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鶯鶯燕燕，楚晴站在很不起眼的位置。

    瞧著比頭些時候憔悴，臉色也蒼白，一身粉色的襖子倒是喜慶，但明顯有些肥大，顯得整個人纖纖弱弱的。

    神情很拘謹(jǐn)，雙手端端正正地垂著，可一雙眼眸黑珍珠般骨碌碌地轉(zhuǎn)動，似是打量著周遭的擺設(shè)。

    這丫頭，早知道她不安分，卻偏偏裝成守禮的樣子。

    周成瑾恨恨地想，渾然不知自個兒唇角早已彎起，而眼中也偷偷沁出了幾許溫柔。

    眾人齊聲行禮問安，和靜大長公主笑著讓大家起身就坐，放眼看過去，大多數(shù)姑娘都認(rèn)識，只有幾個陌生的臉孔。

    想起一大早周成瑾在樂居堂磨蹭著不肯出去，而剛才聽說客人來又像燎了尾巴的貓似的躲開，大長公主審視的眼光就落在了楚晴三人身上。

    周琳忙上前一步，恭敬地介紹，“是衛(wèi)國公府的姑娘。”

    大長公主微微點(diǎn)頭，似是想起了往事，“楚將軍高八尺有余，力大無比，一桿長~槍出入敵營若無人之境。當(dāng)年父皇殿前接見，我扮成小太監(jiān)在門口偷窺，楚將軍一眼掃過來，嚇得我?guī)缀踯浀埂瓫]想到他的后人生得花朵兒般的嬌嫩俊俏。”

    楚晴心中明白她口中所說楚將軍是指曾祖父老國公爺，現(xiàn)今的國公爺卻是沒上過戰(zhàn)場。

    大長公主慈愛的目光一一掃過三個姑娘，她先拉了楚晚的手笑著道：“看著就是個心直口快的好姑娘，跟我家阿琳的性情差不多，你們定能玩到一處去。”

    接著打量楚暖，嘖嘖贊嘆，“這身打扮既別致又好看，生得也溫婉秀美，可見長了副玲瓏心肝兒。”

    這話一點(diǎn)不漏地落在周成瑾耳朵里，他鄙夷地“哼”一聲，心道：祖母果然是成了精的人，真會說話。

    他跟楚晟交好，沒少往國公府跑，即便跟內(nèi)宅的姑娘們接觸不多，可也聽下人們碎言碎語過。

    楚二姑娘腦子不好使，脾氣也不好，動不動就甩臉子給人看。

    楚四姑娘看著怯弱溫順，可心眼小的跟針鼻兒似的，整天就知道哭喪著臉裝委屈。

    但被祖母這么一夸，個個都成了花兒。

    楚晴聽著也覺得大長公主實在是個妙人兒，不覺眸中露了笑意。

    這一笑，腮邊小小的梨渦立刻生動起來，隨著笑容忽深忽淺，像是五月微風(fēng)帶著溫潤的濕氣，輕輕柔柔地，又猶如滔天巨浪中突然出現(xiàn)的漩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生生將周成瑾卷了進(jìn)去。

    大長公主初看只覺得她生得皮膚雪白眉目精致，再一瞧，發(fā)現(xiàn)她長了雙好眼，水眸跟墨玉似的，又像是水晶，干干凈凈，透透亮亮。

    楚晴微仰著頭，帶著甜美的笑容，落落大方地任她打量。

    大長公主抬手摸摸她的發(fā)髻，“長得真齊整，是個好孩子。”

    回頭吩咐身邊站的身穿管綠色比甲的丫鬟，“頭一次見面，把那幾個手鐲子拿來給姑娘們玩兒。”

    丫鬟約莫十五六歲，名叫淺碧，不大會兒端著托盤出來，墨綠色的姑絨上擺著三只鐲子，另外還有只楠木匣子，“找鐲子時看到這匣子絹花，一并找了出來，給姑娘們分分。”

    大長公主故意沉了臉，“你倒乖巧，專會拿我的東西做人情。”

    淺碧笑道：“這不都是您給縱的？平常有年輕姑娘來，您恨不得把箱子底兒都翻出來，奴婢也就是把您的吩咐提前了一步。”

    說話舉止都很隨意，一看就知道是大長公主身邊得力的。

    大長公主虛點(diǎn)淺碧腦門一下，“就你會來事兒”，將匣子交給她去分絹花，托盤卻是放在八仙桌上，伸手取過滑膩如牛乳的羊脂玉手鐲給楚晚戴上。

    楚晚躬身福了福，“多謝大長公主賞賜。”

    又將碧綠如松針的翡翠手鐲套在了楚暖腕間。

    淺碧剛端出托盤楚晚就看中這副翡翠鐲子了，青油油的碧色配著她鵝黃色的襖子，更添一番嬌媚。

    楚暖心里樂開了花，依著楚晚的樣子也行禮道謝。

    托盤上只剩一只色紅如雞冠的瑪瑙手鐲。

    大長公主擼起楚晴衣袖，將手鐲套了上去。

    雪白如嫩藕般的肌膚被鮮艷的紅色襯著，別有一種不屬于她這般年紀(jì)的誘惑，幾乎令人頭暈?zāi)垦！?/br>
    周成瑾心頭一窒，不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到底是人小胳膊細(xì)，鐲子套上去松垮垮的直往下掉。

