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宋氏又是笑嘆了一聲,只覺得這事做的妥帖得很,謝晚春說的話也很妥帖,于是便含笑跟著喝了口茶。 謝晚春這才又道:“對(duì)了,這事我看還需與三meimei說一句。蕭家那頭不懷好意,就怕三meimei什么都不知道,入了宮又被蕭妃算計(jì)呢?!?/br> “很是?!彼问舷肫鹋畠罕闶且欢亲拥某?,真真是心酸得很。此時(shí)便也只好握住謝晚春的手,囑咐道,“舒姐兒那頭你也多勸幾句,事已至此,她自己心里也要有些準(zhǔn)備......” 說著這話,宋氏又忍不住紅了眼:她原來確實(shí)是想過要叫女兒當(dāng)皇后,可那到底是她的女兒啊,她肚里掉下的rou,養(yǎng)了十多年,日日承歡膝下,疼愛有加,真真是眼珠子一般。那日又聽了王老爺說的許多辛密,想起前頭兩位先皇后不為人知的苦痛,她便打心眼里不想女兒去宮里蹚渾水。 可,圣旨都下了,她又有什么辦法? 謝晚春只好又勸了宋氏幾句:“今日是娘您的壽辰,可不能這樣哭啊?!?/br> 宋氏心里有數(shù),擦了擦淚便推她:“你先去舒姐兒那吧,今兒你也累了一日了,與舒姐兒說完后就早些休息吧。明日不必來與我請(qǐng)安了。” “還是娘疼我。”謝晚春笑應(yīng)了下來,起身便往王望舒的院子里去。 王望舒剛用過晚膳不久,正躺在美人榻上拿著一卷書看得入神,見是謝晚春來了,她便連忙站起身來道:“嫂嫂怎的來了?” 謝晚春順著她在榻上坐了下來,見她案幾上擺著幾碟子點(diǎn)心,便順手拿了一塊蝴蝶酥來吃,一邊擦手一邊笑著道:“今日有些事,我特來與你說說呢。” 王望舒近日來清瘦了許多,看上去反倒與王若蓉有些像了,一派的溫柔沉靜,只是更多了一份清貴之氣。她抿了抿唇,小聲道:“是蕭家的事情?” “你知道了?”謝晚春頗有幾分訝然。 王望舒把手上的書卷一丟,笑意淡淡:“我雖是在屋里歇著,可這樣的大事,哪里會(huì)不知道。嫂嫂放心吧,我雖然笨了點(diǎn),但蕭家做的那些事我都明白,日后必也會(huì)防著她們的?!彼恢肫鹆耸裁?,面上閃過一絲痛色,不由的咬了咬唇,忽然握住了謝晚春的手,抬起一雙水眸看著謝晚春,“嫂嫂,有件事,我想要求你?!?/br> 70| 30.31 王望舒生來就是王家嫡女,當(dāng)真是猶如明珠一般被捧著長大的。這樣的人,她若說一個(gè)“求”字,那便是重逾千金了。 也正因?yàn)槿绱?,謝晚春也沒有立刻就應(yīng)下,她如同之前那樣懶懶的笑了笑,頗為親昵的握緊了王望舒的手,溫和的笑著道:“一家人,哪里用得著用‘求’字?你說,我聽著呢?!?/br> 王望舒面上顯出一絲極細(xì)微的苦笑來,這一瞬間的神色便楊柳枝輕輕拂過湖面,蕩出一層層的波紋,藏著無數(shù)的心事。她不自覺的低下頭,額發(fā)如墨一般垂垂,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dòng),眼眸底下似是有難以言說的忐忑。 好一會(huì)兒,王望舒才輕聲應(yīng)道:“有樣?xùn)|西,我想請(qǐng)嫂嫂替我還給那人......” 她一面說著話,一面起身去了床榻邊上的案幾里抽出一張裁剪過的宣紙來,嘴里解釋道:“之前我和母親一同去探望陳先生,正好看見陳世兄的詩作,很是喜歡便從陳先生那里討了來看——本是想要用這個(gè)來描樣子繡一張字來??蓙砟瓯阋雽m,家里又忙得很,怕是沒時(shí)間繡東西了。與其在我這里放著,倒不如送還回去。”