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大夫人掃一眼眾人,冷冷一笑,“那種場面也是能讓姑娘看見的?明擺著你們伺候不經心,眼下姑娘身邊離不開人,暫且記著,等姑娘病好了,每人領十板子罰三個月月錢。” *** 楚晴在床上躺了三天,第四天頭上才敢包裹得嚴嚴實實地下床。 手心的擦傷也好了。 從四海酒樓帶回來那瓶玉肌霜甚是好用,府醫說這東西非常難得而且珍貴,就是宮里的娘娘受了傷也不見得能得著一瓶。 四海酒樓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好東西,想必是周成瑾手里的。 想到那天她在井里幾乎支撐不住,而他笑吟吟地俯在井臺上喊孫家老二,楚晴恨得牙癢癢。 他吆喝那一嗓子害得她差點脫手,要不是腰間還纏著一圈井繩,而且她反應快,沒準半截身子就進了水。 屆時濕漉漉地被拉出來,周遭那么多人看著,叫她是死還是活? 周成瑾那種德行的人,楚晴自然不指望他能出手相助,但也容不得他落井下石。 這筆賬,不管是孫家老二也好,還是周成瑾也好,楚晴都會一一地算清楚。 其實這三天,周成瑾也好過不到哪兒去。莫名其妙地,總是想起井底下那張慘白的不成樣子的小臉,還有那雙眼,猶如白水銀里盛著一汪黑水銀,烏漆漆地盯著自己,先是警惕后來是恨。 她憑什么恨自己? 上次在寧安院門口,她連個福禮都沒行,連聲好都沒問,就像眼前根本沒這個人一樣。 既然是素昧平生誰都不認識誰,他為什么非得救她? 而且想讓他救人,總得開口求一聲,她不說話,他還以為她故意吊在那里好玩呢。 還有,羅掌柜是他的人,追根究底也算是他救的…… 周成瑾一點點替自己辯解,越辯解越覺得自己占理兒,可心里怎么就是覺得不對勁兒,覺得心虛,好像有多對不起她似的。 就像那天,看著她虛浮無力地往外走,看著井繩上沾著的絲絲血跡,不知哪根筋不對,張口就吩咐廚房熬姜湯,又巴巴讓尋歡把那瓶玉肌霜找來。 玉肌霜是太醫院根據古方配制的,因為材料難得,一年也不過能制成三五瓶,都是留在宮里用。這還是他上次跟承恩伯世子打架傷了手,祖母特地進宮討得。 怎么腦子一熱就送給了她? 越想越煩悶,干脆不去想,策馬到了雙山書院找楚晟出去喝茶。 楚晟婉言拒絕,“……府里五meimei臥病在床,正打算去買點好玩的物件給她解悶。” 聞言,周成瑾心頭就是一梗,狀做無意地問:“是什么病,不會過人吧?” 楚晟隨口就答:“不過人,就是前兩天出門受了驚,加上感了風寒。” 受了驚,受了驚……周成瑾默默念叨著,瞧她那天的神情,慌張是有,卻沒半點害怕的樣子。 敢情也會受驚嚇。 活該,既然害怕怎么不說?就知道裝! 想是這般想,嘴里卻不受控制地說:“東安門外有家古玩鋪子,里面總有稀奇玩意兒,不如去那里看看。” 楚晟笑道:“我知道那家店,不過五meimei的喜好有點特別,我去其它地方尋摸尋摸。”拱手跟周成瑾道別。 周成瑾站在原地呆了呆,突然追上去,“左右我也閑著,不如一起去看看——” ☆、第32章 病愈 楚晴倚在大靠枕上閑閑地擺弄著手邊幾只匣子,“咯咯”笑出聲,“嬤嬤,我覺得偶爾病一次兩次挺好的。” 徐嬤嬤正欹著讓問秋給她貼膏藥,聞言忽地坐起來,“姑娘說什么話,哪還有想生病的?” “生病不用頂著寒風去請安,想吃什么廚房里就做什么,還能收到好東西。”楚晴得意地扳著指頭數,“伯娘送兩只蝴蝶釵,大哥哥給我一對蛇紋手鐲,還有四哥哥,畫了這么多花樣子,回頭一一繡出來。” 徐嬤嬤掃一眼那幾只匣子,失笑。大夫人送的釵雖然精致倒還正常,出門做客時候戴著會格外顯活潑。大少爺楚景送的手鐲看著實在……材質像是銀的,卻是那種烏漆漆的銀,雕刻成蛇形,纏在手腕上幾乎能亂真,打眼一看能嚇死人。 