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秋闈分三場,分別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中秋節那天。 楚晴一早給楚晟準備了考籃,里面分兩層,底下放點心水果等吃食,上一層放了件佛頭青的夾棉披風,以便夜里睡覺可以搭在身上。 披風上繡著幾竿翠竹,搭在考籃上的青布上面也繡著翠竹,以取節節高的寓意。 周成瑾顛顛騎了馬到國公府送給楚晟,不無嫉妒地說:“這件披風阿晴是用了心思,先齋戒后焚香,就差在觀音像前念幾天經文了,給我做衣裳也沒這么費心。” 楚晟笑道:“幾時你去科考,六meimei定會更用心。” 周成瑾抬手搗他一拳,“明知道我沒這個能耐故意拿話來激我,等著啊,先記著帳,等考完了我好生跟你算算……先前你讓我打聽那什么家的姑娘還欠著我人情呢,到時候一并討了。” 楚晟爽朗地笑笑,“行,把六meimei一道叫上,請她做個見證,免得你賴賬。” “去你的,阿晴在我還討什么帳?”周成瑾也笑,拍拍楚晟肩頭,“隨便考,能中就行,不一定非得考解元。” 楚晟很自信地說:“前陣子父親帶我四處走動拜訪了不少人,獲益匪淺,考中應該沒什么問題,解元就得看運氣了。” 等楚晟跟周成瑜自考場出來,已經是中秋節了。中秋節宮里設宮宴,沐恩伯府也準備了家宴…… ☆、第153章 家宴擺在滴翠亭,亭子四角掛著燈籠,旁邊支著茶爐,因怕夜晚寒氣重,又生了兩只火盆。 月光照射著湖面,湖面反射著燈光,遠遠望去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不管內心如何,一家人表面看起來都是喜氣洋洋的,只除了周琳。 沐恩伯跟高氏已經私底下托人給銀安透露出周成瑜想尚主的意思,銀安正想方設法不去南越和親,看到沐恩伯遞過來救命稻草,當然想立馬抓住。 如今是男有情女有意,只差尋個好時機在順德皇帝捅破。 這個時機要拿捏得非常恰當,既不能提前露出去以免被銀平知曉,從中作梗,又不能提得太晚,若是皇上已經決定下旨,那就不啻于違逆圣意自討苦吃。 沐恩伯與銀安公主幾番商議,就定在中秋的宮宴上。 周成瑜本打算走科舉之路成就一番大業的,可連著九天的考試幾乎讓他去了半條命,好容易囫圇個兒熬了下來,想想答的卷子,自己覺得都沒戲。 科考之路既不好走,那么尚主不失為一條捷徑,故而高氏稍加解勸,周成瑜便欣然答應。 周琳卻是自大長公主生辰那天就開始悶悶不樂。 汪悅傷風敗俗未婚先孕,汪太太不但沒有斥責反而以此要挾周府,為了百八十兩銀子恨不能在地上打滾撒潑,那副市井小人的嘴臉看了實在叫人不喜。 而汪太太與呂懷中的母親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汪太太家風不正,呂夫人能好到哪里去? 以此類推到呂家,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就是個歪的,教養出來的孩子會怎樣? 周琳忐忑不安地跟高氏提起,想多打聽打聽呂家的情形。 高氏一心忙著周成瑜這頭,根本沒有精力顧及她,便敷衍道:“呂大人是四品的知府,怎么也算是朝廷大員,家里怎會沒有個章程?再者就算是有點什么,婚期都定了,難不成還要退親?你年紀已經不小,退了這門親再找其他的就更難了。” 自己親生的娘親都這么說,周琳還能如何? 只得悻悻回去,可終究是不放心,找了個管事婆子使銀子往外面打聽去,打聽來的結果是呂懷中果然沒閑著,房里已經有了兩個通房丫頭,其中一個還是他奶娘的女兒。 奶娘的女兒,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兩人情分肯定不一般。 可是正如高氏所言,她再無可能因為這個而退親,只能咬牙往里跳。 可憧憬的心終是淡了許多,繡起嫁妝來也不如先前那樣起勁。 楚晴把周琳的郁悶看在眼里,卻并沒打算多嘴去打聽。