她前半句提到‘那人’的時(shí)語聲里尚且還有一時(shí)哽噎,可很快便克制住了,不一會(huì)兒便很是冷靜的伸手將那寫著詩作的宣紙遞給了謝晚春。 王望舒身上到底留的是王家的血,已歷五百多年而不衰、出過無數(shù)人杰英豪的王家。她或許曾經(jīng)真的因?yàn)殛愑^文的詩詞生出過好感,因?yàn)殛愑^文的“癡”而暗自生喜,籌劃過將來。可時(shí)至如今,她已然可以用自己心里的那柄刀把過去的一切割開,猶如割去腐rou一般的冷靜嚴(yán)苛。 她到底是王望舒。王家唯一的嫡女。 謝晚春想,她平日里或許欣賞王若蓉的溫柔隱忍,覺得王望舒被宋氏嬌慣的有些嬌氣任性??烧娴搅岁P(guān)鍵時(shí)刻,王望舒倘冷了血、狠了心,那她身上的果決沉冷竟是更加叫人喜歡。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自來便是如此。 這般想著,謝晚春面上神色卻也不變,緩緩接過那張紙收好,點(diǎn)頭應(yīng)聲道:“我知道了,等你大哥哥休沐了,我和他同去拜見陳先生,正好把東西送過去?!彼A苏Q劬Γ浑p明眸好似寶珠一般光彩流轉(zhuǎn),故意調(diào)笑道,“放心,這事不告訴你大哥,我就悄悄的送過去,絕不會(huì)叫旁人知道的?!?/br> 王望舒暗暗松了口氣,適才握緊了手掌也松開了,笑著端起案上的茶盞道:“嫂嫂喝茶吧,光吃點(diǎn)心怕是有些口干的?!?/br> 謝晚春想了想倒是搖頭笑了:“可不能再喝了,先前在娘那兒就灌了一肚子茶,再喝下去,正要撐了。” 王望舒又含笑著與謝晚春說了幾句話,這才起身送人出門。 謝晚春想了一會(huì)兒心事,很快便踱著步子往自己的院子里去。因之前在宋氏那里早早用過晚膳,故而她回去之后索性便先去沐浴了,然后披了頭還有些濕的長發(fā)躺在榻上翻書。 屋內(nèi)的白云銅爐里掃著燒著銀絲炭,火燒的極旺,炭火亦是被燒得發(fā)紅,自是不漏半點(diǎn)的煙或是濺灰,只一段一段的燒出令人骨軟的熱氣來,猶如春日一般的溫暖,使謝晚春即便是穿著那般單薄的衣衫也不覺得冷,反倒被熱氣捂得雙頰生暈,好似花苞最里頭被擠出來的伶仃艷色。 王恒之普一入門,見到的便是那猶如美人春睡的畫面。 只見謝晚春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藕荷色寢衣,半趴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支著,一只手翻著面前的書卷,只腹部那一處拉了一條薄毯蓋著。因她身上穿的寢衣有些隨意,松松垮垮的,可以看見潔白猶如美玉的肌膚,以及右邊隱約漏出的那一角光潔圓潤的肩頭,再往下,甚至能看見形狀極美的鎖骨和...... 王恒之心里默念了幾遍“非禮勿視”,頗為艱難的把目光收了回來,輕聲道:“雖是燒著炭,可還是要小心些,要不多穿些吧。著涼了就不好了?!?/br> 謝晚春嘴里“唔”了一聲,順手指揮王恒之:“有點(diǎn)渴,你替我倒杯水來。要溫的?!彼哪抗膺€盯在書卷上,聲音倒是嬌軟軟的,甜得令人心里舒服。 王恒之只得伸手替她扯了扯那條差點(diǎn)就要滑下榻的薄毯,隨即起身提了丫頭早已溫好的水壺倒了一盞水,想了想又找了瓶蜂蜜,往水里添了些蜂蜜,這才遞過去:“水是溫的,我加了蜂蜜?!庇钟行┖闷?,湊過去看了看謝晚春手里拿著的那卷書,“看什么呢,這么入神?” 謝晚春順手把手上的書卷往邊上移了移,抬手接了那盞蜜水,低頭抿了一口總算覺得喉嚨舒服了,便又半仰起頭在王恒之手臂上吻了吻,攀著他的手臂笑應(yīng)道:“沒認(rèn)出來?