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
“謝陛下隆恩。”百官們緊繃的五官終于松泛下來,這一關總算是過去。 聞言神色倉皇的唯有陳貴妃與薛元清夫婦三人。 陳貴妃的纖手微顫,仿佛已經看見了厄運降臨的未來。她是始作俑者,自然知道待會兒同和大師說出的話何其石破天驚。 如同在皇帝的怒火上潑了一桶熱油。 原本按照設想,陛下駕臨明意齋后觀賞歌舞,瞧中上那名樂女后,她借機一提納妃之事,他自不會拒絕。龍顏大悅之下,再由一向深得圣心的同和大師揭露虞莞那不堪身世—— 屆時陛下不會猜到這一連串是她故意設計。 而眼下先是出了兩場變數,那樂女受傷后她被薛晏清揪住小辮子……陳貴妃閉了閉眼睛。 任誰也會疑心這一系列事情是否另有人指使。 如今,唯有期望陛下與百官在查到她身上之前,先把虞莞處置了。 同和大師在殿外,堯夏閣中隱隱傳來喧嘩之聲。 他分辨出那是帝王的驚怒叱喝與其幾人的爭執之聲,卻佯作不知,問那身旁的內侍:“不知此間發生了何事?” 內侍自然也聽到了那些動響,他不敢怠慢,賠笑回答:“仿佛是……陛下龍顏大怒了罷。” 他道:“接下來就要靠您使陛下清心啦。” 同和大師說了一句“阿彌陀佛”,墊在胸前袈裟的那張輕飄飄的紙突然guntang起來。 他望了眼身后的弟子們。 臨近夏日,雖有金盆盛了大塊冰,但是裹著厚重袈裟中的僧侶們一路奔忙而來,額頭都微微出了汗。他們身上沒有帶帕子,許多人又怕用袖口擦汗會臟了袍服,汗水滴入眼中也不敢去擦。 同和大師讓出冰盆身邊的位置:“你們熱的都來這站著罷,涼快些。” 有幾個略年幼的僧人汗水直流,還是笑著搖頭:“師叔祖,我們年紀小,不怕熱的。” 同和嘆了口氣。遮住眼神中深刻的憂慮。 我不殺伯牙,伯牙卻為我而死。 那幕后陰毒之人拿一眾僧人性命相要挾,便是知道這籌碼極重,逼得自己根本不敢動彈。 ——若是遂了幕后主使的心意,揭露秘辛,必然皇帝厭棄、得罪皇次子與太后娘娘;若是拼個魚死網破,全寺性命被人拿捏于股掌之中。 參讀經書、叩問佛祖,他一直苦苦思索兩全之法。 怎知今日時運不濟如斯,迎頭撞上了皇帝怒火,同和才知他先前希冀不過是奢望。 大夏天的,一陣寒意突然貫穿全身。他打了個哆嗦,緊了緊袈裟。 如今……能把明光寺誦經班眾人摘出事外,已是奢愿。 同和顧不上手心汗意,握了握手中的紙條,下定決心。 虞莞尚不知危機臨近——她從未想過有人會拿身世之事做文章。 兩世為人,她從不知生母姓甚名誰。母親的片影不過虞氏宗譜上被抹去名字的一筆墨痕。 但陳貴妃全權把持著萬壽宴大小事宜,安插的棋子僅僅一枚漂亮歌姬么?她想道。 這念頭在心中如浮萍落水般劃過一瞬。 很快,虞莞又被眼前掠過的紅色污痕吸引了注意。 薛晏清方才拎著那膽大包天的樂女時,她發頂的血跡順著淌到了薛晏清的手指上。 修長瑩白的指節沾了褐紅污漬,不僅瞧著扎眼,用膳時也很不方便。 薛晏清似乎對那污漬視若無睹,卻把銀箸放在桌上,似乎不打算再用些什么。 她輕輕蹙起眉頭,薛晏清喜潔,服侍他的兀君又押著樂女出了堯夏閣。 “拾翠,”她喚道:“去打一盆清水來,動作輕些。” 薛晏清登時明白了她是要做什么:“無礙。” “我看著卻有大礙。殿下不愛潔,還不許我不愛么?”虞莞故意說道。話畢,她還支起一個揶揄的假笑。 薛晏清本不想勞師動眾,他手上沾血也不是第一回 了。 看到虞莞現下神情,卻默許了拾翠的動作。 清水很快被端來。 虞莞掏出袖中的雪白干凈絲帕,那上面一角還繡著丁香。帕子入水很快濡濕,虞莞將之擰干,欲給薛晏清擦拭污漬。 薛晏清與拾翠同時伸出手,想說“我來”。 卻不知為何又齊齊停下,眼睜睜看著虞莞把濕帕子覆在薛晏清的右手指節上。 血跡是新沾上的,一拭即掉。虞莞的手依次拭過薛晏清的指節,虎口等處,三兩下那沾了血的手就瑩白如新。 薛晏清只覺被擦拭的地方如過了電般酥麻,兩人挨得極近,虞莞的面龐觸手可及。他看見她海棠色的唇瓣輕輕抿起、認真的杏眸一眨一眨,清淺呼吸打在虎口上。 麻癢的、赧人的一股莫名意氣橫梗在心口,薛晏清閉上眼睛,仿佛不如此就無法排遣。 直到虞莞說“好了”,他才睜開眼。 右手的動作更遲緩些,停在原地兩三刻后才放下。 已經無法自欺欺人。 虞莞看著那光潔手掌,心中彌漫淡淡的滿意之情。唯一可惜的是那絲帕沾了血,恐怕洗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她躊躇了一下,不知是否該扔掉,就見到薛晏清順勢接過那絲帕。 “有勞夫人了,這洗凈帕子之事交給我,就當投桃報李。” 這話滴水不漏,她也找不出理由來反駁,眼睜睜地看著他極其自然地把那臟了的絲帕放在自己這端,心中怪異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