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王若蓉今日穿了一身豆綠色底繡白海棠的家常衫子,發間一套玉石珠花,五官秀美,仿佛初春枝頭新綻的嫩葉,染露映光,嬌嫩欲滴。她聞言抬起頭看了謝晚春幾眼,細聲道:“既如此,嫂子不若去我的華丹閣坐一坐?” 謝晚春唇角一揚,打量了她幾眼,笑著道:“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王若蓉回之一笑,明眸皓齒。她衣著打扮及不上王望舒精致華貴,為人卻沉靜溫柔,另有一番動人的形容。 ****** 壽宜堂里的氣氛便顯得凝重了許多。 宋氏冷眼看著坐在下首的李氏,神色冷凝,只差冷笑了。 李氏面色蒼白,開口欲辯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后不免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邊上的王望舒——她是宋氏的外甥女,與王家的幾個表哥表妹自也算是一同長大的,故而與王望舒很有幾分交情。 王望舒心里頭其實也挺替這個表姐可惜的,說句不好聽的:她原還以為李氏會是自己大嫂呢,哪里知道最后卻是嫁給了二哥。王望舒想起自家二哥混蛋的模樣,對著李氏這個表姐心中更生幾分憐憫,忙開口打了個圓場:“娘,表姐她懷著身子呢,你有事好好說便是了。” 宋氏看了女兒一眼,只是淡淡玩笑道:“舒姐兒,你這胡叫的毛病也該改改了,該叫表姐就叫表姐,該叫二嫂便叫二嫂。哪有管二嫂叫表姐的?” 王望舒甚少被宋氏這般斥責,不免蹙蹙眉,嬌聲撒嬌道:“我就是一時忘了改口,都是一家人,娘你就別計較了。” 宋氏卻把臉一沉,沒理會女兒的撒嬌,反倒轉頭去和李氏道:“阿靜,我是瞧著你長大的,自來便拿你當半個女兒看待。你能嫁來王家,親上加親,我自也是高興的。。。。。。”她頓了頓,面上怒氣斂起,聲調愈發冷淡起來,“只是,你過門來,做的這些事情,你自己說得出口嗎?你若是真這么不想當我王家的媳婦,我便叫人送你回錢塘罷。索性我和你娘的關系是斷不了的,做不成媳婦,你還是我的外甥女。” 李氏嚇得渾身一哆嗦,知道這事是斷斷不能輕了——她若是就這么被送回錢塘,依著李家森嚴的家規,輕則青燈古佛一輩子,重則....... 李氏顧不得自己還懷有身孕,也顧不上邊上的王望舒,連忙從椅子上下來跪倒地上,垂淚道:“娘,媳婦知錯了.......”她微微垂首顯出一段柔軟白膩的脖頸,腹部更顯隆起,極是凄楚可憐。她拿起帕子擦了擦眼睛,淚水怎么也止不住,口上辯道,“媳婦昨日是想要去給嫂子送扇子的,只是昨兒嫂子去了晉陽王府,我便叫姑娘們先挑了......” 李氏哽咽了一下,仰起頭,淚眼模糊的道:“雖說如此,可我也知道大嫂身份尊貴,特意留了最好的一柄讓人送去,只是沒想到嫂子卻把我派去的丫頭都趕了回來。娘,我實在是......” “你實在是冤枉?”宋氏冷笑了一聲,她這般年紀也算是經了許多事,自然看得明白,她轉口去問邊上的女兒,“昨日里的扇子,你和二丫頭都先挑了?” 王望舒實在不知怎地一柄扇子也能說出這么多來。她聽到這里已經微微有些局促起來,面兒一紅,嘴上應道:“嫂子昨兒人不在,我們這才先和二嫂挑了,可的確是留了最好的給嫂子......”