無論如何不能戴出去。 而四少爺楚晟卻是送了一沓親手畫的花樣子,都不是尋常的喜慶吉祥圖樣,而是特地為討楚晴歡喜畫的,比如吃草葉的大青蟲,比如剛出土的蟬猴兒,還有排隊扛大米的螞蟻以及滾糞球的屎殼郎。 也真難為他怎地畫出來的,不說十分逼真,卻頗有神韻。 聽聞楚晴要挨個繡出來,徐嬤嬤沒好氣地說:“行,姑娘繡吧,等花會的時候,人家姑娘們擦嘴的帕子上繡著花兒草兒,姑娘拿出來是兩只屎殼郎。” 問秋撐不住“噗”一下,剛喝的茶噴了出去,濺了徐嬤嬤滿身,趕緊抓了帕子擦拭,“嬤嬤且別惱,實在沒忍住。” 徐嬤嬤豈不知道她,擺擺手道:“不用擦,回頭賠我件新的就成。” 問秋笑道:“那是自然,我本就該在嬤嬤面前表表孝心,嬤嬤喜歡什么花樣的?” “什么都行,”徐嬤嬤無謂地說,“只別是屎殼郎。” “哈哈,”問秋忍不住俯在炕上笑得停不下來。 楚晴瞪著兩眼看那兩人,撅著嘴道:“嬤嬤別寒磣我了,我只繡出來不拿出去還不成?到時候擱點香料掛在床邊也好。” 一言既出,問秋更笑得兇,捂著肚子直喊疼。 徐嬤嬤想象著楚晴架子床頭,屎殼郎晃來晃去的情形,也彎了唇角,“成,等繡好了,讓家里的姑娘們都來品鑒一下姑娘的品味。” 話音剛落,就聽外間春喜的聲音,“大夫人過來了。” 楚晴急忙下炕尋摸鞋子,沒等穿好,明氏已笑盈盈地進來,“大老遠就聽到屋里的笑,想必是大好了。” “全好了,”楚晴親昵的拉住明氏的手。她病這幾天,明氏雖然剛開始接手家務忙的腳不點地,可每天都親自過來看望一番。 人心都是rou長的,楚晴豈不知明氏對自己的疼愛,前陣子心頭略略的懷疑也散了個干凈。 自己能平安長大而且沒有長歪,全靠的是明氏,明氏不可能害自己。 退一萬步,就算她真想撮合自己與明懷遠,也不算什么。明懷遠那般的氣度,又是萬晉朝有名的才子,不知會有多少女子仰慕他,至少四jiejie楚暖就是一個。 明氏上下打量著楚晴,還是平常那件天水碧的小襖,卻因生病顯得有些空蕩,肥嘟嘟的臉頰也瘦沒了,倒是那雙眼睛卻是亮閃閃的,不似前兩天那般無神。 “既是好了就該好生補補,把先前瘦下的rou補回來,”明氏捏捏她的臉頰,目光溫柔,“想吃什么盡管吩咐廚房做。” 恰此時,春喜端了茶進來,徐嬤嬤接著送到明氏面前,笑道:“有件事正要請大夫人示下,倚水閣地腳偏僻,離廚房最遠,拿回來的飯沒等到吃就涼了。這幾天姑娘不舒服湯水用得多,尋思著不如在院子里起間小廚房,平常熱個飯燉個湯的也不用大老遠到廚房里了。” 明氏稍思索,道:“也使得,不過府里每月撥到廚房的用度是有定例的,你們自個需用的油鹽醬醋府里一概不管,同樣你們要是不在大廚房用飯,也不會倒找銀子給你們。” “這個自然,”徐嬤嬤忙不迭點頭,“那我回頭就讓人進來壘灶臺?” 明氏看一眼并不寬敞的小院,如今收拾得甚是齊整,要是加蓋間廚房就逼仄了許多,便道:“也不用壘在院子里,左右周圍沒別人,就貼著西墻蓋間稍寬敞點兒的,到時候再開道門,或者把院墻擴一擴。” 徐嬤嬤喜道:“那最好不過,這加蓋房子的錢我們也自個兒出。” 明氏抿嘴兒一笑,“這倒不用,正好最近要收拾飄絮閣,請了工匠粉刷房子,屆時一并把廚房蓋起來。不過你們需得看管好物品,別讓人順了去,也別四處走動落了人眼目。” 徐嬤嬤一一答應著。 明氏喝著茶,瞧見那疊花樣子,不由伸手翻了翻,翻一張笑一笑,到最后嘴巴樂得合不攏,“從哪兒得來的?” “四哥哥畫的,說留著解悶,我還想配了色繡出來,被她們幾個好一頓嘲笑。難道鞋面上繡只可愛的小青蟲不好看嗎?”楚晴眼巴巴地望著明氏。 平常那般老成,這一病倒是顯出原型了,開頭哼哼唧唧嫌藥苦,后來嫌菜不對口味,這會子也會撒嬌耍賴了。 