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王若蓉顯是十分歉疚的,輕輕嘆了口氣,又道:“我正在繡屏風呢,不知大嫂你喜歡什么花樣?” 謝晚春揮揮手:“不必了,你的婚事也已定下,便安心備嫁好了,何苦要這般忙著。再說,月底就是娘的生辰了,光是給娘準備壽禮怕也要你忙一會兒了,就別惦記著點兒小事了。” 王若蓉實在感激的不行,千百句話到了嘴里又覺得實在太輕了一些,只好慢慢點了點頭,小聲道:“那嫂子日后若想要什么花樣,盡管與我說。” 謝晚春笑著應了,推了她一把,叫她回去了。 等謝晚春獨自一人回了房間后,便見著梅香正等著那里,一雙眼睛悄悄的抬了起來,看著謝晚春。 要知道,謝晚春邊上伺候的一般便是瓊枝與碧珠,再往下便是畫衣或是畫屏,梅香雖是領了二等的例銀但到底是個初來乍到的新丫頭,除了被謝晚春叫到之外,很少有混到謝晚春跟前的時候。自然,這也是梅香現下的處身之道:她一個新來的,總也不好搶了別人的風頭,低調才是好事。 所以,梅香這時候湊上來,自然是有事的。 謝晚春只一轉眼珠子便明白過來了——怕是因為昨日里吩咐她讓錦衣衛暗衛去查的事情出了些結果了。既是如此,謝晚春面色半點也不動,隨手叫邊上的幾人出去了,只留了梅香一個伺候,嘴里吩咐梅香道:“你去香爐那兒添塊香。” 梅香清脆的應了下來,起身丟了個香餅子到香爐里頭,很快便又回轉過來,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謝晚春跟前,細聲與謝晚春道:“少奶奶,錦衣衛那頭有了消息了。” 她這般說著,便伸手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雙手舉著小心翼翼的遞了過來。 謝晚春隨手接了過來,撕開信封,抽出信紙略瞧了瞧:果真,似王舟之這般的,便是紈绔也應有自己的圈子,若真要認識幾個新朋友必是需要熟人來引薦的或是通過什么熟悉的渠道。 倒是不巧,宋玉良便是那個引薦人。 宋玉良乃是宋氏娘家侄子,對于王舟之這個王家庶子來說是有些特殊的,他引薦的朋友,王舟之自然也不會有太大的疑心。 最重要的是,宋玉良這頭給王舟之引薦了人,另一頭就自己下江南去堵王恒之,怕是做了兩手準備:要么勸動王恒之把賬冊的事情瞞下來或是幫著做點假;要么就是用王舟之這個王家子暗暗地給王家挖個坑,拖王家下水。 還真是好打算。 謝晚春把撕開的信封與看過的信紙一起遞給梅香,梅香立刻就動作飛快的把這信紙丟到香爐里點了火,盯著信紙被燒完了,盯著火星子熄滅了方才悄悄松口氣。 64| 30.31 王恒之這幾日一心惦著家里的那人,公事上雖是沒怎么耽擱,但下衙后很多不必要的應酬便都能推則推了,直接便回了府上。幾個與他關系頗好的同僚瞧在眼里,忍不住便與他玩笑道:“南山這幾日怎地也日日早歸,莫不是嘉樂郡主特特給你定了回去的時辰?” “家里有個人等著,也不好太晚回去。”王恒之不置可否,神色淡定,從容自若的把手上的東西細細的從頭又交代了一回,方才抬步離開。 如今十月里,戶部是極忙的——江邊的秋汛還需密切注意,各地糧倉也許加緊核實,王恒之又是個新人,種種事情加在一起,白日里總是要忙的腳不沾地。只是,他昨日里剛剛搬回房里,想著心尖上的那人,一顆心便好似被貓爪子輕輕的撓著似的,癢癢的疼,怎么也靜不下來。所以,王恒之下了衙便緊趕慢趕的,總算是趕回去陪著謝晚春一起用了晚膳。 雖說昨夜里丟了大臉,但謝晚春這般的沒臉沒皮,倒還真沒怎么放在心上,不一會兒便調節過來了。她此時氣定神閑,稍稍抬了抬眉梢瞧了眼坐在桌子另一頭的王恒之,竟也沒了昨日里那點兒氣悶反倒十分客氣的對人笑了笑,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安安靜靜的吃完了面前這頓晚膳。 兩人皆是養出來的好儀態,一個不想說,一個不知如何說,一頓飯下來居然也沒說成一句話。最后堪堪用罷,邊上的丫頭已動作迅速的端了兩盞茶來服侍他們漱口,等兩人都凈過手后,丫頭們方才又小心的端著茶盤上了兩盞熱茶來。 王恒之與謝晚春一人捧了一盞熱茶,倒也沒怎么用,便都起了身。他們兩人,一個坐在臨窗的榻上擺弄著棋盤,另一個則是閑極無聊的翻著才剛從王恒之書房里討來的書冊。兩人雖是各做各的,但此時一同坐在屋子里,間或插幾句話,另有窗外猶如黃金一般融融的霞光落下來,到還真有了幾分歲月靜好的感覺。 秋冬白日本就比春夏短一些,天邊的紅霞漸漸的散了開來,紅日移落西山,天色漸漸暗了,那些伶俐的丫頭早早點了燈又往香氣漸散的香爐里添了塊香。這時候上房那里倒是來了個梳著兩個包子頭的小丫頭,好似蓮藕一般粉嫩可愛,稚聲稚氣的說是來送宋氏特意叫人給謝晚春燉的冰糖血燕。 謝晚春看了看那小丫頭手上那冒著熱氣的白玉暖盅,這才想起早上的事,便揮手叫碧珠接了過來。她瞧這小丫頭眼生,便又逗趣似的問了人幾句話,然后方才叫畫衣拿個荷包送與她,把人送出去。 謝晚春自己端著那蓮花形狀的一盅湯,低頭慢慢的抿了一口,覺得滋味不錯,心情便也跟著好了一些。