是陳先生的雜記,我之前忙得很倒是沒怎么看,今日拿來一看倒是有些入迷了。再說了,他難得回來一趟,我總是要抽空與你一同去探望的,多少也要看點(diǎn)兒,到時(shí)候才能搭上話呢?!?/br> 謝池春少時(shí)被薛老太傅壓得太厲害,偏她性子倔,你越壓著她就越不高興。因著陳希與薛老太傅齊名卻又晚了差不多二十年,謝池春后半段時(shí)間又緊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只不過是略看了些罷了,只知道陳希算是個(gè)有才的。如今忽然想起來,她又仔細(xì)翻了翻,倒是覺出這“盛名之下無虛士”的道理了。 王恒之不禁抿唇微微笑了笑卻沒問她之前‘忙’什么,反倒撿起邊上的布巾替她擦了擦頭發(fā),道:“頭發(fā)還濕著呢,你也真是半點(diǎn)也不怕著涼?!?/br> 謝晚春見他這般溫柔小心的替自己擦著頭發(fā),難免又有些失笑:“好了好了,你一入門,又是嫌我衣衫薄、又是嫌我頭發(fā)濕,真是啰嗦......”她仰頭看著坐在榻邊的王恒之,眼里好似藏著一輪明月,一雙黑眸明亮又皎潔,仿佛月光一般能照入人眼底。她櫻唇粉嫩,揚(yáng)唇一笑便帶了幾分甜膩的調(diào)笑意味,“這樣吧,下次干脆改口叫你‘王嬤嬤’好了。” 王恒之真想把這不知好壞的家伙按住,直接打一頓算了。他手上動(dòng)作倒是依舊輕柔的很,嘴里卻冷哼了一聲,似笑非笑的反問道:“那我下回叫你‘謝公公’?” 謝晚春當(dāng)真被這個(gè)“王嬤嬤”和“謝公公”笑得肚子疼,最后忍不住了便只好趴到王恒之懷里頭笑,笑得花枝亂顫,聲音都顫了:“......哈哈......還別說,那還真是湊對(duì)了。” 王恒之低著頭在她發(fā)頂落下一吻,輕聲道:“是啊,正好湊對(duì)了。誰也別嫌棄誰?!?/br> 謝晚春只覺得頭皮微微一緊,熱血上涌,頰邊guntang一片,一時(shí)間竟是忘了笑。好一會(huì)兒,她才煞風(fēng)景的道:“對(duì)了,禮部那邊定下三meimei入宮的日子是三月一日。這么一想,我們做哥哥嫂嫂的倒是落后了幾天呢?!?/br> 王恒之再一次想要把懷里的人按住打一頓。真是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半月不大估計(jì)就能上天了。 只是,真要是下手還王恒之難免有些手軟,最后只好用手指按著謝晚春的下顎,低下頭狠狠的吻了吻她的唇,把人吻得雙頰暈紅,氣喘吁吁,方才覺得解了口氣。 ****** 等王恒之休沐了,謝晚春果然抽了空與王恒之一同去了陳先生陳希現(xiàn)住的那個(gè)翠竹觀,順道帶上上回宋氏特意提醒過的“薄禮”。 翠竹觀建的有些偏僻,山道崎嶇,馬車行駛起來難免要有些顛簸,系在車上的鈴鐺不時(shí)便被山風(fēng)吹得泠泠作響。謝晚春靠著車廂里早已備好的芙蓉色繡牡丹的引枕,不免問了一句:“怎地專挑了這么個(gè)地方,從山底下上來就要好一段時(shí)間?” 王恒之笑道:“倘先生住在陳家,早早晚晚的難免要與人打交道,還有許多推不開的訪客。如今搬到了山上,卻是清凈了許多。”說起自家先生,他冰雪似的面上難得顯出幾分溫和的笑來,“若是碰上不喜歡的家伙,他便直接躲了去不見,也沒幾個(gè)知道?!?/br> 謝晚春聞言也不免一笑,暗道這陳希果真是個(gè)“真性情”的名士,比之薛老太傅的克己復(fù)禮卻又是另一番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