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雖說岳呈的表現略有些“傻”,可到底還是顯出了他與錢副將本質上的不同,也大致可以看出為何岳老將軍屬意岳呈繼他之業——錢副將千方百計就差明說,時時刻刻都想借著蓉娘把這事栽給岳呈;岳呈雖因蓉娘與錢副將有了隔閡,可他看人依舊不帶偏見,有容人之雅量。 王恒之倒也看出岳呈的前途,便耐下心與他分說:“他這一‘中毒’,矛頭便直指蓉娘,說不得真叫人逼死了蓉娘,到時候,你會如何?” 岳呈一想到這般情況,心中揪痛,垂頭低聲道:“我與蓉娘早已約定此生,生死與共。倘她性命有失,我,我是決不能再與那些人為伍的......” “這般一來,豈不就正好逼走了你?到時候,岳家軍上下能有資歷、能力掌管一軍的也只有錢副將了。”王恒之慢條斯理的說著話,“他也是看中了你對蓉娘的感情,方才如此設計。” 岳呈咬了咬牙,又道:“我待蓉娘之心,只有我與蓉娘清楚。他又如何篤定我會為著蓉娘不肯干休......” “錢副將不是說了嗎?岳老將軍去世前托他去查蓉娘之事。”王恒之不緊不慢的梳理著此事,“岳老將軍想來也已與他說了許多你們叔侄之間為著蓉娘所起的爭執。” “是了......”岳呈垂下眼,面上神色微變,顯出幾分悲切愧疚之色,“叔叔不喜蓉娘出身幾次要替我另尋妻子亦或是趕蓉娘離開。有幾次氣急了,他還拿鞭子要抽我,說我不孝,要把我和蓉娘一齊趕走。” “岳老將軍大約也與錢副將說了這些,錢副將也正是因此而篤定你對蓉娘感情之深。”王恒之抬手輕輕的再岳呈肩頭撫了撫,語聲低低,“做長輩的必是拗不過孩子,岳老將軍早知蓉娘出身,到了最后卻仍舊是叫錢副將去查,顯然也已打算好了:倘無大事便成全你們。” 只是,錢副將大約也是因此而更加惱恨,再也按耐不住那滿心的嫉恨,他必是這般想的:只因為岳呈姓岳,哪怕他鬧著要娶青樓女子,岳老將軍都不攔著,反倒要事事替他著想,果真是老邁昏朽了。真是太不公平了! 錢副將的想法王恒之并沒有說出口——他說這些是為了寬慰岳呈,而不是想要岳呈為著此事而更加內疚。 果然,岳呈聽說岳老將軍死前已打算要成全自己和蓉娘,心中不由大震,既是歡喜又是酸楚還有幾分感動和愧疚。想到昔日岳老將軍慈和神態、尊尊教誨、良苦用心,縱是岳呈這般鐵尺男兒也忍不住眼中熱淚,伏在桌上大哭了一場,口中只是叫著“叔叔”。 謝晚春此時方才與蓉娘說完話,上前拉了王恒之往外去:“走吧,遲些兒蓉娘會替我們勸好他的。” 蓉娘亦是隨后出來,跪坐在岳呈身側,輕輕的抱住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他的脊背,溫柔的撫慰著他。 此時情景,謝晚春與王恒之確實是不好再留,只好起身出去。一直走到帳外,王恒之方才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你怎知道蓉娘會勸好他?” “蓉娘愛他之心真真切切可也并非沒有一絲的心機,她是個聰明人。”謝晚春意味深長,卻也沒有太多的感觸,只是淡淡的道,“她能走到今日,是運氣好也是手段高明......” 錢副將中毒之事是巧,可蓉娘自盡以證清白之事不也巧的很?蓉娘她哪怕不為岳呈的前途著想,僅僅是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必也會勸岳呈配合自己。 王恒之嘆了一口氣,眼中神色深深,卻也沒說什么。 ****** 三日后。 錢副將從營帳出來,熟門熟路的尋上了邊上的一戶農家,按照之前聯絡的方式,三長兩短的敲了門。