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明氏也舍不得她,兩人十幾年相處下來,不似母女勝似母女,對楚晴比長媳王氏還重,可到底年紀長,只紅了眼圈,點著她的腦門道:“都多大了還說這種孩子話,沒得教人笑話?!?/br> 吃罷長壽面,楚景等人也各自準備了禮物,楚晴一一道謝。 半下午的時候,六月突然來請楚晴往四房院去。 卻是楚澍也備了禮,就是先前周家送來的那塊雞血石,上半邊雕刻成石榴花的樣子,底下卻是平的,“我找人打磨了,給你刻了個印章?!?/br> 說罷將印章沾過朱砂印在一張寫廢的紙上,上面清清楚楚兩個草篆,苒苒。 苒苒? 不就是夢里那個穿玄色衣衫的男子,一直喊的名字? 楚晴驚得說不出話,愕然抬頭。 楚澍一身月白色道袍,長身玉立,頗為自得地吟誦,“因風初苒苒,覆岸欲離離,往日我沒能多陪伴你,虧欠你良多……我給你取了這個小字,苒苒,你覺得如何?” 苒苒既指草木之茂盛,又指草木之柔韌,確實不錯。 可怎么會是她? 既然苒苒就是自己,那個身穿玄衣的男子又是誰? ☆、第114章 楚晴謝過父親拿著印章回到倚水閣,又往紙上蓋了兩次。 苒苒,苒苒,沒錯就是這個名字。 已經好久不曾做這個夢了,可夢里的一切仍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那一大片空曠的蒲公英,玄衣男子立在風里,寒風吹得他的衣袖獵獵作響,他驀然轉身,手指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滑過脖頸,停在咽喉處,低而堅定說:“苒苒,我不會放手!” 苒苒,我不會放手! 聽起來霸道無情,可細細思量,又是多么的無奈與絕望,甚至,在有些嘶啞的聲音里,能感受到暗藏著的深深的情意。 記得那時候,她從夢中驚醒只覺得可怕,現在卻分明有些憂傷悲哀。 楚晴長長嘆一口氣,將印章收在了妝盒里。 沒過幾日,明氏拿著嫁妝單子翻給楚晴看,“當初的聘禮大多仍給你陪送過去,聘金留下六千兩壓箱底兒,另外一萬兩現銀我做主買了八百畝地和兩間鋪子,鋪面還不錯,就是地買得倉促,七零八碎的沒連成片,昌平一百畝二十畝、大興一百四十畝,真定約莫五百四十畝……公中和老太太的補貼共是七千兩,都置辦了東西,價目寫在上面了,另外當初你娘留下的東西,你應該有數,回頭找人一并寫上去,這就是你明面上的嫁妝?!闭f罷將嫁妝單子放在旁邊,又從懷里取出個雕海棠花的小匣子,“里面是處宅子的房契還有八千兩銀票,宅子在前街,三進三開間,不太大,卻是個鬧中取靜的地兒,閑著賃出去也是筆收益。” 顯然是明氏私底下給她的添妝。 楚晴推辭不收,“我不要,伯娘自個留著,以后大哥二哥有了孩子,花錢的地方有得是,再說我手頭不缺銀錢。” “我知道,徐嬤嬤這幾年生意做得不錯,當初真沒看出她還有這本事……你是女孩兒,多點銀錢傍身不是壞事,剛嫁過去少不得先打點好下人?!?/br> 楚晴不忍拂明氏好意,點點頭收了。 當夜,楚晴便將自己手頭上的東西添了上去,不單是趙蓉當年留下的嫁妝,還有沈在野贈予的大半箱字畫以及楚澍給她的一些玉石陶器,再就是她妝盒里的首飾,林林總總寫了七八頁。 至于徐嬤嬤給她賺來的店鋪與銀錢,楚晴并沒往上添。 