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是,由何將軍吩咐,專派了一隊人送入庫中。”那報信的小兵喜得很,連聲音都顯得輕快了起來。 王恒之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垂下眼,狀若無意的問道:“京中可有什么消息?或是有什么書信傳來?” 這話卻是把人給問住了,報信的小兵微微呆了呆,頗有幾分惶恐:“小的不知。”頓了頓,他又連忙把自己的來意說明白了,“何將軍是令小的來請您過去,今晚他要設宴款待監軍以及一眾京城來使。” 王恒之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頭不由又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和焦慮來。好一會兒他才理好自己復雜的心緒,微微頷首,沉聲道:“我馬上就回去。” 等王恒之策馬回了營地,果真看到了京中派來的監軍以及諸位來使。這新監軍倒也不是旁人,便是當初曾經與王恒之頗有些交情的吳御史。難得見著了個熟人,王恒之不覺生出一絲的輕松又不知怎的生出一絲莫名其妙的失望來。 不過,吳御史此來也確實是帶來了京中的消息來:“......之前,京中生了大事,誰能想到,蕭家狼子野心,居然膽敢與周國暗中勾結,連同禁衛軍的蕭統領和宮中的蕭氏,囚禁皇上,企圖立大皇子為儲,謀朝篡位......好在,陸指揮使和周相早有計較,運籌帷幄,倒是救了陛下出來,這才沒叫蕭氏陰謀得逞......” 何將軍聽得倒是心驚,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這蕭妃,哦不,蕭氏確是罪有應得,可大皇子到底無辜,陛下如今又只此一子......” 吳御史聞言不由一笑,抬眼看了看邊上的王恒之,頗有幾分意味。隨即,他才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轉口道:“何將軍不知,我從京中來時,皇后娘娘便已誕下嫡子,陛下親下圣旨,立為東宮,已然昭告天下。想來過不久,你們這兒便也能聽到消息了。” 何將軍本與王老爺有過一場師生情誼,聽到這話頗為王家歡喜,連忙轉頭對著王恒之舉了舉酒杯:“這么說來,倒是該給南山敬杯酒了。” 王恒之有心問一問家中以及謝晚春的境況,可如今這般情形卻也不好多問私事,只得暫時壓下不提,笑著端起酒杯與吳御史、何將軍喝了幾杯酒。 幾盞酒后,吳御史因為年紀漸長便叫人扶著回去歇息了,王恒之不得不又留下與何將軍喝了半盞酒,說了半響的閑話,這才起身告辭。 西南夜里本就有些寒涼,更何況是冬雪初融的一月底,山風方才刮過樹梢上的殘雪,拂面時便如刮骨的冰刀一般刺寒。 王恒之方才從何將軍的帳中出來便被那一陣兒的冷風吹得頭疼,涼風吹在因為飲過熱酒而微顯紅暈的面上,毫不容情,吹散了酒水帶來的熱氣,冷徹透骨。王恒之倒不是十分在意,修長白皙的細指隨意的攏了攏身上披著的鶴氅,然后又撫了撫鴉羽似烏黑的鬢角,覺得精神略好了一些,這才抬步直接往自個兒營帳里頭去。 王恒之一貫不喜旁人伺候,軍中也不便太過講究,故而許多事情大多都是親力親為。他和守在營帳外的幾個兵士略點了點頭,自個兒掀了簾子進了營帳。 營帳頗大,因之前王恒之不在的緣故,只有床邊燭臺上的那支蠟燭點了火,燭光搖曳,光色暈暈,倒是有一大半的地方都浸在灰暗里頭。王恒之今日心煩意亂,想著大約也是睡不著,便打算先看一看木案上堆積的案牘,于是先解了鶴氅掛好,然后抬步去點桌案邊燭臺上插著的那支蠟燭。 也不知蠟燭的燭芯是不是被剪得太短了,王恒之點了好幾下都沒點著,正猶豫著是不是要換一根蠟燭,便聽見著有人從他身后緩步過來,然后,那人剛剛從床邊燭臺上拔下來的蠟燭替他點了火。 那握著紅燭的手豐盈纖美,白膩柔軟,搖曳的燭光之下,大約真會有人誤以為這是用美玉雕出來的。 而那只手的主人,她手里拿著紅燭,昏黃的燭光照在她的面上,就像是無星的朔夜里,月光照在荒野的溪流上,那幾乎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美麗。 燈下看美人,總是越看越美的。 王恒之卻覺得眼前的這個美人十分的可惡,他定定的看著那人,纖長濃密的眼睫一顫也不顫,一時只覺自己身在夢中,許久方才伸手握住那只手,將她手里的蠟燭放在案上,咬著牙道:“你既然來了,怎么不早與我說?” 謝晚春被他那氣急敗壞又暗藏狂喜的神色給逗得一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從容仰頭在他頰邊落下一吻:“我原想看看——你入了營帳,掀了被子發現我時的神情。”她的紅唇柔軟而芬芳,隨即便印在了王恒之剛被酒水滋潤的的薄唇上,就像是咬糖糕似的輕輕咬了咬,吮吸了一下,“不過,你現在這神情也算是足夠了,夠我記上半輩子了。” 王恒之頗有幾分羞惱,一手摟著她的后腰,一手則是輕輕的在她的屁股上打了一下:“你就不能乖一些!”說著,又有些擔心,“怎的忽然就來了?一路上可是辛苦了?” 