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晉陽王妃眼見著外援就這么敗落了,生怕這話題被謝晚春扯開,連忙開口道:“我看段氏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男人納妾本就是‘天經地義’。再說了,麗娘本是你表妹,最是親近不過,難不成你連她也容不下?” 謝晚春看了眼晉陽王妃,鄭重其事的道:“正因為是我表妹,才不能納為妾室。” 眼見著平日里言聽計從的女兒這般胡攪蠻纏,晉陽王妃也漸漸沒了沒了耐心,厲聲道:“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是看不起你表妹或是阮家不成?竟是非要忤逆我!” 謝晚春聞言連忙用帕子掩住唇,端出驚詫的模樣:“王妃這是哪里的話,我這是為了表妹好啊。”她挑高了眉梢,反問了一句,“我這個做表姐的,哪里能叫自己的親表妹去做妾?還是說,王妃竟是以為做妾是什么難得的好事不成?”謝晚春故意把“親表妹”和“做妾”這幾個字咬得極重,其間意思不言而喻。 在場的都是正妻,便是段氏那般糊涂透頂的都以自己正妻的身份為傲,知道妾不是什么好職業。聽到謝晚春的話,不少人都回過味來,皆是以鄙夷而輕蔑的看著晉陽王妃,暗自計較道:難不成這是和娘家有仇?竟是上趕著要把嫡親的侄女送去做妾,簡直連臉都不要了! 晉陽王妃自是察覺到了落在她身上的那一道道譏諷的目光,只覺得骨頭都放著冷,氣得幾乎要發起抖了。她原就是個不中用的,這時候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看向安樂公主,希望她這個東道主這時候能開口說句話替自己解圍。 偏偏安樂公主此時正扭頭看著邊上的杜鵑樹,聚精會神的看著那鮮紅如火的花朵,好似與此事全無干系。晉陽王妃恨得咬了咬牙,低了頭憐惜的看了看已是羞得無地自容的侄女阮麗娘,暗自狠了心,索性厚著臉皮接口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啊。阮家本是寒門,麗娘雖是嫡女但到底身份不高,若要配個門當戶對的郎君雖是簡單,但日后怕是要吃許多苦。我這個做姑姑的看著她長大,哪里又能忍心?倒不如送到你這個做表姐邊上,雖是做妾,有你照應著自然可以過些好日子。你們姐妹兩個,彼此也能有個照應。” 雖是歪理邪說,可晉陽王妃說得十分動情,說著說著便紅了眼眶,忽而抬手推了阮麗娘一把,把人推到謝晚春跟前,出聲道:“麗娘,還不求求你表姐?求她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照顧你一回吧。” 阮麗娘冷不防的被晉陽王妃推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一張臉已經紅的都要滴出血來了。她很是聽話,緩步走到謝晚春面前,似要跪下,嘴上只是輕輕道:“求表姐成全。” 謝晚春只得伸手扶了她一把,沒想到卻叫她抓了個正著,竟是一時甩不開。 阮麗娘緊緊的抓著謝晚春的手,眼眶發紅,珠淚盈盈,仿佛馬上就要落下淚珠了,只聽她哀婉且低柔的道:“求表姐可憐可憐麗娘吧。您若是不肯應,麗娘今日便在這兒跪著不起來了......” 此時院中花木正盛,但見美人垂淚,梨花帶雨,楚楚哀求,當真是我見猶憐。 37| 30.31 謝晚春卻沒有一絲的動容,她天生便是鐵石一般的心腸,便是對著齊天意那樣的美男子,她也不曾心軟過機會。所以,她忽而使了個巧勁抽回了手,短促而冷淡的笑了一聲。 那小聲猶如一柄冷而尖的刀刃,幾乎扎得阮麗娘耳朵生生發疼,因為一時失了攀扯的對象,阮麗娘沒能收不住力,真的就重重的跪在了地上,雙膝沉沉的扣在了地上,疼的她一張臉泛白了。 可謝晚春這時候卻轉了面色,目光嚴厲的看著阮麗娘:“今日雖是我與meimei第一回見面,但到底是表親,我也只當meimei是一時糊涂,故而才耐著性子好言相勸。只是沒想到meimei竟是這般不知廉恥,明明良家出身,家中衣食不缺也無災病,竟是一意要委身做妾。”她冷淡譏誚的掃了晉陽王妃和阮麗娘一眼,仿佛刀片一般刮過面皮,把這兩人看得臉色發白。