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39| 30.31 謝晚春睜著眼睛,眼睜睜的看著那支從身后飛射而來的鐵箭射穿眼前男人的額頭,濺出滾熱腥氣的鮮血來。 那男人甚至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手中的鐵錐已經(jīng)不知不覺滑落到了地上,發(fā)出“砰”的聲音。他死魚一般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幾乎能看見上面的血絲,就像是快要碎開的琉璃珠仿佛就從不堪重負的眼眶里滾出來。 那個男人就這樣直挺挺的站著,被射穿的額角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著滾熱的鮮血,然后,他“撲騰”一聲,就那樣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他死了。 謝晚春緊繃的神經(jīng)也不由得跟著一縮,緊繃的胳膊也慢慢的垂了下去,她渾身的力氣仿佛隨著汗水靜悄悄的蒸發(fā)而去,小腿一軟險些也要跟著倒下去。還好,有人輕輕的從后面扶了她一把,使得她沒有摔倒在地,而是倒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回頭去看,那抱著她的正是手持弓箭的王恒之。王恒之一貫輕揚的劍眉微微蹙著,眸中似有幾分擔憂,語聲也不覺得輕了一些,輕之又輕的問道:“你沒事吧?” “還好......”謝晚春說話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沙啞的不行,只說了幾個字,喉間的那塊rou仿佛生生的疼起來。她只得咬住唇,停了聲音,輕輕的摸了一下自己被掐的青紫的脖子,然后就被痛得手指一顫,不想再摸第二遍了。 王恒之大約也看明白了,他默不作聲的伸手扶住懷中的謝晚春,小心翼翼的把人送回了床上,動作輕柔的替她蓋上被子。 謝晚春被王恒之這種鄭重其事、仿佛對待易碎珍寶的態(tài)度弄得略有些適應(yīng)不能,只好閉緊了嘴巴,睜大眼睛看著他。因為之前的打斗,她頭發(fā)披散開來,脖頸被掐的青紫,臉和手都沾著斑斑的血跡,看上去既狼狽又可憐,只有一雙眼睛依舊明亮漆黑。 猶如明月,皎潔寧靜,恒久得照亮漫長的暗夜。 王恒之被那目光看得心頭微微一悸,不知怎的有點說不出的難受——就好像是一只他極喜歡的貓,縱著它踩在自己的腿上左右撒嬌,結(jié)果一時疏忽,沒能照顧好它,竟是讓人傷了它。 這樣懊惱、羞愧乃至于氣憤的感覺,對于王恒之來說是極陌生的。他烏黑濃密的眉睫不覺間盡數(shù)垂了下來,細細密密的掩住了眼中神色,很是仔細的檢查著謝晚春的傷勢,低沉沉的聲音在空蕩昏暗的船艙里回蕩:“你隨我出門,我本該護你周全。船上出了事,我更應(yīng)該立刻回來才是......是我不對,對不起。” 謝晚春被他的道歉弄得一怔,好一會兒才不甚自在的搖了搖頭道:“......沒有,這事我自己也有責任,下次再有事我一定不往前沖了,直接叫人來。而且,若不是你回來,我還不知道要傷成什么樣呢。”如今她已經(jīng)不是當初那個武藝精深的謝池春,在武功還未練好之前,面對這種事情,她若明智就應(yīng)該跑出去喊人來而不是自動自覺的湊上去和人干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還是對的。 總的來說,幸好王恒之趕回來了。要不然,她說不定還要再死一回。 王恒之見她一副疲累倦怠的模樣也沒有爭執(zhí)的意思,起身叫了人進來把那個水匪的尸體以及亂糟糟的房間收拾了一遍,然后又親自打了盆熱水來,擰了帕子替謝晚春擦去臉上和手上的血跡。 熱水輕輕擦過皮膚,燙的毛孔輕輕展開,妥帖至極,十分的舒服。謝晚春頭靠著枕頭,享受著王恒之的“服侍”,忍不住便輕輕吁了一口氣,雙眼也愜意的瞇了起來,就連白玉似的頰上仿佛也微微的泛著紅暈。 王恒之細致的擦完了她的臉,重又拉起她的手輕輕擦拭,斟酌許久才開口道:“你應(yīng)該知道,我父親成婚較遲,我在與你成婚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會似他一般拖拉至二三十歲。所以,我一開始就對這場婚姻并沒有太多的準備和規(guī)劃......” 他用溫熱的布巾擦過謝晚春的手背,順著一根根猶如青玉的指頭擦揉過去,看到手背上的連皮帶血的抓痕時動作就更輕了一些,溫和輕緩的聲音仿若春日里滋潤萬物的細雨,“不過,常聽人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們既為夫妻,總歸是有些緣分的。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都可以和我說。晚春,無論如何,我總是希望你好好的。” 說罷,他又找出金瘡藥來,細致而又周全的替謝晚春已經(jīng)擦過的那些傷口抹了抹。 那藥膏有些涼,擦在破了的傷口上有些辣辣的疼。謝晚春正閉著眼睛,好險才能忍住眼底的酸楚,咬著唇一時沒有應(yīng)聲。 她很清楚,如今的王恒之待她不過是幾分的憐惜、歉疚罷了,或者還有幾分或多或少的喜歡,若真要說愛,未免太早。