好一會兒才有人來替他開門。 錢副將滿腔怒火,早已忍得辛苦,故而此時也沒空給人好臉色,直接便冷著臉道:“去叫你們齊公子來!我有事要與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晚安么么噠(*^__^*)下章齊大大出馬啦~~~ ps.居然只有浮光猜中了,作為獎勵,送個紅包~ 第109章 30.31 齊天樂聽說是錢副將來了,第一個反應便是咬牙罵了一句:“真真是個扶不起的蠢貨!”他話聲還未落下,便已有心思玲瓏的下屬直截了當的上前捆了錢副將,把他捆成一個結結實實的粽子,堵了嘴丟到墻角一邊。 其實,如果可以選,齊天樂也并不大樂意與錢副將這般的蠢貨合作。只是,岳副將那般的性子大智若愚,自是不會輕易受人挑撥,蓉娘雖有一二小心思但到底也是個有了感情的女人,一旦涉及到岳副將便也狠不下心,反倒是錢副將及蠢且毒最易挑撥,最易下手。 這般的人利用起來簡單,只是,一不小心便會被他給坑了。 以齊天樂的武功,靜下心來側耳一聽便已有了幾分心理準備:前后左右都太安靜了些,就連鳥叫聲都少了,可見已然有人尾隨錢副將而來,在這屋舍邊上布上重圍。 齊天樂沉了一口氣,只覺得胸膛里那顆心溢滿了苦澀而又沉重的味道。他自是比錢副將更是惱恨,根本就不想理會錢副將這般的蠢貨,想了想還是徑直抬步走到窗邊,手掌就按在窗欞上,面色不改的出聲道:“郡主既是來了,何必避而不見?” 他舉止從容,神態自若,聲調溫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請客會友的王侯公子而不是被重兵圍住的朝廷欽犯。 周側依舊安靜的沒有一絲鳥叫。一種極致的、猶如死亡親臨的安靜。 過了半響,謝晚春方才中遮擋物后面出來,她頭上只簡單的梳了個烏黑油亮的髻兒,插了一支雕工精致的牡丹頭玉簪子,身上則是海棠紅繡白蘭的襖子和素色銀線繡暗紋的長裙,神容極美,襯著這荒郊野嶺的氛圍,倒像是誤入人間的神仙精怪。 齊天樂一雙猶如黑寶石的眼睛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她,看著她走進屋舍,親手關上門,朝他走來。 屋舍里其余幾人已經低調的提了捆成一團的錢副將避到后院去,把空間留給謝晚春以及齊天樂。 齊天樂就站在窗口,緊緊抓著窗欞的指尖幾乎要扎到木屑,好一會兒,他才微微闔了闔眼,隨即揚起猶如墨畫的長睫以刀光一般的銳利目光看著那依舊美如昔日的絕世美人,緩緩言道:“你是來殺我的,池春?” 謝晚春卻出人意料的搖了搖頭,她很認真的看著齊天樂,慢慢道:“天樂,我曾經很多次想要殺你,可每當事到臨頭卻又下不了手。”她一雙水眸凝視著他,眉目盈盈如水波,似是含著許多無法言說的復雜感情,輕聲道,“哪怕是當年,我亦故意移開了玄箭,故意讓西南王府的人帶你逃了出去。天樂,你與我一同長大,同起同臥,猶如手足一般親近。” 齊天樂聽她提起當年之事,終于再也忍不住胸中那壓了許久的憤懣,他滿是怒火的雙眸緊緊的瞪著謝晚春,一字一句的道:“那好,那你告訴我為什么?”他不動也不動的盯住謝晚春面上的神色,語聲里是多年積攢下來早已無法分辨的愛恨情仇,那是墨汁又或者鮮血一般深黑濃艷的顏色,“告訴我,為什么翻臉無情、為什么帶兵來西南,為什么殺父王?告訴我為什么?!池春!” 謝晚春烏鴉鴉的眼睫輕輕顫了顫,隨即慢慢的垂落下來,搭在她如玉一般清透白皙的肌膚上,映出有一種極致的美麗。窗外的晨光亦是照在她的面上,將她的面容照得透亮,仿佛能看清底下青色的血管,仿佛帶著一種在光下都脆弱易碎的絕艷。 