她也不想給對方辯解的機會,緊接著就接著道,“依著王妃適才的意思,meimei你是因為自小嬌養著長大,吃不了苦,這才不得不想要做妾?” 阮麗娘已是哭得滿臉是淚,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得抓著謝晚春的裙角喃喃求道:“表姐,表姐......” “莫要這般叫我!你大約也讀過詩書,該知道有句話是‘富貴不能yin,貧賤不能屈’,我可沒有你這般為了富貴而把自己的臉面、全家的臉面都丟在地上叫人踐踏的meimei!”謝晚春隨手扯開阮麗娘的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目光極其冷淡厭惡,“你哥哥阮詢寒冬酷暑,日夜不輟的苦讀,這才十七歲得了舉人功名,得以光耀門楣。依他之才,來日未嘗不能考進士,與相公同朝為官。可是,倘若你現在就做了妾,你們阮家、你的哥哥便要平白低人一頭,日后你哥哥又要與如何與相公、乃至于王家之人往來?” “你這是為了自己的富貴,把父母兄長全都拋在了腦后!當真是不孝至極!我便是要給相公納妾,也不會納你這樣無德不孝之人!”謝晚春罵的好生痛快,一字一句皆是猶如刀劍一般鋒利,把阮麗娘和晉陽王妃的臉面全都給刮落一層來。 阮麗娘到底年幼面薄,此時已是聽得羞愧難當,哭得要背過氣去。她左右看了看,彷徨之下只得伸出手,軟弱且無助的攀著邊上的晉陽王妃裙角,勉強跪著。 晉陽王妃也給堵得說不出話來,額上冷汗密密滲出,嘴里喘著粗氣——她往日里最喜歡罵謝晚春不孝,如今侄女被謝晚春指著罵不孝,她竟是不知該如何解圍。 謝晚春噼里啪啦的罵完了人,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忽而又拉住安樂公主,哭訴起來:“公主也知道,我自小便是個父母緣薄的,先帝這才早早接了我入宮去......” 謝晚春此時忽然提起這樁舊事,在場諸人的議論聲也漸漸又大了起來,年紀大些的都知道晉陽王妃幾次欲要掐死親女的事情,想著:謝晚春生而失父、被母親恨之入骨,就連身子也是病病歪歪的,果真是個可憐的。 這般一來,在她們眼里:正扯著安樂公主的袖子假哭的謝晚春倒是比跪在地上哭得要昏死過去的阮麗娘還要可憐多了。 在場諸人看著謝晚春的目光既是憐惜又是慈憫,猶如春天一般溫暖;看著晉陽王妃這個“毒婦”就冷得猶如寒冬冷風。 安樂公主被謝晚春惡心了個半死,又不好馬上推開埋在自己懷里“柔弱哭著”的堂妹,只得咬著牙端出憐惜的模樣撫著謝晚春的肩頭:“好了好了,都過去了。晚春你這般哭著,到是要惹得王妃想起舊事,也哭一場了......”說罷,安樂公主抬眼瞪了一下晉陽王妃。 晉陽王妃這才回過神來,拉下臉也哭了起來:“可憐的孩子,是娘對不起你,快到娘這兒來。你入宮后,我也常常想你想得半夜哭呢......” 哭就哭,誰怕誰啊!有句話叫“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晉陽王妃乃是謝晚春的生母,天生就占著理。她這兒態度一軟、一哭,謝晚春若是再硬著脖子不低頭,那就顯得有些不孝了。 偏謝晚春不走尋常路,她卻從安樂公主懷里抬起頭,紅著眼睛看著晉陽王妃道:“既是如此,王妃又為何非要把表妹送到我院里?表妹這般德行,哪家敢收做妾室?王妃難不成真是要逼死我這女兒不成?” 說罷,不走尋常路的謝晚春也不繼續糾纏了,她用安樂公主的袖子擦了擦眼角和鼻子,一副難過的受不了的樣子:“家中還有事,就先告辭了。還望公主莫要怪我失禮。” 話聲落下,謝晚春抬頭挺胸,直接拂袖而去,只有肩頭微顫,似是委屈難言。她簡直把一個對母親失望透頂的可憐女兒的形象表演的入骨三分。 邊上還有人輕聲與晉陽王妃道:“王妃今日這事確實是有些不周全。郡主年紀還輕,怎地就張羅起納妾的事情了?還是這種......嘖嘖,”那人表達了一下對于阮麗娘的鄙夷,然后很是小心的接了一聲,“再說,早年那事郡主雖是不說必也是記在心上,今日這一折騰,自然難免要忍不住了。您也是做母親的,可要多體諒擔待一下啊。” 這還是含蓄的,那不含蓄的心里便忍不住念叨起晉陽王妃道:你個毒婦早年幾次想要掐死親生女兒,現今又想要把那般無德不孝的侄女送去做妾,這簡直是比仇人還惡毒啊! 