可是,如今的她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去拒絕。 這么多年過來,很多很多人愛過她,她也辜負過許多人。但她很清楚的知道,大多人愛的都是鎮(zhèn)國長公主,只有齊天和和宋天河他們離她最近,愛著謝池春。 她辜負齊天樂的時候,既年輕又懵懂,還有一腔少年才有的孤勇,只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后悔。 她辜負宋天河的時候,已經(jīng)明白自己在重蹈覆轍,知道自己必會后悔。可當時的她就站在搖搖欲墜的懸崖上,無路可退,只能前行。 他們之后,她終于離開了懸崖,終于徹底安全了,但卻再也遇不到第三個人。如今,她丟下了謝池春所背負著的一切,躲在謝晚春的年輕的皮囊下,看著王恒之,聽著他的話,竟然生出一種隱秘而無謂的歡喜和心跳來——如同新生的嬰兒,總是能為旁人所給予的那微薄的一點喜歡而歡喜。 謝晚春忍住眼淚,把頭埋到了王恒之的肩頭,小聲道:“是啊,我們是夫妻......”她頓了頓,忍不住又咬了咬唇,猶猶豫豫的道,“那個,我現(xiàn)在渾身都是藥膏味,會不會很難聞?” 王恒之沉了口氣,應(yīng)道:“不會。” 謝晚春的唇角抿了抿,忍住笑意,湊到他耳邊接著給他找事:“我貼身的衣服有點濕了,貼在身上很難受。你能替我拿些件新的過來,讓我換上?” 王恒之只覺得謝晚春呼吸時吹出的熱氣拂過耳畔,那一點的熱度一直從耳邊燒到面頰上,guntangguntang的,煎熬無比。他深深吸了口氣,竭力穩(wěn)住自己的聲調(diào),以往日里沉靜冷淡的聲音應(yīng)道:“我去替你拿。” 照著謝晚春的提點和指示,王恒之很快便從房間里找到了她雪白色絲質(zhì)的褻衣褻褲,猶如捧著熱炭似的,飛快遞過去給她。 謝晚春接了衣服,摸了摸光滑冰涼的絲面,不免又抱怨了一句:“要是碧珠或是瓊枝,都會先替我把衣服燙熱的。” 王恒之咳嗽了一聲,催她一句:“趕緊換上!”說罷,他便先背過身子了。 謝晚春這才不甘不愿的哼了一聲,脫去那身濕漉漉臟兮兮的衣衫,粗粗的擦了一把后就先勉強把這身褻衣褻褲換上了——反正的遲些還要再沐浴。 等換好了衣物,謝晚春重又拉起被子,終于覺得暖和舒服了許多。她一舒服,很快就又想起了一件事:“我之前讓你去端的魚羹呢,不會沒了吧?” 王恒之見她這時候還沒忘記那碗魚羹,也是不免一笑,又覺得她這矯情又愛折騰的模樣很有些可愛。他想了想,第一次主動彎腰親了親謝晚春的額頭,應(yīng)聲道:“我讓他們熱著呢,馬上就端來給你。” 謝晚春難得見王恒之主動,頗有幾分喜歡,于是就用右手的手指抓著他的袖子,眨了眨眼睛不吭聲。 王恒之會意,也就沒有起身親自去端魚羹,而是揚聲喚了丫頭去端過來。 謝晚春拉王恒之坐到床邊,順手扯了扯他綢緞般的烏發(fā),用指尖卷了頭發(fā)一圈,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問道:“你的箭法看上去很好,何時學的?” 世家嫡支的子弟本就不好武事,多愛風雅,至多學些武功防身,弓馬大多都不過是學個樣子。似王恒之這般在昏暗的船艙里,匆忙之間就能射死亂動的水匪,還是直接穿透對方的額頭。依謝晚春看來:這般水準說不得都快比得上當初的謝池春了。 王恒之頓了頓,劍眉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微微蹙起,沉吟片刻方才應(yīng)道:“昭明二十年,那年秋獵之后。” “昭明二十年......那也就差不多五年左右,你倒是......”謝晚春正想感嘆幾聲王恒之的天賦,忽而心中一動,不知怎的有些莫名之感。 昭明二十年,那年倒是發(fā)生了許多事。初春的時候,病重難醫(yī)的先帝轉(zhuǎn)交政務(wù)給謝池春,過了不久之后,謝池春就以謀反之名處置了宋天河以及他手下的同黨。所以,那年的秋獵正是朝中人心不定之時,謝晚春只得親自主持秋獵,召見了不少重臣或是重臣家眷,稍作安撫。甚至,她還射殺了一只黑熊,有意立威。 這般想來,她第一回見到王恒之就是那年秋獵。她那時候雖然覺得王恒之臉長得很好,但對方那時候才十五歲,對她來說還是太“嫩”了一點。所以,她也就只是笑著夸了一句“玉樹蘭芝,不過如是”。 這樣一聯(lián)想,謝晚春不知怎的覺出一點罕見的猶疑來,忍不住接著試探道:“那一年的秋獵,似是大堂姐主持的?” 王恒之自是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垂眸看了她一眼,面色神色復雜,坦言道:“我便是因為見過鎮(zhèn)國長公主彎弓射箭的英姿,這才起意要學的。” 謝晚春只覺得腦子忽而一空,一時也琢磨不出自己心里頭是什么滋味,嘴里已經(jīng)緊接著問道:“不對!既然如此,那你為什么要把她的臉涂黑?” 王恒之總算是被她問住了,眸光一動,欲言又止。恰好丫頭端了溫熱的魚羹過來,在外敲了敲門。 王恒之暗暗松了口氣,連忙起身過去接來魚羹,上前遞給謝晚春,適時的轉(zhuǎn)開話題:“快點喝吧,涼了就腥了。”不知是否是謝晚春的錯覺,王恒之的耳尖似是微微有些紅,好似傍晚的霞光照著一般。 魚羹用是用白底淺口的蓮花瓷碗盛著的,果然還是熱的,灑了一層細細的蔥花,還能看見黃色的蛋皮和白色的魚rou片,用羹匙輕輕的攪動了一下,還有極細極細的姜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