這些日子她想得明白,不管她與周琳以前是多么地好,以后免不了會逐漸疏遠,甚至互相敵對。 所以,她也只是邊吃月餅,一邊聽著伶人彈奏的樂曲。 伶人是周成瑾找來的,就在星湖對面,沒用別的,只用了琴、尺八和檀板,曲調悠揚自湖面遠遠地傳來,許是沾染了水汽,格外的溫潤淡泊,配著皎潔如水的月光,仿似九天玄樂極為動聽。 國公府沒有請戲班子或者伶人的習慣,楚晴還是頭一次聽,不免聽得如癡如醉。 大長公主也覺得好,笑道:“大過節的,她們也不能跟家人團聚,看賞!” 下人們將話傳下去,不多時作樂領了五六個身段婀娜的女子過來謝賞。 女子站在亭外被月光照著,個個容顏秀美眉目如畫。為首之人啟唇一笑,“謝大長公主賞,幸不辱清聽,我們雖入了娼門但都是清白的女兒身,平常除了練習曲目之外也學習針黹女工或者木刻雕琢,今兒帶了幾只匣子給大長公主及夫人姑娘們賞玩,也是我們幾人的孝心。”說罷自旁邊的下人手里接過一只托盤。 作樂半跪著呈在大長公主面前。 是兩個憨態可掬的木頭娃娃,一男一女,女的穿大紅色褙子,男的穿寶藍色錦袍,衣袖和袍擺都綴著大紅色的寬邊。兩人衣衫上繡著一式一樣的并蒂蓮花,很顯然是一對兒。 大長公主笑笑,“刻得倒是喜慶。” 為首的女子眉梢一挑,“大長公主有所不知,娃娃里面另有乾坤” 作樂笑著將男娃娃從中間打開,里面竟然套著一個小的,再打開還有個更小的。 女娃娃也一樣,是三個娃娃套在一處的。 這下不但大長公主看花了眼,連原本不怎么關心的沐恩伯也很有興致地伸手接過去,擺弄了幾下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周成瑾湊到楚晴耳邊悄聲道:“她就是貞娘。” 楚晴訝然,不由側頭望過去,那人眼睛不算大大,嘴唇又嫌豐厚了些,鼻梁矮趴趴的,五官看來平淡得很,可合在一處卻甚是惹眼,而且舉手投足別有風韻,教人不注意都不成。 貞娘察覺到楚晴的目光,迎著她微微淺笑。 笑容柔且媚。 楚晴心跳突然就停了一拍,幾乎沉醉在她的笑容里,晃了會兒神才醒過神,回之一笑。 而旁邊的周成瑜早已看得發呆,一雙眼癡癡愣愣地盯著貞娘不愿移開。 這副樣子落在眾人眼里,楚晴倒不覺得如何,而高氏卻氣得幾乎變色,重重地咳了聲,才將周成瑜的神智喚回來。 大長公主皺下眉頭,又賞了貞娘一個封紅,貞娘屈膝謝過,帶著女子緩緩離去。 周成瑾笑道:“這套娃娃是雞翅木所刻,難得刻工精細又喜慶,正好給二meimei添妝,到時候擺在新房里也是個稀罕物件兒。” 高氏一聽雞翅木心里就開始打鼓,又聽說是給周琳添妝,立刻想到了什么,尖聲叫道:“周成瑾,你安得什么心?有種沖我來,算計別人算什么男人?” “夫人何出此言?”周成瑾冷冷地看著她,“我不過是覺得娃娃可喜,送給二meimei正應景,夫人想到哪里去了,還是說夫人曾經用雞翅木來害過別人?” 高氏被說中心事,嚇了一跳,仍強作鎮靜地道:“你別信口開河血口噴人,我怎會害別人?只是你從沒問過阿琳的親事,怎地突然就這般好心了?” 周成瑾“呵呵”笑兩聲,“我也是投桃換李,夫人給過阿晴幾只雞翅木的匣子,阿晴喜愛非常,巴巴地孝敬給祖母一只,聽說祖母也喜歡,還用來盛絹花了,是吧祖母?” 大長公主嗔道:“你這猴兒會鉆營,怎就知道我盛了絹花了。”笑吟吟的,可見確有此事。 雞翅木的匣子,絹花,汪悅失去的孩子…… 周琳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氏,縱然被大紅燈籠輝映著,高氏的臉色仍是呈現出不正常的白。 莫非母親真的在匣子里動手腳放了麝香? 母親還吩咐杜嬤嬤做過好幾次糕點,里面是不是也放了滑石粉? 麝香用多了會不孕,而麝香加滑石粉會導致小產。 母親的意圖不言而喻。 最可怕得卻是,所有這些都是通過她的手送給楚晴的。 楚晴會怎么想,會不會以為她本就知情,也不想她有子嗣? 周琳嚇呆了,側頭朝楚晴望去,楚晴正笑意盈盈地看著高氏,臉上半點驚訝都沒有,很顯然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卻沒有來質問自己,甚至一點口風都沒露,是不是早就不把自己當朋友了?