還有那一等迷信的,心中暗暗想著:晉陽王妃老是在外頭與人說女兒克親——克死了晉陽王這個父親和一母同胞的兄弟。可現在想來,謝晚春自小就病歪歪的,說不得就是晉陽王妃自己克夫克子呢!這般邪門,以后可得遠著些才是啊! 安樂公主本興致勃勃的張羅了此回聚會,想著必能得些好處,可是如今......看著園中那些竊竊私語的宗室女眷、灰頭土臉的晉陽王妃以及哭得癱倒的阮麗娘,她忽然覺得有些后悔了。 安樂公主身邊的侍女柳月察言觀色,此時便進言道:“公主不若去換身衣衫吧,適才郡主用您的袖子擦了臉呢。” 是啊,一想到衣服上可能沾著別人的眼淚鼻涕,安樂公主渾身都不自在起來,連忙與人說了幾句,入內室更換衣服了。 ****** 謝晚春本就只是假哭,進了回去的馬車里,臉上的神色就冷淡了起來。 雖不知是不是她多心,這個時候逼著她給王恒之塞女兒,說不得多少有些添亂的意思——王恒之五月里便要去江南,這個時候納了妾,這妾可是要帶上一同出差?這到底是謝晚春的親表妹,還有晉陽王妃的面子,叫人一府就守空房,未免顯得太不近人情。 那阮麗娘才色兼備,言行禮儀顯然也是特意調.教過的,倘若她沒猜錯:阮麗娘本是要選秀入宮的。可偏偏皇帝如今剛剛得了蕭家送上去的庶女,宮里還有個容貴妃,后宮里頭的新人根本出不了頭,這才中途改了想法。晉陽王妃一貫腦子不好,最容易受人利用,必是有人在后頭慫恿晉陽王妃,這才使得晉陽王妃想到這么一個把侄女塞去王家的餿主意。 至于安樂公主,她如今正一心兒想著能晉封個長公主,而晉陽王妃畢竟有些輩分在,若能出面來說這事自然是極好的。而且,她估計是覺得自己摸透了謝晚春的性子,覺得此事要成不難,索性答應了要幫晉陽王妃一把,賣個好,說不得還能與王家扯上關系。只是沒想到謝晚春忽然變了性子,故而安樂公主幫著說了一會兒話便覺得事情比想象的棘手,認為收入產出很有些問題,幫忙也幫得不太上心。 謝晚春把事情在心中想了一會兒,琢磨著什么時候得找些人手來,至少能打聽打聽消息,不至于做個睜眼瞎。不過如今她乃是王家的媳婦,這事又有關王恒之,她一回府索性便先告了宋氏,把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又委婉的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擔心:“這原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相公馬上就要去江南,這個關鍵時候王妃那頭忽而想著勸我給相公納妾,我難免也覺得不大對勁。” 宋氏自也是個伶俐的人,經謝晚春這般一提醒也是一個激靈——王恒之此回出門本就十分危險,倘若身邊跟這個不可靠的人,漏出一些消息,說不得就真要有事了。她越想越覺得其中蹊蹺,握住謝晚春的手,柔聲道:“好孩子,你想的很是,這事我會令人去查的。你且放心吧,先去收拾收拾東西,再過幾天你和恒哥兒就要出門了,可別落下什么。” 王家既是世家之首,自然也有自己私底下的門道。 不過兩天功夫,宋氏就把事情查了一遍,特意與謝晚春說道:“晉陽王府的一個管家連夜帶著全家跑了,還有你那表妹身邊的一個貼身丫頭,據說是夜里不小心落水淹死了。”頓了頓,又勸道,“要不然,你就留家里吧,不必特意跟去。” 一逃一死,此事也只能查到這里了。 可無論是宋氏還是謝晚春心里都明白,恐怕這便是江南那頭的人生出的事。王恒之不過是吳御史這個巡鹽御史先派去江南探路的馬前卒,倒是不想竟也會惹出這些事來,還不知真的上了路,會有多少事情等著呢? 自來就有人為了銀錢不要性命,違背良知。這江南鹽務,每年的貪墨的鹽稅怕就有幾百萬兩,這么多的銀子恐怕早就叫后頭的人養大了膽子。更不要說,那些貪官的背后還可能站著齊天樂這樣一個亂臣賊子。 謝晚春知道宋氏這是擔心自己,可她既是知道齊天樂在江南必然就要過去,一是要查出自己的死因,二是要親手殺了齊天樂。所以,謝晚春聞言也只是低了頭,輕輕道:“相公一人在外,沒有個人伺候,我又怎地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