    “先收著，等大大再戴，”大長公主親自動手取下鐲子，用帕子包好交給楚晴，“還是太瘦了，平常應(yīng)該多吃點(diǎn)rou，小孩子不怕胖。”

    “我吃的不少，”楚晴笑著解釋，隨即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說，“早飯吃了兩只rou包子和一碗紅棗薏米粥，因怕中午吃不飽，在馬車?yán)镉秩藘蓧K紅豆糕。”

    姑娘們到別人家做客，為免給人留下貪吃的印象，也是怕飯食不合口味，通常會在家里稍墊補(bǔ)一點(diǎn)兒。

    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兒，但從沒人公開說出來。

    大長公主不由莞爾，“不用擔(dān)心吃不飽，你喜歡吃什么菜，回頭吩咐廚房里做。”

    “燒雞翅還有燒蹄膀，”楚晴不假思索地回答，頓一頓又道：“不用麻煩，我回家再吃。”

    這兩樣菜品都是需要用手抓著吃，稍不注意就會吃的滿嘴是油，女客們在宴席上怕出丑極少有人會吃這兩道菜，故而廚房也很少準(zhǔn)備。

    大長公主樂得哈哈笑，“蹄膀我也愛吃，就是這幾年牙口不如以前好，吃得少了。我這邊有個揚(yáng)州廚子，做紅燒蹄膀最拿手，你在席上不方便吃，等散了席到樂居堂來吃。”

    “真的？太好了，那我席間少吃點(diǎn)兒，留著肚子到您這里來。”楚晴眸中猛然迸發(fā)出細(xì)碎的光芒，映花了簾邊人的眼。

    周成瑾抿嘴盯著眉飛色舞的楚晴，瑩白如玉的小臉上掛著甜美討喜的笑容，有種不諳世事的天真。

    裝，又是在裝！

    在四海酒樓那么危急的時候，她能冷靜地想到藏到井里，可見是個心思深沉的人，這會兒又來假扮可愛。

    小小年紀(jì)，哪來這么多鬼心眼兒？

    周成瑾手一抖，門簾松開，重重地蕩了蕩。

    楚晴警戒地看向晃動的門簾，很快，伴隨著“喵嗚”的叫聲，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兒從門簾底下鉆出來，邁著從容不迫的步伐走到大長公主身前，縱身一躍，窩在她懷里蜷起了身子。

    大長公主摸著油光水滑的白貓，笑道：“拘在我身邊悶得慌，你們自去玩樂，只當(dāng)心別磕著碰著。”

    楚晴冷笑，她離大長公主最近，清楚地看到門簾晃動的瞬間，有片緋色的衣襟一閃而過。

    況且，這個時間的貓兒最喜歡臥在太陽底下打瞌睡，除非有人驚動它，或者抱著它扔出來。

    而那個人，除了周成瑾還能有誰？

    既然大長公主發(fā)了話，眾人便齊齊行禮拜別，楚晴與她們一道出了樂安居。

    問秋抱著羽緞斗篷在門口等著，見到楚晴連忙給她披上。

    周琳看她裹得嚴(yán)實，抬頭看看天色笑道：“這會兒太陽升起來了，倒不覺得冷。”

    “今天天氣當(dāng)真不錯，只是我前兩天生病剛好，不敢大意，實在也是怕了澀苦的藥汁。”楚晴四下瞧瞧身旁的姑娘們，有幾個跟她一樣披了斗篷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更多的卻只穿著襖子，顯露出美好窈窕的身條兒。

    楚暖身前圍了好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問：“你這裙子是哪里做的？我也想做一身。”

    楚暖矜持地答：“沒在外頭做，是自個兒縫的。”

    “怎么把裙子縫得能蓬起來？”

    “腰里捏了細(xì)褶子，里頭多加了兩層紗，就蓬起來了。”

    “哎呀，上面的花兒是先做好再縫上去的，難怪老遠(yuǎn)看得跟真的似的。”

    “嗯，這花兒跟平常做頭花差不多，倒省得往上繡了，而且要是不喜歡了就拆下來重新做了其它顏色的花縫上去。”

    有問有答，只字未提楚晴，就像從來沒見過楚晴穿，沒跟楚晴借過裙子一樣。

    暮夏聽了氣不過，悄聲嘀咕道：“又不是自己想出來的點(diǎn)子，顯擺什么？”

    楚晴狠狠地瞪她一眼。

    暮夏自知不妥，急忙住了嘴，畢恭畢敬地跟在楚晴身后。

    好在周琳并不曾聽見，她仍盯著楚暖看，片刻才沮喪地道：“這樣打扮起來確實很漂亮，不過不適合我……我沒有腰身，上下一般粗，我娘拘著我吃rou，說腰跟水桶似的，穿什么都不好看。”