明氏莞爾,“你不怕鞋被踩臟了就繡。” 好端端的鞋面上爬著一條蟲,擱誰看見都會踩一腳吧? 楚晴無奈地嘆氣,捧著花樣子舍不得放。 明氏嘆道:“四少爺讀書刻苦,聽景哥兒說琴心樓的燈夜夜到三更才熄,以后別麻煩四少爺費心思畫這個。” “我知道了,”楚晴乖巧地應著,忽而笑道:“我繡個大青蟲的香囊吧,里面放些冰片薄荷,四哥哥用功累了能提提神。” 明氏笑著摸摸她的臉,起身走了。 楚晴想到就做,招呼問秋支起繡花繃子,又讓春喜把針線笸籮找出來,細細地選了塊寶藍色云錦布頭。 徐嬤嬤見她精神不錯,便也由得她去。 其實,楚晟本打算選個藤編的蟈蟈匣子或者竹刻的蛐蛐筆筒等物件,既可以賞玩,平常也用得上。可類似的東西雖然不少,但看著都很粗糙,邊緣毛糙糙的,稍不留心就劃破了手。 而做工精致的就是玉雕的蝴蝶、蜻蜓,這些平常的玩意兒楚晴那里攢了許多,根本不稀罕。 周成瑾跟著他一間鋪子接著一間鋪子地逛,看他一會兒拿起這個,一會兒打量那個,都不是女孩子喜歡的東西。好幾次,選了做工精美式樣新奇的釵簪眼巴巴地拿給楚晟看,楚晟只是笑笑,“不好”或者“俗氣”,再或者,“買不起。” 周成瑾氣得要死,索性不跟他一道,徑自策馬到了東安門相熟的那家店面。 那家店名叫作榮寶齋,掌柜姓陳,往常沒少在周成瑾身上賺銀子,看到這位爺下馬,急匆匆地迎出來,“大爺有日子沒過來了,最近店里又進了些不少好東西,您瞧瞧這金手鏈兒,上面嵌的金剛石可是從南洋那邊來的,還有這對金鑲玉的鐲子,姑娘們最喜歡這個。” 周成瑾愛往青樓跑,也舍得往妓子身上砸銀子,陳掌柜對此很了解,獻寶似的捧出來一大匣子。 不單是戒子手鐲,還有各樣金釵銀簪禁步樣樣俱全。 想到那雙盈盈如秋水的眸子,周成瑾一把將匣子撥開,“俗氣,要清雅點兒的。” 陳掌柜一捉摸,這回興許不是給姑娘送,笑呵呵地道:“有,這只荷葉筆洗,是一整塊翡翠雕的,大爺瞧瞧這雕工,再看看這料,挑不出一點瑕疵來。還有這只湘妃竹的筆筒,是前朝柳工雋得靖節先生的詩句……” 周成瑾眉一皺,不耐煩地說:“還有別的嗎?” 陳掌柜試探著問:“大爺是給誰送?是男是女,多大年紀?是壽誕還是升職或者喬遷?” “都不是,是賠禮的。”話出口,周成瑾自個人先嚇了一跳。 賠禮? 他為什么要賠禮? 惱怒地轉身要走,目光掃到適才匣子里一條珍珠項鏈,花生米大小的珍珠顆顆渾圓,最難得顏色純正光澤瑩潤,與楚晴頭上的珍珠花冠配起來戴定然好看。 理智上他是要拔腿就走的,可眼光卻自有主張地盯著那條項鏈不愿挪開。 陳掌柜極有眼力地將項鏈挑出來,用只花梨木匣子裝好,恭敬地遞給周成瑾。 周成瑾一把塞進懷里,出門上馬,在送與不送間糾結了許久,終于嘀咕一句,“我又不欠她的,何必要討她歡心,”打馬回了沐恩伯府。 這邊周成瑾在糾結時,那邊廂楚晟也做了決定,既然找不到合意的,倒不如畫些有趣的飛蟲動物給楚晴,要是喜歡了就繡出來或者找人照樣刻出來,總比市面上賣得精致。 *** 楚晴針線活兒很利索,兩天不到,病完全好了,香囊也繡成了。 而楚晚跟楚暖也各自交上抄好的經書解除了禁足。 寧安院里難得的熱鬧,老夫人翻著兩人抄的經,慢悠悠地說:“這些時日,想必你們也明白自己犯的過錯了,以后且記著不能再犯。都是一府的姑娘,打斷骨頭連著筋,平常在府里爭爭吵吵也就罷了,可有外人在的時候,誰要再敢不顧國公府的臉面,決不輕饒……也不動腦子想象,自家姐妹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難道你就得臉了?外頭說起來都是國公府的姑娘,可不會單把你自個拎出來提。你們可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