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對,很甜。”宋天河那雙極深的黑眸似是亮了亮,語聲喑啞,可卻帶著不容忽視的笑意。他輕輕的摟了樓懷中的人,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角,頗有幾分柔情與蜜意,“剩下的,你再來喂?” 陸平川那時候只能退到簾后,猶如最乖順的侍從一般深深的垂下頭,避開來去。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座上的兩人一吻一湯圓,吃完了湯圓又要喝湯,竟是把一整碗的南瓜湯圓吃得連湯都不剩。 直到最后,謝池春方才細喘吁吁的笑著道:“很晚了,我得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她輕輕的把宋天河正扯著她袖子的手拉開,安撫似的細細的吻了吻指尖,哄他道,“下回我再給你送餃子,你要咸的還是甜的?” 宋天河看著她,伸手撫了撫她鴉羽一般的烏發,不禁笑出了聲,帶著極其少見的溫存:“只要你送的,都好。” 謝池春徐徐的起了身,站著整理衣襟和衣袖,又開口叫了陸平川上前,吩咐道:“食盒下頭還有碟點心,你端出來吧。” 陸平川伸手打開食盒,果是看見最下面的一碟點心,是用南瓜面制成的,精致玲瓏,猶如一朵朵的黃色的玫瑰花綻在瓷白的小碟子上。 外頭是凜冽的冬風,刮下樹梢的一層薄雪,可這一碟點心卻仿佛是春日里盛開的花,依稀還帶著馨甜的暖香。 謝池春特意把那碟點心放在了宋天河的案上,又拉著宋天河的手與他說了一會兒話,這才抬步離開。等出了營帳,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朵“黃玫瑰”來,丟給陸平川:“我捏了七朵,一碟六朵,這多出來的便給你吧?” 陸平川受寵若驚,小心翼翼的用雙手捧著那朵“黃玫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才經了家難,親故具喪,嘗遍辛酸苦楚,只覺得一顆心全都泡在冷冰冰的黃蓮水里,生不出半點波瀾。可,當他嗅著鼻尖那一抹甜香,竟是覺得眼睛有些濕,哪怕是心里也仿佛遇見了春風,化開凍土,一瞬間綻開一團團錦繡般明艷的花。 他想:倘若每個人的頭上都有早已注定的命運。那他的命運,從謝池春救下他、將那一朵“黃玫瑰”丟給他的時便已經注定了。 44| 30.31 第二天早晨,謝晚春有幸受到了陸平川令錦衣衛特意送來的早膳,十分豐盛的擺滿了一桌子。 山藥枸杞粥、紅豆蓮子粥、首烏小米粥、冰糖燕窩粥;鴿子玻璃糕、雙色豆糕、荷葉卷、小籠包、雙麻酥、百合酥、芙蓉珍珠餅;另有小菜腌水芥皮和八寶醬菜等等。 另外,陸平川還十分貼心的配了一壺溫度適宜的茉莉雀舌毫。 在稻縣這種小地方還能擺出這般的排場,確確實實是十足的土豪風范。 王恒之自是看在眼里,面色微微沉了沉,不由的把目光投向端坐在案邊等著用早膳的謝晚春,目中隱有疑惑。 謝晚春避開他的目光,只作不知,慢條斯理的端了碗首烏小米粥,用勺子輕輕的舀了一口嘗了,咽下唇邊的苦笑——這一桌子的菜,全是過去的她喜歡吃的,陸平川這般行為不僅僅是在擺闊更是在和她宣示: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謝晚春把自己這幾日的言行從頭想了一回,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昨夜那碗南瓜湯圓漏了餡。 要謝晚春說,物以稀為貴,這種哄人的招數自然不能多用。而實際上,加上昨晚那一次,她統共才用過三次。而那三個被哄得對象,都是絕不會坐在一起討論這事的人。 偏偏,她倒是把當年那個替她提湯圓當人形道具的陸平川給忽略了。 真真是失策!鬼知道陸平川這混蛋會昨天夜里不睡覺會去廚房偷窺?! 謝晚春很少會計較自己犯的小錯,此時思忖著此事,反倒是在心里頭把“不好好睡覺”的陸平川給罵了一頓。她心里罵著嘴里倒也不消停,恨恨的吃了一碗首烏小米粥,又夾了兩塊雙色豆糕并一個小籠包和一個芙蓉珍珠餅。 王恒之甚少見她這般好食欲,不由有些欲言又止。 謝晚春只得百忙之中抬頭與王恒之道:“這早膳說不得就是靖平侯為了昨晚上我們傳給他的那些話答謝我們的呢。難得有機會能叫這個京城第一吝嗇鬼掏出些來,可不得吃個夠本。” 王恒之被她逗得一笑,那冰雪一般冷凝的五官也顯得柔和起來,他想了想又道:“你若是喜歡,改日里我讓他們也這般備著?”他頓了頓,抬眼看著謝晚春,烏黑的眉睫在晨間曦光的照耀下仿佛染了一層薄薄的金光,那烏黑的瞳仁也如同琥珀一般瑩潤,看人時尤其的凝重動人,“這一路趕來,我倒是沒想到這個,叫你陪我風餐露宿。” 