謝晚春正把頭抵在他肩窩的位置上,嗅著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氣味,享受著他久違的擁抱,便如歸巢的倦鳥一般,心里亦是覺出十分的歡喜和安穩。 聽到王恒之的問話,謝晚春明眸之中先是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不由自主得眨了眨眼睛,她沉默片刻,隨即伸出手用力抱住王恒之,悄悄的湊到他耳邊吹了一口氣,直到面前的人渾身都僵住了,她才略帶了點得意的道:“我來,是因為有件事,我想親自告訴你......”她故意拉長語調,小小的賣了個關子。 王恒之只覺得被她碰過、吹過的皮膚都好似被火燒著一般的灼熱guntang,胸膛里的心臟亦是被那近乎沸騰的血液逼得跳動不休,激烈而又不知疲倦的跳動著。好一會兒,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微微有些低沉沙啞,就像弓弦一般崩得緊緊的:“什么事?” “很好、很好的事,”謝晚春不愿錯過王恒之難得的神態變化,特意抬起頭,踮著腳去吻他的眼瞼、鼻子還有唇,這是溫柔并且纏綿的一個吻,待到分開的時候,他們兩人甚至都有些微微的喘息。謝晚春的額頭抵在王恒之的額上,兩人秀挺的鼻尖亦是有意無意的彼此摩挲著,帶了無限的柔情和蜜意,直到此時,她才不緊不慢的揭露謎底,“......我們有孩子了,恒之。” 她原是打算好好欣賞欣賞王恒之的面色,可事到臨頭卻忽而莫名的生出一絲罕見的羞赧來,雪玉一般的雙頰隱隱透出霞光,不由自主的得垂下眼睫。 那烏黑的睫毛濃密纖長,染了一點細碎而金黃色的柔光,就像是蝶翼一般在她鼻翼下落下淡淡的陰影。 王恒之呆站在原處,簡直無法形容自己這一刻的心情。 就在走進營帳之前,他還是滿心的焦慮和憂心;見遠道而來的謝晚春時,他幾乎一剎那就被那種絕大的驚喜給弄得措手不及;然而,當他聽到謝晚春的話時,只覺得自己腦中好似有一團又一團的煙花隨之爆開。 我們。“砰”,一朵煙花綻在漆黑的夜空中。 有。“砰砰”,接二連三的煙花綻開來,絢麗的顏色仿佛要月光都掩去。 孩子。“砰砰砰”,那一剎那,煙花猶如神跡似的照亮了整個夜空,幾乎就像是白晝一般。 了。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光在一瞬間出現又在一瞬間離開,王恒之腦中一片空白,幾乎沒能好好思考,所有的思緒都被那忽如其來的狂喜所淹沒。 好一會兒,他才手足無措的把謝晚春摟在懷里,不斷得道:“謝謝你,晚春......謝謝你......“他也不知自己該說什么,只是抱著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謝謝。 謝晚春被他那模樣弄得既是歡喜又是無奈,最后只好拉著他去床邊坐下,等他冷靜下來。 直到一刻鐘后,王恒之才稍稍找回一點理智,他轉頭去看謝晚春:“是,十一月底我離開前的那一晚?” 謝晚春對他眨了眨眼睛,烏黑的瞳仁映著王恒之那張清俊的面孔,她笑了笑,脆生生的應道:“是啊。” 結果話聲還未落下,樂極生悲的她直接就被王恒之掀翻在床上,“狠狠”的揍了一頓屁股。 王恒之倒是義正言辭的很:“你算一算,三個月都還沒到!你倒是越來越能耐了,直接就從京城跑來了,要是出事了,叫我怎么辦?”說到最后的時候,他的聲音微微有些啞,垂眸瞪了謝晚春一眼,忍不住又在她發上吻了吻,萬千的小心和憐惜,柔聲道,“晚春,你也該顧惜下自己,哪怕是為了我。” 說著,王恒之又垂首在她指尖吻了吻,非常輕微并且細碎的吻:“十指連心,你就算傷了一個指尖,我也心疼得很......” 這話確是甜得有些膩的情話了,謝晚春一時兒也顧不上糾正他對“十指連心”這四個字的錯誤理解,對上王恒之那雙亮得出奇的眼睛,只好點了點頭:“好啦,我答應你,下次會小心些。” 王恒之也知道她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實在拿她沒法子,便又問起其他的來了:“吃過了嗎?要不要叫人給你去燒沐浴用的熱水?” “放心,哪里像你從早忙到晚,直到現在還不停!我早就吃過了,也洗過了。”說到這兒,謝晚春總算顯出幾分罕見的疲色來,她軟軟的打了個哈欠,按在紅唇邊上的細指就像是蔥玉一般的纖長白皙,“你趕緊去洗洗吧,我也有些困了。” 王恒之戀戀不舍的瞧著她,忍不住又低頭吻了吻,只把她的紅唇吻得潤澤生光,這才起了身出門去洗了個最不費時的冷水澡,趕緊回了榻上陪著謝晚春一同安置。 只是,他們到底是小別后的夫妻,雖說各自都有些疲憊、也因為孩子的事情不好做那事,可精神上依舊是無法控制的興奮著。故而,謝晚春干脆枕著王恒之的手臂,與他說了一些京城里的事情。 謝晚春說的,自然比吳御史要來得簡潔直接明白的多。 “估計,再過一月,皇帝就該死了吧,”說起自己的弟弟,謝晚春倒是再沒有一絲的情意,反倒掰著王恒之的指尖興致勃勃的算著皇帝的死期,順嘴又抱怨道,“他就是生來克我的!臨到死了,居然還白白浪費了我半顆雪蓮丹,真是氣人!” 王恒之頗有幾分訝然,不由道:“雪蓮丹也能半顆半顆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