰嘰咕咕地解釋什么。 容遠不急不慢的聲音緊接著傳了過來:“我知道他們都穿的是藍衣服,你不好認,不過現在這個不是什么重點,你知道你主人叫什么嗎?” 一聲貓叫聲又響起來了:“喵喵。” 容遠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不多時又響起來了,他說:“你的主人不叫mama,她……算了,還有什么其他的信息嗎?” “喵喵喵喵。”那只貓又開始叫了起來,聽上去像是在說些長篇大論。 宋澄一直都安靜地蹲著,等了不知多久,外面終于安靜了,沒有任何聲音響起,整個世界安靜得如同深冬的樹林。 不過……有些太安靜了吧?不是太正常,沒有說話聲,也沒有貓叫聲,連容遠的腳步聲都沒有。 她正準備抬頭看看情況,忽然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同學你怎么了?” 這個聲音離她太近,她幾乎都能想象出來容遠那張臉上疑惑而認真的神情。 宋澄在這一瞬間有著聽墻角被抓了的窘迫,整個人尷尬得無以復加。 老話說得好,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她這可好,走了一次夜路就撞上鬼了。真的是百分百中獎,什么僥幸心理都不能存。 然而不管宋澄這會兒怎么唾棄自己,事情已經發生了。宋澄這會兒腦子一片空白,什么解決辦法都想不出來。 半響都沒有得到回復,容遠大概有些懷疑了,他又問了一句話,這一次他的聲音里的懷疑更加濃厚,幾乎要直接撲倒宋澄的臉上:“同學你站得起來嗎?” 還好容遠說的是“同學”這兩個字,他要是認出了她再直呼她名字,她說不定就想去跳樓了。 這一刻的宋澄再一次慶幸容遠是個真正的臉盲。 宋澄低著頭,把手放到自己的鞋帶上,壓著自己的聲音低低地說:“鞋帶散了沒注意,我沒事。” 容遠“嗯”了一聲,又在她面前站了好一會兒,在宋澄再三地保證自己真的沒有問題之后,他才慢慢地走了。 直到他走了之后,宋澄才敢抬起頭來,她愣愣地望著容遠的背影。 容遠是真好看,背影都如清風明月一般,讓她光看就覺得美好得不得了。 容遠越走越遠了,手里還捏著她的諾基亞手機。 宋澄愣愣地看著那個手機,一時又有點回不過神來。 等她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她的手機正安然地躺在書桌上,那邊的容遠已經攤開下節課的課本開始預習了。 *** 從這天之后,每次宋澄和容遠下去打掃衛生的時候,那只貓都會直接走出來,跟在容遠的后面像個小尾巴一樣,它有時會喵喵幾下,應該是在對容遠說話,容遠從來不會立刻回答那只貓,卻會在第二節的下課消失在教室里。 不用想也知道,容遠是去找那只小貓了。 宋澄不知道他和那只小貓直接達成了什么協議,她只知道,容遠回家的公交是305號線,她卻看到過許多次,在放學之后,他坐上了其他不同的公交車。 有好幾次,她趕著自己的自行車,站在路口的這一邊,看著站在另外的一邊的容遠背著一個巨大的書包。那個書包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撲騰,容遠一邊看著公交站臺,一邊不動聲色地拍了拍自己的書包。她站在原地看著,直到貓和少年統統登上公交車,她才騎上自己的車往家的方向趕去。 宋澄其實也沒有閑著。回到家之后她立刻打開了電腦,登上各種論壇貼吧的賬號,刷新著自己前兩天剛發的主題帖。 “有人認識這只貓的主人嗎?(圖片)(圖片)” 這幾個帖子宋澄已經發了好幾天了,她每晚晚上回來之后都會刷新一下這些帖子,希望能看到什么好消息。 宋澄的視線飛快地從上往下掃視,一目十行地瀏覽帖子。 在看到最后一個帖子的時候,宋澄的視線頓住了。 有個人回帖:“這只貓看著有點眼熟,像是鄰居家的貓。” 宋澄的精神一震,立刻想要回復這個層主,字還沒有打完突然有了一條消息提示,她點開一看,是剛才那個層主回復的。 “不好意思啊,我鄰居家的貓好好的在家里,不是你這只。希望照片里這只貓能夠盡快找到主人~~” 宋澄剛才的激動心情全都退下去了,不過還好,她本來也并沒有想到會這么快就找到貓主人。 她把剛才打的字全都刪了,然后發送了一個“謝謝”。 之后,宋澄把所有的帖子全都看了一遍,挨個頂了上去,再對所有幫頂的人回一個謝謝。 弄完了一切之后,她趴在臥室的窗臺上,托著腮往下看,容遠還沒有回來,院子里空蕩蕩的。 天氣已經冷起來了,容遠的那個大蘑菇下面放了一個厚厚的墊子,墊子中間繡著一朵碩大的牡丹花,四邊上繡了一圈的牡丹葉子。她上輩子就注意過這個墊子。容遠有許多的墊子,不同的季節墊著不同的,不光有繡牡丹花的,也有繡梅花的,還有一只繡了一只小貓,到了冬天,甚至還有一個毛絨絨的極其厚實的大毛墊。 她趴在窗臺上,回想著毛絨絨的容遠趴在墊子上是什么樣子,想了半天卻沒在腦海里勾勒出一個具體的樣子。她重生之前,就已經快十年沒見過容遠,那只兔子的具體樣子也快消失在腦海里了。 如果,她沒有重生,她會不會徹底地忘記容遠? 她想著這個問題,一時都無法解決。 她還在思考,突然容遠家的后門開了,一個身形瘦長的少年從后門走了出來,把手里的東西隨手地放在靠墻的地方。然后他頓了一下,往蘑菇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發現了什么,他走了過去,彎著腰把那個牡丹絨墊拿了起來,拍了幾下像是在確認它的手感,之后才又把它放了回去,然后他就轉身進屋了。 過了十分鐘這樣,一只純白的兔子從一個小門洞里慢悠悠地走了出來,直奔著那個蘑菇下面的墊子而去,接著它趴了下去,兩只毛絨絨的前爪放在腦袋下面,整個兔子乖巧得不得了。 想著想著,她就笑了出來。 希臘神話里,誰都不敢看那一個妖怪,因為那個妖怪的身上有一個詛咒,無論是誰,只要看她一眼就會變成石頭。容遠不是那個妖怪,她也不會變成石頭,可上輩子的她卻依舊不敢多看他一眼。 后來,有人發現,他通過鏡子看她就可以免于那個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