哪怕是早已打定主意要將此事告訴齊天樂,事到臨頭她依舊有些難以啟齒。 齊天樂此刻卻已敏銳的感覺到謝晚春那種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態度,他忽而耐下心來,靜靜的看著她,等待她開口。 謝晚春咬著唇沉默了片刻,方才慢慢開口道:“先帝賜死先皇后前,曾經在坤元宮里找出一疊先皇后與西南王往來的密信。”她纖長濃密的眼睫就像是蝶翼一般的遮住了她眼中復雜的神情,“先皇后乃是因為私通而被賜死,而從信中內容可知,西南王亦知曉此事。甚至,有不少男人都是西南王替先皇后找來并且處理的......倘若先皇后是爬墻之人,那么西南王便是那架梯子。所以,你明白先帝當時的暗恨嗎?” 有這么一刻,仿佛有一把刀光雪亮的尖刀,尖銳并且直接的戳穿了齊天樂所有的回憶以及思緒——就像是手術刀切開尸體,皮膚、血rou、內臟、骨頭......所有的美好都成了腐爛的臭rou,不堪入目。好一會兒,他才從冰冷的空氣里聽到自己的聲音:“此乃皇家秘事,父王他必也知道其中要害,為何要牽涉其中?這,這太荒唐了。”他不愿相信,可他卻很了解對面的謝晚春,他知道謝晚春絕不會拿著先人之事而隨意詆毀污蔑。 謝晚春的指甲已經嵌入掌心的rou里,她極其冷定的仰頭看著齊天樂,那目光猶如冰雪一般純粹的雪白冰冷,一字一句的道:“因為他愛她。” 每一代西南王世子少時都會入京,小住幾年,既是人質亦是為了培養與皇室的感情。也就是在那時,還只是世子的西南王遇見了剛剛先皇后林氏,他幾乎是毫無指望的愛著她,最后又眼睜睜的看著她成為太子妃乃至于皇后......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刻骨銘心的,哪怕后來他西南為王,娶妻生子,也依舊無法忘懷他曾經在京城里、最初時、臨近絕望的愛過的女人。 先皇后林氏自然知道西南王的感情,她若即若離的吊著他,利用他,享受那種被人思慕愛戀的感覺,享受著那種玩弄人心的快感——她為了報復先帝,睡過許多的男人,可是她卻對于西南王永遠都是若即若離,時而不假辭色、時而溫柔體貼,只是不愿叫他得到最想要的。 甚至,先皇后提議將女兒許配給西南王,未必沒有施柔之意——父母姻緣未成,兒女續之。 至于西南王,他或許是為了討好先皇后又或許是暗暗的報復先帝的‘奪愛之恨’,到底還是被先皇后拖入了愛欲的漩渦之中...... 齊天樂極用力的咬著牙,擠出那句話:“既然先帝因此事而遷怒西南王,為何又非要是你?” “我別無選擇,天樂......”謝晚春回憶著當初之事,只覺得喉間堵著什么東西,眼睛亦是有些酸楚,“先帝賜死先皇后,方才放了我出來。那時候,他已病得不輕,躺在病榻上,極認真的看著我,一字一句的問我‘你是要嫁去西南,還是要替朕將此事真正收尾’。那時候先帝余恨未消,已有平西南之心,倘若我真的依約嫁去西南,那么輕則失寵或是被廢、重則送命;而且那時候皇弟還小,余下的皇子野心勃勃想著奪嫡,倘若只剩下他一人,恐怕連性命都無法保全......我那時候方才送走親生母親,看著病榻上的父親,想著年幼的弟弟和自己的前途,我真的、真的沒辦法。對不起,天樂,我知道你很無辜,可我大約天生就是這么自私的人.....” 她那時候跪在地上,看著將她猶如掌上明珠一般寵愛了十多年的父親那憔悴的病容,哭得幾近背過氣去,最后卻還是鄭重其事的對他行了一個大禮,咬著牙擠出一句話來:“兒臣愿為父皇替平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