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帝后一同下輦登樓,從高樓上俯視其下等候許久的群臣們。而此時,皇帝自大太監林忠手上接過一個玉制的盒子,雙手遞與王望舒。 這是皇后的印璽,也就是常人所說的鳳印。 王望舒透過鳳冠垂落的珠簾,認真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她未來的丈夫、大熙的皇帝。 皇帝今日亦是換了一身莊重的禮服,一貫冷淡散漫的神色里倒也添了幾分認真嚴肅,頗為鄭重的看著王望舒。他輕輕的喚了一聲:“皇后?” 王望舒對著他微微笑了笑,垂頭接過鳳印,柔聲道:“謝陛下?!?/br> 此時禮樂方才緊接著響起,林忠就站在后面,攤開早就寫好的立后詔書,一字一句的念著,念給王望舒與皇帝聽,念給樓下等著的文武百官聽。 知道林忠念完立后詔書,王望舒方才起身對皇帝行了個大禮,隨后與皇帝一同行完接下來的種種儀式,直到最后方才與皇帝一同乘輦回宮。 因為立后儀式繁瑣,等一切結束的時候都已經快要到夜里了。王望舒年紀小且又是嬌養在閨中,穿著這么一套大禮服、戴著那么重的鳳冠,一天下來,確確實實是有些累了,走路都要人扶著。 皇帝也沒比王望舒輕松多少,他一貫體弱多病,一整日一套禮儀下來,面色都蒼白了許多。 所以,等兩人一同入了皇后所居的坤元宮,叫人卸了鳳冠、龍冕等等物件,便都頗為疲憊的坐到了床榻邊上,揮手把那些女官或是太監給叫下去了。 皇帝細細喘了口氣,回頭看了看仍舊端坐在邊上的王望舒,見她似有幾分忐忑,便笑了笑,與她玩笑道:“這一整日下來,朕差點就要撐不住了,可再經不起下一回了?!?/br> 王望舒聞言一怔,抬頭去看皇帝。 皇帝面上神色緩和的看著她,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去握王望舒的手,認真且有懇切的道:“立后之事,朕確實是考慮良久,一直沒能下定決心,直到聽人提起你——你的出身、教養、品貌樣樣都是不差,哪怕是朕也挑不出半點的毛病,只盼著望舒你日后能做個好皇后,替朕打理好后宮,約束嬪妃宮女,讓朕再無后顧之憂?!彼D了頓,柔聲道,“夫妻一體,帝后同尊,朕自是盼著能與你做一世的夫妻?!?/br> 王望舒倒是不知皇帝竟能說出這般的話來,不由垂頭道:“陛下厚愛,臣妾不勝惶恐?!彼f完這話,微微一頓,低下頭道,“要不,臣妾服侍您更衣吧?” 皇帝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伸手把床帳給放了下來,一雙黑眸頗為溫柔的看著王望舒。 王望舒稍稍寬心,倒也會意的伸手替皇帝解開外衣,就在兩人即將坦誠相見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喧鬧的人聲,似是有什么人要闖進來了。 皇帝本是不大想管,可聽著那聲音似有些耳熟,想了想還是揚聲叫人進來了。王望舒就坐在床榻里邊,悄悄往外看了一眼,不一會兒就見著兩個女官和太監壓著一個穿著黃衣綠裙的宮人進來了。 皇帝看了眼,覺得有些眼熟,不由道:“......你是容貴妃宮里的那個......”容貴妃宮中宮人甚多,皇帝自然也一時想不起這么一個小宮人的名字。 那宮人一見著皇帝便立刻跪倒在了地上,滿臉都是急出來的眼淚,連連磕頭道:“陛下,求您救救娘娘吧,她從早上起便覺得腹中不大好,可娘娘又不愿叫太醫過來......”那宮人一副忠心為主的模樣,哭著求道,“求陛下去看看吧,奴才實在是擔心娘娘會出事,這才偷跑來求見陛下的。” 皇帝一聽是容貴妃出了事,自然也是頗為焦慮,只是顧著邊上還有新來的皇后王望舒在,自然也不好表現得太偏心,這才蹙眉應道:“既是肚子不舒服,自然該去尋太醫,找朕又有什么用?” 那宮人只是嚶嚶哭著,不斷地磕著頭道:“求陛下開恩去看看娘娘吧,倘有個萬一......” 皇帝被說得心中一亂,想起容貴妃和她腹中的孩子,更是不免擔憂起來。他有些坐不住了,不由自主的抬頭去看坐在自己身邊的王望舒。 只這一眼,王望舒便不覺冷了心——她知道:皇帝必是被這宮人說動了心想要去見容貴妃。王望舒面上不變,嘴上卻立刻應道:“既如此,我與陛下一同去看看貴妃吧?!?/br> 皇帝頓感欣慰,只是口上仍舊推脫了一句:“不急,朕一個人去便好了,你在這兒略等一等,朕去去就回。” 王望舒見皇帝連推脫都沒有的,更覺寒了心,只是也不好表現得太過,只能認真道:“容貴妃腹中的乃是龍嗣,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日后必也要叫我一聲‘母后’的。于情于理,我都該與陛下一同去看看才是。” 皇帝聽到這般入情入理的話,頓覺這位皇后賢德,不免更添了幾分愧疚,握緊了王望舒的手道:“朕就知道,朕沒看錯人。” 皇帝生來體弱,雙手微微有些發涼,握住王望舒的時候,王望舒仿佛覺得被一條蛇給纏住了一般,說不出的惡心。