女子的嫁妝固然是私產,她怎么用是自己的事兒,但夫君或者公婆手里也會有一份嫁妝單子,遇到那種眼皮子淺的公婆難免心里會犯嘀咕。 整理完之后,楚晴拿到楚澍跟前過目。楚澍看得很仔細,一頁頁翻了,欣慰地說:“還算體面,”轉手遞給楚晟,“你抄錄三份,我先蓋個私章,等發送嫁妝那天,再讓周家蓋上印章?!?/br> 兩家都認可,這份嫁妝以后才不會有爭議。 楚晟接過厚厚一摞紙,臉上毫無異色,爽快地答應,“行,正好今天沒事,明兒一早就能抄好?!?/br> 楚晴嫁妝置辦得體面,楚澍心里頗高興,留兩人吃過午飯才放人走。 六月初的天氣,熱得幾乎叫人喘不過氣來,梅枝上的樹葉無精打采地垂著,四周靜寂無聲,就連夏蟬也暫且停住了鳴叫。 楚晴叫住楚晟,從懷里掏出只荷包來,“四哥哥,這是兩處鋪面的房契,徐嬤嬤已經托人到官府過到你的名下,四哥哥得空到衙門畫個押即可?!?/br> “六meimei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收,”楚晟跟火燎的貓似的,連忙后退一步。 楚晴誠懇地說:“四哥哥,咱們四房院的情況你也清楚,父親除去琴棋書畫外,對其他俗務根本不感興趣,他也并非能掌管經濟之人。祖父健在,咱們能倚仗祖父吃穿不愁,可若祖父過世,必定要分家,以后父親全指望四哥贍養……您也瞧見了,我嫁妝豐厚,比起二jiejie來也不遑多讓。這幾年徐嬤嬤著實賺了些銀錢,這兩間鋪子一來是贍養父親,二來四哥不日也要娶妻生子,家中總得有點進項?!?/br> 楚晟聽她說得在情在理,便不推辭,伸手接過了,“房契我先收著,不過這仍是meimei的產業,我先借用幾年,以后還得還給六meimei?!?/br> 楚晴笑道:“四哥跟我還這般客氣?以前府里的人除了大伯母之外就數四哥對我最好,現在咱們是嫡親的兄妹,應該比之前更親近才對。” 說話的時候眉眼彎彎,腮邊梨渦時隱時現,因天熱,鬢角沁了細汗,有兩縷碎發調皮地粘在臉旁,使得她溫順之余多了幾分難得的活潑。 楚晟心中一動,低聲叮囑楚晴,“我認識阿瑾這許多年,他雖然有時行事無狀,可人并不難處,而且……”思量片刻才出口,“所以去寧夏是想成就一番功業,然后來娶你。為你,也是費了十分的心思,之前,我還真沒聽說他對那個女子這般上心?!?/br> 楚晴看著楚晟略顯心虛的表情,敏銳地問:“費什么心思,他是不是動過手腳?” “這個……”楚晟猶豫著是不是該說出來。 “四哥哥,”楚晴仰頭,眼里滿是惘然,“我想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情,免得以后合不來或者添了什么誤會。先前我親事諸多不順,是不是他從中作梗?” “他也是怕你所嫁非人,畢竟有些事情輕易打聽不出來?!?/br> 楚晴垂下眸子,再抬頭,臉上笑意清淺,“以后我會好生謝謝他的。” 楚晟莫名地感覺有些不妥,匆匆道:“日頭太毒,六meimei早些回去喝點綠豆湯解解暑氣,我這兩天就把嫁妝單子錄好?!?/br> 楚晴微笑著目送楚晟離開,才慢慢往回走。 一路走一面想起自己莫名夭折的幾門親事,不由恨得牙癢癢,毀人親事,合該下十八層地獄吧? 轉念一想,以前說的那些人家確實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之處,并非十分滿意。 