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 謝晚春也聽到了消息,她畢竟是做大嫂的,總也不好不過去,于是只得與王恒之略說了幾句趕去李氏的院子里。因她那處離得有些遠,來回皆是費時,故而到得最晚。 她趕到的時候,宋氏、王若蓉以及王望舒皆是已經到了。王望舒那件靛藍色的褙子還未換,此時正摟著王若蓉的胳膊抽泣著,見著謝晚春來方才小聲說了一句:“娘在里頭安慰二嫂呢.......”說罷,又低頭擦了擦眼淚,咬著唇與謝晚春道,“孩子沒保住,不過萬幸沒有傷到身子。” 說到這里,王望舒抽噎得更加厲害了。她與李氏乃是表姐妹,李氏腹中又是她嫡親哥哥的孩子,她這會兒自然難過得很,眼淚一滴滴的滾下來,嘴里喃喃著:“二嫂她也太命苦了,她自小就喜歡大哥哥,后來沒法子只得嫁了二哥哥,偏二哥哥又是個胡鬧的,整日里與她吵,屋里也一群兒的人!直到現在,二哥哥他人都還沒回來呢。二嫂她好容易才有了個孩子,也算是個盼頭,這,這可怎么辦!?.......” 邊上的王若蓉聽她提起“李氏喜歡王恒之”這樁舊事不免有些尷尬,輕輕扯了扯王望舒的袖子,可王望舒這哭得厲害哪里能明白她的意思。王若蓉只得開口與謝晚春解釋道:“三妹的話,嫂子莫要放在心里。大哥哥一貫是守禮之人,原就是拿二嫂當meimei看待的。再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大了些后,大哥哥統共就沒見過二嫂幾回......” 謝晚春聽她解釋的小心便也不免寬慰一句:“我明白的,你大哥哥的為人,我自然也是信的。”又轉開話題問道,“這好端端的,怎地就滑到了?” 王望舒已是哭得“物我兩忘”,王若蓉只得擔負起解說的重任:“二嫂一貫就有飯后散步的習慣,今日用過晚膳后就只帶了個丫頭,在園子里走了走。路上想起忘了帕子和扇子,便遣丫頭回房去拿,她自己則是留在假山那頭等著。沒成想,丫頭拿著帕子和扇子跑回來的時候就見著二嫂她一身血的躺在地上。假山那頭通著池塘的湖石,怕是有些濕滑,二嫂一不小心就滑倒了。” 王望舒說得仔細周全,井井有條,謝晚春一聽便明白過來了,不由伸手撫了撫她的肩頭,柔聲道:“你這孩子,也嚇壞了吧?臉都白了。” 王望舒不覺垂下眼,細聲道:“是有點兒。” 幾個人正說話的時候,宋氏從里頭轉出來,掃了一眼在場的諸人,嘆氣道:“也晚了,你們站這兒也沒什么用,早些回去歇息吧。我留這兒再守一會兒。” 王望舒哭得淚眼朦朧,紅著眼睛抬起頭,揚聲道:“我不走,我也要陪二嫂!” 宋氏滿面疲憊,瞪了女兒一眼,也沒了勸說的心思,直接就給王望舒身邊的幾個丫頭使了個眼色。那幾個丫頭都是宋氏精心挑選出來的,立馬上前,一個勸“二奶奶如今必是疲倦,姑娘在這兒豈不打擾了她休息”,一個勸“姑娘眼睛都哭紅了,二奶奶看見了豈不是觸景傷情?”...... 王望舒腦子哭得一團漿糊似的,被幾個丫頭簇擁著勸說,不一會兒就被半推半勸的拉走了。 王若蓉仿佛松了一大口氣,溫聲問了幾句李氏的情況后就乖順的告辭了。謝晚春走得比較慢,出門的時候順手拉了個李氏屋里的丫頭問道:“今日我來的晚,不知兩個meimei是什么時候到的?” 那丫頭極是惶恐,低著頭細想了一會兒才道:“二姑娘來得早些,三姑娘只比您早兩刻鐘罷了。” 謝晚春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看著王若蓉已經遠了的背影,長眉輕輕挑了挑:“二meimei果真是個周到仔細的。” 不遠處的王若蓉不知怎的竟是覺得如芒刺背,只是她也沒有回頭,扶著丫頭六月的手快步往自己院子去,主仆兩個皆是一聲不出,默默的走著路。 直到出了李氏的院子,到了王若蓉的華丹閣,主仆二人吊在胸口的氣才悄悄松了下去。 六月已經惶恐至極,不免開口道:“姑娘,二奶奶那里......” “無事,”王若蓉用力抓住六月的手,看了六月一眼,強調道,“二嫂已經醒了,她自己也說了,是滑到。” 六月胸膛的那顆心仿佛稍微平靜了一會兒,她深深吸了口氣,小心的攙扶著王若蓉進了屋內。只是,剛剛入了內屋,她抬眼一看便吃了一大驚,胸膛的心臟劇烈一跳,險些嚇得叫出聲。 王若蓉最是個沉靜的,她死死的用手捂住六月的嘴巴不讓她叫出聲,一雙妙目則是定定的看著屋里的那架玉石屏風。 那玉石屏風本就是鏤空的,依稀可見后頭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似也聽到了聲響,緩步從屏風后頭轉出來。 他穿著一雙粉底黑緞面的短靴,一步一步的從屏風后面轉出來,步履極慢卻好似踩在六月和王若蓉的心頭。 