她忍了忍,對著皇帝笑了笑:“貴妃怕是正等著呢,陛下還是不要耽擱了。” 此言一出,皇帝自是頷首應聲。 左右伺候的宮人皆是訓練有素,不一會兒就上前替皇帝與王望舒更完衣,備好坐輦。 臨出殿門前,王望舒忽而轉頭看了看那個從容貴妃宮里跑來報信的宮人。她不過十五歲,容貌還未完全展開,可站在門邊神色不動時卻自有一番威嚴。王望舒淡淡笑了笑,柔和的聲音里卻透出一股子令人難以忽視的力道:“你雖一心為主,但到底是擅闖皇后寢宮,此乃是重罪,按理該罰。這樣吧,今日就杖五十?!?/br> 那宮人本以為今日事成能從容貴妃手底下得些好處,本是萬無一失的,沒想到王望舒竟會說出這么一句話來。還未來及的等她大聲討饒,邊上伶俐的女官已堵了她的嘴,拉下去行杖刑了。 杖五十,不算重,至少打不出人命來,若是行刑的人和那宮人有些交情暗地里松松手,說不得養一兩日就能好。任誰來說,都不能說王望舒罰的重。可是無論如何,這宮人的臉面今夜里怕是都要被徹底打掉了。 余下的宮人看著那下場皆是垂首凜然,大氣也不敢出,暗自在心里想著:這位新皇后果真是世家嫡女出身,行事大有章法,日后宮里頭說不得要變天呢。 王望舒輕描淡寫的把人處置了,轉頭卻又與皇帝玩笑道:“陛下就是寬容太過,這才縱得一個個都不知規矩?!?/br> 皇帝心里惦記著容貴妃和容貴妃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沒空計較一個宮人的事情,聞言也不過略點了點頭:“皇后說得對,這些人是該教訓教訓了,日后你自看著辦就是了?!闭f罷,他便頗有些焦急的拉著王望舒上了輦車,直接便往容貴妃的寢宮去。 帝后二人才剛到地,滿宮的宮人皆來接駕卻還未見到容貴妃上前接駕。皇帝不由有些不悅,正要發火忽然聽到里頭傳來一聲聲的哭聲,也顧不上計較容貴妃失禮之事,他便徑直抬步便往里去,倒是留下王望舒一個頗為尷尬的跟在后頭。 容貴妃此時正坐在簾后的榻上哭著,衣衫單薄,容色憔悴。她一見著皇帝雙眼不由一亮,便撲上去攀著皇帝的胳膊,垂首泣聲道:“都怪妾的身子不中用,竟是擾了陛下和皇后的好日子......”說罷,又怯怯的抬起頭看著皇帝,欲語還休,淚盈于睫,楚楚可憐。 皇帝本是有幾分不耐和不悅,見著愛妃這般含淚楚楚的模樣又覺得不忍怪罪,只是到底要端出態度,便問了幾句:“到底是怎么回事?既是難受,怎地不請太醫來看?” 容貴妃低低的道:“今日一早便有些難受了,只是想著今日還是陛下和皇后的好日子,妾也不好在這樣的日子找太醫來,否則豈不是給陛下和皇后娘娘惹了麻煩?其實現在已經不難受了?!彼浑p盈盈妙目就這樣看著皇帝,好似看著看著就要哭出來似的,“妾一時情難自禁,是不是給陛下添麻煩了?” 王望舒在簾后聽著這么一段又rou麻又莫名其妙的話,簡直覺得容貴妃這模樣不像內宅里頭爭寵爭得昏了頭的姨太太。王望舒深覺自己現在站在這兒都是丟臉。偏皇帝還不覺得,甚至還很吃容貴妃這一套,覺得容貴妃雖是有些小錯可都是因為她太愛自己了?;实矍浦葙F妃那模樣便覺得心軟了一半,聲音不覺也溫柔了一些:“朕不怕麻煩,下回若是難受,盡管派人來找朕?!?/br> 容貴妃羞赧的低了頭,拉著皇帝的手撫上自己的小腹,小聲道:“陛下你看,是不是又大了一些?” 這到底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皇帝的指腹在上面輕輕撫了撫,百感交集,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王望舒真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想著自己這也算是忍無可忍,索性便直接在簾后出聲道:“陛下,時候也不早了,既然容貴妃身子已經好了,我們要不就先回去吧?” 容貴妃眼底一暗,嘴里也柔聲應道:“是呢,夜里風涼,陛下是要早些回去。”話雖如此,她的手卻仍舊抓著皇帝的袖子,一副口是心非、依依不舍的模樣。 皇帝此時已叫容貴妃說軟了心腸,想了想還是道:“皇后先回去吧,朕再在這兒坐一會兒,陪陪貴妃?!?/br> 王望舒面色微變,很是認真的抬了頭,想要去看清那簾幕后男人的臉色??墒亲詈?,她還是恭敬的垂了頭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她很清楚,這一夜皇帝是不會回去了。容貴妃特意挑在這個時候來這樣一套,為的不是其他,而是要炫耀給王望舒這個新皇后看:皇帝的心在哪里。 王望舒一步一步走下玉階,仰頭看了看那照亮漫漫長夜的明月,忽而彎了彎唇,露出一個苦笑:是了,這樣的夜晚,或許還有許多,可這不是她早就應該清楚的嗎? 貼身伺候的女官見狀不免上前替王望舒披上大氅,嘴里道:“夜里風涼,娘娘還要保重自身才是?!?/br> 王望舒點了點頭,扶著女官的手上了鳳輦,暗自道:是了,她要活得長長久久。她倒是要看看容貴妃這樣的女人,會是什么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