    楚晴“噗嗤”笑了，“那你到底是有腰還是沒腰？”

    周琳回過味來，伸手拍楚晴一下，“就你會挑字眼兒。”順勢打量她兩眼，“怎么還梳雙螺髻這種小孩兒發(fā)型？我娘說過了十歲就可以梳如意髻、垂掛髻還有流云髻，你看孫月娥梳的墮馬髻，她頭發(fā)少，梳不了高髻，只能往下垂。”

    楚晴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孫月娥跟承恩伯府的方靜正湊在一處竊竊私語，時不時抬頭看向石橋那邊。

    石橋處，楚晚獨(dú)自靠在欄桿上……

    ☆、第35章 算計

    順德皇帝登基后，首要之事就是賞賜和靜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本身身份已是至尊至貴，順德帝就封了他兒子周祎為沐恩伯。

    周祎得了爵位，自不能再住在忠勇侯府，便在鐵獅子胡同圈了塊地。

    因是給大長公主蓋府邸，順德皇帝絲毫不節(jié)省，將宅子蓋得美奐美侖，極盡奢華之能事。后花園本有處小洼坑，其中有個泉眼，工匠們繞著泉眼掘地三尺挖了面極廣闊的湖不說，又修了溝渠將湖水引到府邸各處，流經(jīng)一圈后，復(fù)回歸湖里。

    湖水注滿的當(dāng)晚，墨藍(lán)色的天際輝映在湖水里，天上繁星點(diǎn)點(diǎn)，湖面繁星點(diǎn)點(diǎn)，故而取名星湖。

    工匠又在湖水流經(jīng)之處修建了大大小小六七座石橋，楚晚所站之處就是其中之一，名字叫做竹韻橋。

    橋下水流潺潺，夾雜著少許碎冰，幽碧清澄。水邊植修竹數(shù)十竿，竹葉青翠，站在橋上探手可得。

    楚晚伸手折一枝竹枝，拿在手中細(xì)細(xì)地把玩。

    楚晴攜了周琳的手走近，“二jiejie，咱們一道去看水仙？聽阿琳說，都是特意請人刻過的。”

    周琳也笑著邀請，“水仙就擺放在前頭的凌波閣里，差不多都開了，香得很。”

    楚晚淡然一笑，“你們先行一步，我稍后就過去。”

    這次禁足，許是因為在佛堂著實受了點(diǎn)苦楚，又或者因為文氏失了管家權(quán)，楚晚明顯沉默了許多，雖然對楚晴四處討好的行為仍然不屑，卻只用目光表示，而不曾開口譏諷。

    見楚晚拒絕，楚晴也不勉強(qiáng)，因見賈嬤嬤與喜鵲都站在橋尾說話，便知會周琳一聲，快走了幾步，低聲道：“剛才瞥見有人暗中打量二jiejie，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嬤嬤好生看顧著她。”

    賈嬤嬤奉命來照看三位姑娘，其實她最在意的還是楚晚。

    畢竟楚晴年紀(jì)小，就是有些舉止不適宜之處，也能用不懂事兒搪塞過去，而楚暖是庶女，庶女禮數(shù)差點(diǎn)也是情理之中，影響不是特別大。

    況且賈嬤嬤與文氏同仇敵愾，對張姨娘母女沒什么好印象。

    聽楚晴這般提醒，賈嬤嬤立刻心生警惕，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

    孫月娥見楚晴跟周琳離開，悄悄捅了方靜一下，“正好四下里沒人，不如這就過去？”

    “稍等等銀平，銀平人小鬼點(diǎn)子可多，再說有她這個公主的身份壓著，楚二姑娘想賴也賴不掉。”

    孫月娥皺了眉道：“她不是說辰正一準(zhǔn)兒到，怎么還沒來？興許又是被銀安絆住了……楚二傻啦吧唧的，脾氣又不好，你哥怎么就選中她了，還不如楚四，起碼長得漂亮，看上去性子也柔和。”

    方靜瞧著遠(yuǎn)處被姑娘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正談笑風(fēng)生的楚暖，撇撇嘴角，“庶女長得再好有什么用，一副狐媚子相，早晚是給人當(dāng)偏房的料兒。楚二的娘親是衛(wèi)老夫人的侄女，一向被當(dāng)成掌上明珠寵著的。寧夏那邊就認(rèn)楚家這塊招牌，只要兩家結(jié)親，就算楚世子不同意，也不可避免地被算成咱們這邊的人……楚二丑點(diǎn)不算什么，腦子不好使就更好了，容易對付……我娘應(yīng)允以后挑幾個美艷的丫鬟給我哥，也不用她生養(yǎng)，大不了讓丫頭們多生幾個，到時候選了聰明機(jī)靈的記在她名下，我娘給養(yǎng)著……只要太子表哥坐上那位子，就是休了另娶也使得。”

    楚晴自不知孫月娥與方靜的惡毒心思，她正與周琳在凌波閣內(nèi)賞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