33| 30.31 王若蓉深深吸了口氣,一雙水眸緊緊的瞪著這人,語調極冷:“三哥哥這個時候守在這里,是準備嚇人嗎?” 王舟之小時習過武,生得很是高大,偏一張臉又長得極似生母孫姨娘,說一句貌若春花也是使得的。只可惜,自十四開葷以來,酒色之氣過重,整個人看著便顯得輕浮張揚。他也不在意王若蓉滿面的怒火和質問,笑著開口問道:“meimei誤會了,我就是來問問你二嫂的情況。” 王若蓉已是被他這番做派氣得渾身發抖,咬著唇擠出顫抖的聲音道:“三哥哥非得氣死了我才好嗎?” 到底不過是十五歲的姑娘,王若蓉一整晚都提著心,此時臉白氣噎,再也撐不住了,不由低頭嗚咽道,“我是女兒家,許多事亂說不得,可哥哥每月里必要生一回事,鬧騰一番,惹得老爺夫人氣惱,姨娘幾次擔心,便是我這做meimei的心里也跟熬油似的......” 王舟之應不得聲,只好涎著臉去賠不是:“好了好了,蓉姐兒莫要再哭了。是哥哥我的不是。” 王若蓉不理他,拉著丫頭六月的手在邊上撿了個椅子,扭頭坐下,一面說,一面流著眼淚,泣聲求道:“我也不求你全改了,可二嫂那事你可千萬別再提了。二嫂那頭必不會聲張出去,你且自重些不要生事,權當就這么過去了罷。”她哀哀求過后又是恨聲威脅,“倘真是叫旁人知道了,爹爹必是要打死你的,我和姨娘也沒什么法子,只得替你念幾卷往生經了......” 王若蓉這般軟硬兼施,到底是叫王舟之也知道了些好歹,連連點頭:“聽你的便是了。”他最怕的便是王老爺,偏王老爺朝中事忙,大多心思都放在兩個嫡子身上,這才叫他越發放縱起來。 王若蓉看著親哥哥那沒臉沒皮的模樣,氣得不行,只能強撐著細細囑咐幾句,說到后頭忍不住又勸說道:“三哥哥,你與我同歲,再過幾年也是要定親了,還得要多想想自己日后前程才是。二哥哥雖也胡鬧但讀書科舉上面從來不敢耽擱,如今已是舉人。且二哥哥乃是王家嫡子,又有得力的母族和妻族為援,日后前程總也不必愁的。三哥哥與我皆是庶出,現今這般文不成武不就,只知沉湎酒色,來日又該怎辦?” 王舟之聽到這個便覺得頭疼,捂著腦袋聽了一會兒,很快便打了個哈哈趕忙退出去了。 王若蓉看他那不爭氣的模樣便心塞得很,氣恨得把手上的帕子都給丟出去了,晚上又在床上哭了一場,嘆息自己命苦。 ****** 謝晚春回去的時候腦子里還在想李氏的事情。 她當時入屋的時候便覺得奇怪:王若蓉腳下的繡鞋上沾著新鮮的濕泥和柳絮,也就是說她晚上在外面轉悠了很久,很有可能也去過李氏出事的池塘邊——那處的池塘邊上種了許多垂柳,四月里方才開始飄絮,風吹柳條蕩柳絮,濕泥里總能看見一些柳絮。 當然,這都是推測出來的,當不得真,更加不能作為證據。 所以,謝晚春與王若蓉說話的時候,故意用撫慰的態度撫了撫她的肩頭。她指尖觸到的那一塊布料已是微濕,顯然是因為王若蓉在外面走了好一會兒,邊上又有花木,所以才會被夜露打得這樣濕。 最重要的是,當謝晚春開口說“也嚇壞了吧?臉都白了。”的時候,王若蓉的身體幾乎有一瞬的僵硬——身體的反應是不會騙人的。為了更確定一些,謝晚春出門的時候還特意問了丫頭王若蓉來的時間。要知道,王若蓉的華丹閣離李氏的院子并不算近,她本不應該比王望舒來得早。 幾項相加,謝晚春幾乎立刻就確定了此事與王若蓉有關:或許是她害李氏滑到;或許她是在場的目擊者...... 不過,這和謝晚春又有什么關系?李氏這個受害人都自稱是“不小心滑到”,謝晚春又何必故意把事情挑開,惹人厭煩? 更何況,對于現在的謝晚春來說,最要緊的事應付王恒之。 心下這般想著,謝晚春輕慢的垂首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以及衣襟,推開了房門去看坐在屋子里等她回來的王恒之。 王恒之正坐在臨窗的榻上照著棋譜擺棋局,翠色的袍子浸在燈光里,華美精致的暗紋似水一般流動,如同春日里繞過青山的碧波。他一貫過目不忘,只看一眼便放下棋譜徑直擺起棋局來,十指皆是修長白皙,遙遙望去,幾乎與他握在手中的白玉棋子顏色相仿。 “弟妹怎么樣了?”王恒之隨手擱下一顆棋子,開口問道。 玉棋子被輕輕扣在榧木棋盤上,發出輕微的聲音,猶如樂器擊打一般的悅耳。 謝晚春從門口走過去,站在他身后看著這局棋,應聲道:“不幸中的大幸,孩子雖是沒了但人沒事。”頓了頓,她又忍不住順嘴批評了一下王家的家教,“不過你二弟也太胡鬧了,這會兒居然還沒回來,還說是什么‘與友人月夜對酌’!都說‘修身齊家平天下’,他倘若不好好照顧二弟妹、管一管屋內那些鶯鶯燕燕,日后便是做了官也少不得要被御史參個‘治家不嚴’,前程有限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