可他周成瑾就是良配嗎,也不見得會好到哪里去吧? 只是想起暮夏說過,他寧可生受那一劍,也不肯撒手去擋,心里不是沒有觸動。 也不知到底傷得如何,反正以后要是他真的對自己好,她必然也會投桃報李,用真心待他,否則,她就守住自己本心,努力盡到妻室的責任便是。 主意打定,已經走到倚水閣,剛踏進院子,就聽到問秋毫不客氣的斥責聲,是在管教兩個剛來不久的丫鬟。 問秋去年秋天嫁給了趕車的石頭,楚晴準備把他們兩口子作為陪房帶到周家,另外一房陪房則是明氏從莊子里選出一戶極擅長種地的人家,姓姚。 暮夏機靈半夏老實,這兩個都是十五歲,還不到嫁人的年紀,肯定也是要帶去的。 而春喜跟春笑都十八~九了,再跟過去不太合適,春喜配了外院一個小廝,以后仍留在倚水閣看著東西,而春笑則許配給鋪子里一個伙計,可能就不在府里當差了。這兩人只等楚晴出閣之后,明氏自會找人替她們cao辦好親事。 剩下一個冬樂,已經十七了,平常不顯山不露水的,看著還算老實,楚晴身邊實在沒人用,便也將她帶著。 再就是,開春買的兩個才十歲的丫鬟,一個叫谷雨,一個叫春分。 因時間緊,實在來不及慢慢教導,這幾天問秋做事總將兩人帶在身邊,一是教她們如何行事,二來順便看看兩人性情品行。 天氣悶熱潮濕,轟隆隆下過一場雷雨,涼爽了半天,緊接著又是熱。 明氏怕楚晴吃壞肚子,拘著她吃冷食,不但不讓用冰,就連井水浸過的西瓜也不讓多吃。 楚晴叫苦連天,可拗不過明氏看得緊,只好每天喝溫熱的湯湯水水,終于熬到了發嫁妝的日子。 明氏是成心為楚晴做臉,早半個月就讓楚溥從五城兵馬司挑長相周正個頭適中的兵士抬嫁妝。楚溥礙于臉面不肯去,楚昊卻不管,跟楚晟一起精挑細選了六十四人。 嫁妝是從四房院往外抬,楚晴不好過去看,暮夏卻改不了跳脫的性子,帶著春分跟谷雨偷偷溜了過去,打眼一看,八排八列青壯漢子,個個英武俊俏。穿身滾了紅邊的黑綢衫,腰間系著灑金線的紅腰帶,頭上系著紅布帶,腳上穿著黑布鞋,怎么看怎么威風。 抬過嫁妝以后,這身衣裳就給了他們,而且每人還一兩銀子的酬勞。 兵士們都挺直了胸膛,越發顯得精神。 到了吉時,楚旻挑一掛鞭炮掛在枝頭用香點了,伴隨著清脆的嗶哩啪啦聲,頭一抬嫁妝就風風光光地出了門。 跟楚家交好的親戚朋友不少跟著過來看熱鬧,其中就有文氏的嫂子。 共一百零八抬嫁妝,嫂子不錯眼地從頭看到了尾。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一百零八抬,雖不比楚晚的一百二十抬多,可兩個精壯的小伙子,雙腿半弓著,腰身幾乎直不起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里面塞得定然滿滿當當。 嫂子眼饞到不行,悄聲跟文氏嘀咕,“你們府上可真舍得,陪送這么多東西,陪嫁的地差不多也七八百畝吧,怎么當初就不貼補點給韓嬌?這幾年家里銀錢不湊手,眼瞅著勇哥兒也該成親了?!?/br> 文氏心頭也含著酸,撇著嘴道:“人家命好,周家光聘禮就下了一萬六千兩,又有個財主伯母貼補,你說都是侄女兒,她給六丫頭陪送了六十六匹布,紅寶石的頭面兩三套,其余金銀首飾不計其數,可給晚丫頭陪送還不到人家的十分之一。晚丫頭還是嫁到王府,不比周家那個不著調的強?