謝晚春眨了眨眼睛,很是享受了一會兒這可餐的“秀色”,然后鄭重搖了搖頭,笑應道:“很不必這樣,我近來好不容易瘦了一些,吃多了就不好看了。” 吃和不吃,是個大問題,女人總能找出完美的理由來。 王恒之也只得把余下的話給咽回去了。 ****** 兩人用過早膳后便一起去了大廳和陸平川匯合。 今日的陸平川極其難得的用玉冠束了一頭鴉羽似的烏發,早早的就把之前那身低調的半舊玄黑袍子給換下了,他穿了一身嶄新繡瑞獸圖案的袍子,纖瘦的腰間系著一條華貴的金帶,袍裾和衣襟上的暗紋精致華美,襯得他猶如一柄鑲嵌著耀人的紅寶的出鞘利劍,劍光極銳,直戳人心。 不過,在王恒之看來,陸平川這臭美的模樣簡直就跟開屏的鳳凰(或許可以說是山雞)沒兩樣。不過,王恒之還是十分敏銳的感覺到了陸平川這回突變的態度,再一次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謝晚春。 謝晚春十分鎮定且從容的頂著在場兩個男人的目光,在邊上撿了個位置坐下,然后便一臉正經的說起正事:“不知昨夜說的事,侯爺查過了沒有?” 陸平川垂眸看了她一眼,徐徐道:“自是查過了。”他話聲未落便抬起手,極輕極輕的拍了拍手掌。 很快,外頭就有人押著一個被五花大綁、口塞帕子的人進了門。 謝晚春定眸一看,果是昨日見過的劉叔,他的嘴被塞著,腮幫鼓鼓的,只有一雙眼睛瞪得極大,恨恨的看著在場之人。 陸平川使了個眼色,一旁一個瘦高的錦衣衛便把塞在劉叔口中的帕子給扯了出來。 劉叔就勢“呸”了一口,吐出一含血的唾沫,直接就道:“......是我殺了人,我認了。你們直接殺了我給姓薛的賠命就是了。” 謝晚春細細的端詳著這人面上的溝壑,看著他一道道刀刻出來的皺紋,忽而開口問道:“為什么?你乃薛家老仆,薛縣丞一向待人寬厚,何至于有此殺人之恨?” 劉叔“哈”了一聲,本是就勢冷嘲一番,可他目光觸及謝晚春那張秀美猶如新蕊的面龐,就仿佛想起了什么,微微一澀,就連語聲都緩了下來:“能為什么?姓薛的假仁假義,花言巧語的哄了我家小姐遠嫁過來,陪他一起吃苦受罪。結果我家小姐難產,他只知道磕頭求人什么也幫不了,最后我家小姐死了,他倒是做起了他財源廣進的‘好官’。我簡直,簡直恨不能直接拉了他去地下給小姐看看,看看這偽君子的真面目......” 劉叔的下唇已經被咬的破爛,血rou模糊,此時說起話來卻是血沫橫飛,氣喘吁吁,幾近于聲嘶力竭:“小姐那樣好的人,憐貧惜弱,自小起便從未做過一件壞事。可她自嫁了姓薛的,就從未享受過半點兒的福,只得跟著吃苦。她吃糠咽菜、早起耕種,晚間補衣,就連出事那天還惦記著著大雨不停,明日要給姓薛的準備雨具。她臨終前,最擔心姓薛的離了她會過不好日子,哪里知道,姓薛的離了她倒是露了真面目,一派安逸的做起了官老爺。我,我這些年一想起小姐臨去時瘦骨嶙柴的模樣,那擔憂不舍的神情,我便咽不下那口氣!我舍了這條老命,也非要叫這個偽君子償命不可!” 謝晚春看著劉叔那張老淚縱橫的臉龐,微微頓了頓,忽然開口叫人把那個鸚鵡的木架子拿過來。然后,她二話不說,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那個精致的木架給砸開了——那木架竟然是中空的,極輕松就給砸開了,里頭卷著一張張薄薄的紙片,全部收攏起來就是一本又薄又小的賬冊。 賬冊最前面的一張信紙就是薛縣丞自書的,上面的字跡端正,墨跡已舊,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展信之日,吾當已赴黃泉,埋骨青山。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吾妻死時,吾亦肝腸寸斷、心存死志,欲追其后而去。然思及寸功未立更不曾造福黎民,實是有負當日之誓、昔日壯志。倘我輕言死生,恐是愧對亡妻。 隱忍至今,五年有余,終是夙愿得償,可追先人而去。 吾雖未及不惑,然此生當無愧吾妻,無愧百姓。” 謝晚春念完信,那空心的竹管里忽而咕嚕一聲滾出一顆黑色的丹藥來,她捏起來輕輕的嗅了嗅,淡淡與劉叔道:“是□□,應是薛縣丞自備下的。即便你不殺他,他也不會活多久。”說罷,她輕輕的彎了彎唇,抬目看著面色大變的劉叔,徐徐道,“聽廚房的王媽說,這鸚鵡乃是四五年前養的,薛縣丞早早備下這可藏賬冊的木架,可見是早有此心。此木‘曰相思木,似槐似鐵梨,性甚耐土,大者斜鋸之,有細花云,近皮數寸無之’,并不算是適合做鳥架得木材。想來薛縣丞以此為鳥架,不過是為了提醒自己‘不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