直到這時候,她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抬了抬眉梢,開口與王恒之說起了另一件事:“對了,我這幾日糊里糊涂的,倒是忘了與你說件事。” 王恒之一聽這話音便覺心頭一動,只當她是要坦白身份,忍不住便把手上抓著的白玉棋子丟到一邊,垂目去看謝晚春,手心里已是濕濕的,心跳都隱隱加快了些。 謝晚春卻渾然不覺,一邊喝著湯一邊翻著游記,姿態閑適優雅,按在書頁上的纖指修長白皙,猶如美玉雕成。她嘴里徐徐的接著道:“前幾日二meimei來尋我,說是你家三弟在外欠了一大筆銀子,就怕要鬧大了事情。” 王恒之聽她是說這個,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嘴里倒是不忘糾正謝晚春:“什么你家我家的?應該是咱們家三弟。” 謝晚春見著王恒之不點正題,不免抬頭瞪了他一眼,烏溜溜的眼珠子微微一轉:“你到底聽還是不聽?”她家已有一個不爭氣的混蛋弟弟,王家這個還真不想再認! 王恒之只好點點頭,端正了態度:“你說。” 謝晚春這才覺得滿意了一點,接著道:“其他的倒是沒什么,只是你家三弟欠錢的時間有些微妙......”她抬頭對上王恒之忽而恍然的目光,微微一笑,意態極美,慢條斯理的把話說完了,“正好便是你查出賬冊前后那一段時間。” 王恒之在這方面的敏感度絕不輸給謝晚春,他立刻就明白過來了,點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說罷,他深深看了謝晚春一眼,站起身道,“此事事關重要,我先與父親說一聲。” 謝晚春倒是不在意這個,一邊喝著她的湯一邊順口應道:“嗯,也好。不過記得動作小一些,二meimei才剛訂了親事,此時若是傳出什么來,總也不好。” “我知道分寸的。”王恒之目中顏色深深,似有幾分深意,到底還是沒再說什么,抬步往外去了。 謝晚春瞧著王恒之那背影,心中思忖了一下,便揚聲叫了梅香來:“那一頭都已經處置干凈了?” 梅香一聽便明白過來了,一派鎮定的點了點頭:“嗯,都已處理了。” “那便好......”謝晚春也就沒再問下去了,重又垂下眼去看手中的游記,染了一點昏黃燭光的眼睫跟著輕輕垂下,許久也不見她翻開一頁,也不知是否真的把書看進去了。 梅香站在邊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少奶奶......”她壓低聲音,輕輕的道,“錦衣衛那邊有消息,說是陸指揮使快要回京了。” 謝晚春聽到這里終于有抬起了頭,她倒不在意陸平川回京這件事——陸平川肯定是抓不著齊天樂的,或早或晚都得回來。只是,她更在意的是陸平川回京這件事所暗藏的信息,畢竟,陸平川要回來,由錦衣衛護著的吳御史肯定也要回來了。 看樣子......拖了這么久的江南鹽務一案,終于就要拉開序幕了。不知道周云、胡家又或者那個真的幕后之人要如何應對...... 謝晚春微微抿了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抿唇笑起來,烏黑的眉眼深處仿佛也含了一彎明月:“對了,月底便是夫人的壽辰,我也該準備一下壽禮之事。你出去吩咐一聲,說是我明日要去珠光閣置辦些東西,叫他們提早備好車。” 梅香默默的垂下眼,輕輕的應道:“知道了,夫人。”她沉靜的樣子一點兒不似同齡的那些小女孩,有著一種超乎年紀的成熟與冷淡。她今日穿著藕色底繡杏花枝的襖子與一條素凈的青色細棉裙子,出門的時候,裙裾在地上輕輕的擦了過去,好似窗外月光下墨綠色的葉片一般的青翠欲滴。 ****** 王恒之此時方才把事情與父親說完,面上更添了幾分鄭重的神色:“吳御史馬上就要回來了,倘若王家這個時候出事,怕是.......” “那個孽障!我沒空管他,他倒是越發的能干了!”王老爺氣得咬牙切齒,差點兒把手上的蓋碗都給摔了。他也是氣急了,現下正是要緊的時候,自家里全都小心謹慎,就連妻子的壽辰都沒準備大半,便是一貫胡鬧的二兒子最近都天天關在屋里念書,偏偏是這個一貫不放在心上的庶子在拖后腿。 王老爺想了一會兒,便用手用力的一拍案,吩咐底下人道:“去,把那個孽障給我綁過來。” 王舟之此時正窩在自己屋里,哪里也躲不了,果真不一會兒就被綁了過來。他手下亂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被綁著過來的一路上不禁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越想越是害怕,臉色慘白如紙,滿腦門都是冷汗。 等到了正房,見著父親和長兄,王舟之兩條腿一顫就給跪下了,連忙哭道:“父親,我知道錯了......”無論如何,認錯總是對的。 王老爺瞧他這沒骨氣的模樣便覺得生氣,忍不住把手上的蓋碗摔他頭上,潑了他半腦門的熱茶,直接冷聲道:“孽障!成日里不務正業,盡是再外生事。你且把這幾月來做的那些好事給我從頭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