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作者有話要說: 唔,還有一更~ 第104章 30.31 就在謝晚春窩在王恒之溫暖如春的懷里想著京城之事的同時,整個京城就仿佛仍舊停滯在嚴冬的,依舊帶著凜冽刺骨的冰寒。 內(nèi)閣首輔周云剛從值班房里頭出來,乾清宮里的人一到,他便急忙忙的趕著去了乾清宮的西暖閣。 因著蕭家之事,乾清宮里的人已然換了幾班,如今在前頭給周云引路的乃是已過世的林忠以往收的義子林承,也就是他當(dāng)初挖出蕭氏那有問題的香灰密報了皇后,故而在皇后掌了內(nèi)宮之事后,便是由著林承來做乾清宮的大太監(jiān)。 “周相往這邊走,”這位剛剛走馬上任的乾清宮大太監(jiān)林承倒是個十分伶俐的人,他很是恭敬的彎著腰掀開簾子引了周云入內(nèi),面上含笑,語調(diào)則是隱而不露的殷勤,“奴才這就叫人去通報一聲。” 周云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方才問:“里頭有人?” “您先坐著吧。”林承壓低了聲音,頗有推心置腹的模樣,“太醫(yī)那頭傳了消息,皇后立馬就帶了小太子過來。到底也得見最后一面吧......” 周云置若未聞,隨意的在邊上撿了一張花梨木椅坐下,林承又殷勤的叫人給他奉了茶。 雖是如此,這一連串的動作依舊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沒有一點聲響。周側(cè)的宮人們顧著殿內(nèi)重重簾帳后的帝后,皆是斂容垂首的立著,屏息靜氣,只能看見正午的陽光從窗欞投過來,照在用金磚鋪成的地面上,猶如照在一面纖毫畢現(xiàn)的明鏡上,將一顆顆粉塵映得如被灑空中的金粉,燦亮的耀目,每一處都無聲無息的透著那人間至尊才能得到的富貴榮華。 周云心里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只是慢悠悠的端起茶盞,指尖按在茶盞上,垂頭抿了一口溫?zé)岬牟杷顑?nèi)那若隱若現(xiàn)的藥香和帶著血腥味的咳嗽聲仿佛就繞在他的鼻端。 過了一會兒,有宮人輕攏起重簾,一個穿著青衣的年輕美貌的宮人悄然從里頭出來,輕輕的道:“陛下和娘娘請您進去。” 周云微微頷首,放下茶盞,從容不迫的禮了禮自己的袍角和衣襟,慢條斯理的隨著那個青衣宮人往里頭去。 走得近了,他便能聽到皇帝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還有皇后輕之又輕的說話聲,這對帝國中最尊貴的夫妻大約是在商量什么事。 周云遙遙見到那朱紅色繡著鳳紋的裙裾和明黃色的被褥,便已有了幾分準備,上前一禮道:“臣見過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兩個內(nèi)侍就站在榻前不遠處,輕手輕腳的拉起用明珠串起的珠簾。 “咳,咳......”皇帝背后靠著幾個壘起來的枕頭,面上青白近乎于死色,用素白的布巾掩著唇咳嗽幾聲“......不必多禮,快,給周相賜座。” 連忙有人去抬了個明黃色的繡墩過來,服侍著周云落座。 周云謝了恩,方才坐下,然后邊等著上首的皇帝又或者皇后開口。 皇帝的目光仿佛有點虛,飄忽不定的掃了周云幾眼,忽然瞇了瞇眼睛,仿佛集中了注意力:“你知道朕叫你來,是為了什么嗎?” 周云垂下眼,輕聲道:“但憑陛下吩咐。” “不必惶恐,”皇帝虛弱的連說話都顯得無比艱難,他慢慢的抬了抬手,輕聲道,“朕與你也有許多年的交情了。太子尚小,皇后年少,朕心里頭不放心啊。倘朕駕鶴,許多事也只有交給你才能放心......” 周云抿了抿唇,把頭垂得更加低了,只是輕輕的:“臣惶恐。” 皇帝“呵”了一聲,忽然頗有意味的苦笑道:“有什么可惶恐的?你當(dāng)年亦是親自送走了父皇,早該知道——天子亦是凡人,終有一日是要送朕一程的......” 周云知道皇帝怕是要托孤了,他一聲不吭直接就那樣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的俯下身對著皇帝行了一禮,仍舊是那一句:“臣惶恐至極。” 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抬眼看了看抱著太子的皇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極是艱難的用周云的手握了起來,而另一只手則是牽了小太子那柔軟的小手掌——他把太子的手放在了周云寬敞的手掌中。 