可笑自己還時不時在娘親面前為她開脫。 一面是因自己無意中成了幫兇而愧疚,另一面又對楚晴的淡漠疏遠而惱怒,周琳坐立不安如坐針氈。 大長公主瞧見了,淡淡地說:“阿琳臉色不好,不舒服就請太醫過來看看,天不早了,這就散了,都回去歇著吧。” 淺碧上前攙著大長公主率先離開。 周成瑾看著桌上的木頭娃娃笑道:“二meimei不要那我就留著了,不說別的,這雞翅木也不容易得。”伸手牽了楚晴,“回去讓人另擺了席,我吹曲子給你聽。”也不看沐恩伯與高氏,徑自往外走。 沐恩伯被他這旁若無人的態度氣著,斥道:“小畜生,你給我站住。” 周成瑾腳步不停,笑嘻嘻地道:“小畜生不都站在那里了?” 楚晴回頭看著亭子里呆立著的四人,笑到險些喘不過氣。 沐恩伯也醒悟過來,看著周成瑜傻站著的帶樣兒,抬腳便踹,不留神踢到亭角的火盆,火盆翻到,炭星崩出來正好落在他腳上,又是疼又是燙,氣得他心里窩火。 高氏覷著他臉色,小心地道:“早些歇著也好,也不知宮里如何,明兒早早起來去打聽打聽。” 沐恩伯想起與銀安公主策劃已久的事情,一時顧不上眼前這亂攤子,點頭道:“希望能夠順利。” 此時,御花園里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宮宴還沒散,可是酒已過了三巡,菜也換了三遍,順德皇帝難得的心情舒暢,一直陪著妃嬪及兒女們暢飲。 御前大太監張德海暗中朝銀安使個眼色,銀安知其意,稍稍整理下裙裾,端起案前酒樽,娉娉婷婷地走到皇上案前,笑吟吟地道:“難得月圓人圓,國泰民安,臣女敬父皇一盞,愿父皇龍體康泰,諸事順遂。”說罷,以袖遮面,先將樽中酒喝了。 順德皇帝笑道:“阿菱所言極是,月圓人團圓啊,你跟銀平年紀都不小了,今年尚能在宮里過中秋,明年可就說不定了。” 銀安扭著身子嬌嗔道:“父皇又打趣臣女,我不知meimei如何想法,反正我是不離開父皇的,要孝敬父皇一輩子。” 裙裾晃動,便有一物“啪”地落在地上。 銀安公主正要去撿,張德海手腳麻利,已先一步彎腰撿了起來,正要呈給銀安,無意中瞥了眼手中之物,不由“咦”了聲。 順德皇帝聞言,問道:“何事驚訝?” ☆、第154章 張德海半弓著身子,低聲道:“看著這玉佩有點面熟,好像是……頭些年皇上賞給沐恩伯的那塊。” 在御前行走的太監說話都很有技巧,萬不會把話說滿,順德皇帝深知這點,既然聽到張德海如此說,必定十拿九穩了,不禁蹙了眉頭看向銀安。 銀安在張德海說出沐恩伯的名諱時已經跪在地上,低著頭,支支吾吾地道:“有次到周府看望姑祖母,正巧二表哥跟小廝們蹴鞠,我受了驚嚇,不小心把隨身帶的玉佩給摔了。二表哥便賠了我這塊,我本是不想要的,可二表哥堅持……后來就一直戴著。”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后竟是幾不可聞,語畢抬頭望著順德皇帝,含羞帶怯地說,“要是父皇覺得不妥當,臣女就還給二表哥。” 話雖如此,可面上不舍之意一見便知。 他賞給沐恩伯的玉佩,周成瑜不可能不知道珍貴,卻愿意賠給銀安,而銀安竟然一直戴著,其中蘊含的情意,順德皇帝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出來。 雖然原本打算要將銀安嫁到南越去,可既然她已有了心上人,總歸是自己親生的女兒,成全她也未嘗不可,反正還有個適齡的銀平,銀平乖巧懂事,興許更得南越皇子的歡心。 再者,周成瑜本是有可能承繼沐恩伯的爵位,但大長公主高義,不愿子孫空吃朝廷俸祿,如今周成瑜愿意尚主,順德皇帝也有心成全他。駙馬雖不能干政,可照樣隸屬權貴行列,可以享受榮華富貴。 心念幾轉,順德皇帝已決定下來,正要開口,發覺衣袖被謝貴妃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