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對了,我跟你說,這兩人怕是已經有了首尾,去年冬天晴丫頭有次夜里沒回來,第二天過了晌午才回府,聽說遇到劫匪被姓周的救了。沒過兩天就下了賜婚的圣旨,要說其中沒貓膩才怪。這事兒老夫人拘著不讓往外傳,你嘴巴閉緊點兒。” 嫂子眨巴著眼睛點點頭。 在場眾人都忙著看熱鬧,沒有人注意到她們談了些什么。 嫁妝發了兩個多時辰才發完,桂嬤嬤帶著問秋與半夏到周家鋪陳喜房,一直到天擦黑才回來。 楚晴雖沒跟著去,卻也不得安生,不知道那邊到底是個什么情形,連午覺都沒歇好。 問秋回來后,匆匆擦一把汗濕的臉就跟楚晴說起新房來,“一座四進五開間的院子,一座三層小樓還有三開間的一進院子都是周家大爺的地兒。喜房在四進院子的第三進,屋子重新粉刷過,看著很齊整,屋里擺設都按著姑娘的喜好擺的。姑爺身邊兩個丫鬟跟著搬搬抬抬的打下手,一個叫知書一個叫達理,相貌一般,看著都挺老實的。嫁妝擺在一進院子里,四少爺讓人蒙上氈布了,怕夜里下雨淋著……沒見到姑爺的面兒,聽說在外面待客,今兒那些抬嫁妝的可撈著了,這邊給了銀子,那邊姑爺又每人封個大紅包?!?/br> 楚晴暗自嘀咕,女方家發嫁妝,他跟著摻和什么,自個府里又不是出不起賞銀? 可到底心里松快了許多。 夜里楚晴草草擦洗過,明氏躡手躡腳地進來,手里捏著個綢布包,先將幾個丫鬟打發出去,坐在炕沿上,望著楚晴不自在地笑。 楚晴一下就猜到她的來意,臉騰地紅了。 明氏吭吭哧哧地說:“明天就成親要洞房,女人總要經過這一遭,頭一回肯定疼,忍忍就過去了,實在忍不住也別硬抗著,告訴姑爺收著點兒……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夜里沒人,你看看這本畫冊就明白,不明白的話,姑爺也會知道?!闭f罷將綢布包塞進炕席底下。 楚晴低著頭悄聲答應,“好?!敝挥X得臉*辣地受不住。 先前,她整理娘親趙蓉的嫁妝里也看到有本冊子,還有個木雕的歡喜佛,是兩個對坐的小人兒,嚇得她不敢再瞧第二眼,閉著眼仍將歡喜佛用綢布包著塞到了箱籠底下。 現今終于到了該看這本冊子的時候,楚晴猶豫好半天才揭開綢布翻了第一頁,入目便是兩個年輕男女半袒著衣衫,口對著口,男人一手握著女人的乳,一手伸到羅裙底下。 楚晴不敢細看,又瞧第二頁,面目仍是先前兩人的模樣,卻是換了姿勢,男人盤腿席地而坐,女子坐在他腿上…… 洞房就是要與周成瑾這個樣子? 可他們說過的話都沒超過十句,根本就是陌生人。 楚晴的心怦怦跳得厲害,將冊子包好掖在枕頭底下…… ☆、第115章 這一夜楚晴翻來覆去沒睡好,也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晚飯吃得不合適,半夜的時候隱隱感覺腹痛,坐起來喝了杯溫茶仍沒見好,倒是折騰出一身汗。 本打算用熱水擦一擦,想到第二天丫鬟們還有得忙,便忍下了。 床頭照例留一盞小小的燈,燈光透過綃紗帳子變得越發暗淡,楚晴睜大雙眼瞧著床頭雕刻著的精致的纏枝梅,直到窗紗透出隱隱的白色才再度睡去。 吉時定在申時三刻,因衛國公府離沐恩伯府不遠,時間上很寬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