這一刻,皇帝的的確確終于有點像一個父親又或是一個帝國的主人:“朕只二子,長子為庶出,且其生母蕭氏犯上作亂,自是不堪神器之重。太子乃朕嫡子,從祖訓(xùn),理當(dāng)承繼宗廟。然太子年幼,朕不放心,只能把太子托付給周相了,由周相與內(nèi)閣諸臣以輔政務(wù)。”他重重的咳嗽了一聲,驚得茫然四顧的小太子忽而哭叫起來,可皇帝卻還是沉聲把話說了下去,“皇后為太子生母,賢德聰慧,當(dāng)可垂簾聽政,共決大事......” 這就是要把皇權(quán)分作兩邊,一半分給以周云為代表的內(nèi)閣,一半分給以皇后王氏為代表的世家和宗室,彼此制衡。 皇帝話聲落下便又重重的咳嗽起來,緊接著竟是吐出一口血來。 在場諸人皆是惶惶,周云與皇后卻都垂首肅然應(yīng)了一聲: “臣領(lǐng)旨。” “臣妾領(lǐng)旨。” 皇帝靠在枕頭上,一面咳嗽著一面艱難的用布巾掩住唇角的殷紅,把那涌出的血沫擦去,他抬頭看了皇后一眼,輕聲道:“明旨朕也已令林承留了一份,待朕過后,便會宣讀......”他頓了頓,垂下眼,緩緩道,“皇后把他們都帶下去吧,朕有話要與周相說。” 王望舒抱著小太子,沉默片刻,神色復(fù)雜的點了點頭,領(lǐng)頭帶著人掀簾子出去了。 等諸人都走了,皇帝方才轉(zhuǎn)眸去看周云,忽而一嘆:“皇姐的事,你已知道了?” 周云微微頷首,并不作聲,反倒是等著皇帝說下去。 皇帝果真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是有些話憋在他心里許久了,日日夜夜在他心尖上煎熬著,叫他一日日都生不如死。大約是因為周云乃是個少有的知情者,又或許他快要死了,許多憋著的話反倒是能夠十分流利的說出口。 “朕小時候便很嫉妒皇姐,雖然宮里頭有那么多皇子皇女,可朕知道:父皇心里頭最喜歡的其實便是她——倘若她要是男兒,父皇便再不必為儲位猶豫了。就連母后,心底里也恨不得我與皇姐換個性別......” “后來,母后死了,我收到母后的遺書,知道她竟是被皇姐害死。那時候,我迫不及待的就相信了遺書上的一切,找到一個名正言順的情緒宣泄口——都是她害的:是她害我那么小便失去母親的保護;是她害我在父皇面前失寵;是她......”皇帝喃喃著,不知不覺已然把稱呼從朕變成了我,他仿佛陷入了舊日的回憶里,神態(tài)癲狂,“可是,除了像耗子一樣暗暗地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的恨她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后來,皇姐回來了,那些往日里冷待我的人的態(tài)度幾乎立刻就變了,父皇甚至還把太子之位給了我。但我仍舊是恨她,比以前更恨了,就像是恨需要她庇護的自己......” 直到現(xiàn)在,他才能承認,哪怕真的坐在了皇位上,他也依舊是那個最懦弱、最無能的可憐蟲。哪怕他從皇姐那里奪走了一切,可他到頭來依舊兩手空空。 他馬上就要死了,可他還剩下什么?皇姐她怕是巴不得自己馬上就死,安樂公主雖與他同父異母卻不過是為著權(quán)勢方才討好他;后宮里的女人早已死的死、散的散,皇后與他早已無夫妻之情,大約也盼著他快死好叫太子登基;哪怕是周云,他已見過自己這個做皇帝的最惡毒、惡心的心思,心里頭大約也輕視著自己這個皇帝吧——偏聽偏信,無能軟弱...... 皇帝想到這里,不由得垂頭去看跪在地上的周云,看著他貌若恭敬的目光,面上苦笑一聲,擺擺手道:“行了,你退下吧......” 周云詫異的看了皇帝一眼,隨后應(yīng)了一聲,起身出去了。 皇帝垂著頭咳嗽著,他無比恐懼著孤獨和死亡,可真正到了這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再無人能陪伴自己面對這兩樣世間至為恐怖的事物。他已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隨著一聲又一聲的咳嗽,皇帝甚至拿不住那掩著唇角的布巾,滿是血跡的布巾從他無力的手里滑落下去,血沫從他嘴里涌出來。 這一刻,皇帝忽然無比的恐懼起來,他喉中發(fā)出“嗬嗬”的聲音,想要叫什么人又仿佛是想要抓著什么,瘦削的手掌青筋必現(xiàn)可又無力的垂落下來。 他整個人都倒在了明黃的床榻上,干涸的眼角竟是凝了一滴小小的淚珠,就像是摔碎了的珍珠。 他想再叫一聲“皇姐”,像他還不知憂愁的時候那樣的依賴又喜愛的叫一聲。他想和那個他最對不起的人說一聲對不起,如果可以,哪怕是下地獄他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