她是王家的嬌嬌女,哪里受過宋氏這般冷臉,不免擰了擰手上的素面帕子,委屈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宋氏一貫寵著女兒,這會兒卻也氣得不行,看了女兒一眼叫她住嘴,然后轉頭和李氏說道:“若論尊卑,她是皇室郡主;論長幼,她是王家長媳。阿靜,你也是世家嫡女,這長幼尊卑的道理,你難道不清楚?難不成還要我一遍遍的教?” 李氏這會兒已是哭得梨花帶雨,連忙道:“是,是媳婦錯了。” “遲點去把我這兒的兩柄扇子,連同你昨日里留的那柄,一起送過去。”宋氏眸光鋒利,語聲沉穩,“你親自去!不管你是站著送,還是跪著送,總之是要把那三柄扇子送去。” 李氏哽咽不已,一想著自己要給謝晚春賠禮道歉便覺得羞恥至極,差點哭得背過氣去,許久才捂著臉點頭應下:“媳婦,媳婦知道了。” 宋氏嘆了口氣,又道:“是我先前想差了,你如今身子重,未免精力不濟,有所疏忽也是正常的。手頭的那些活還是放一放吧,好好養身體。” 宋氏這話雖說是再給李氏開脫可實際上卻是要把李氏手頭那些管家的權給拿回,李氏都快哭不出來了,她覺得自個兒原來就算有些擠兌謝晚春的壞心思,可,可這不過就是一柄扇子的事情啊? 何至于此? 可話已至此,李氏也只得擦了眼淚認命了。 宋氏擺擺手,立時便有丫頭婆子過來扶了李氏一把,扶著她去隔間擦臉洗漱。宋氏重又端起青花茶盞喝了一口涼茶,歇口氣然后又轉頭教育起自己的女兒。 11|第十一章 “你是不是覺得我大題小做?不過就是一柄扇子的事情?”宋氏看了眼王望舒,冷聲問了一句。 她見女兒仍舊懵懵懂懂,不免有些氣悶起來。之前,她對李氏發作了那么一通:一是因為李氏心態與處事上大有問題,不能再叫她管家;二則是因為李氏有意拿著王望舒當槍使,什么事都要拖著王望舒。偏偏自家女兒卻是全然不知,還傻傻的替李氏說話。 王望舒悄悄打量了一下宋氏的表情,這時候也不敢再梗脖子辯解,抱住宋氏的手臂,低低的認了個錯:“娘,我知道錯了。”打算像以前一樣,撒個嬌把事情糊弄過去。 知女莫若母,宋氏看了女兒一眼,直接就道:“你知道你錯哪兒了?” 王望舒嘴唇動了動,沒能說出話來,只是低了頭——顯然是不知道自己哪里錯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宋氏嘆了口氣,仍舊與她溫聲說話:“就算你們嫂嫂昨日里去了晉陽王府一時每回來,可又不是不回來了?等她回來一起挑,豈不是更好?” 王望舒只覺得委屈,被說得雙眼微紅,咬了咬唇,不甘心的辯解道:“我,我們已經留了最好的一柄扇子給嫂嫂了啊。” 宋氏聽到這夾纏不清的話,氣惱之極,語聲也跟著沉了下去,低沉的聲音里有一種類似刀鋒一般的鋒利:“難不成,你以為你嫂子今日一大早提起這事只是因為扇子?她不高興,是因為她覺得她收到的不是‘最好的一柄’而是‘挑剩下的一柄’。說到底,她要強調的是她身為王家長媳應有的權利和地位。” 王望舒甚少聽到宋氏這般疾言厲色,被說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宋氏卻沒打算就這么放過女兒,接著道:“以往,有了新的首飾和衣衫,我都是叫齊了你們姐妹幾個一起挑。你兩個jiejie都說要讓meimei,每回都是你先挑了,然后才輪到她們。倘若我讓她們先挑,她們必然也會把你喜歡的留到后頭,你覺得你會高興嗎?” 王望舒聽到這里,不覺仰起頭,自然而然的應道:“嫡庶有別,本就該我先挑。” 宋氏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既如此,無論是扇子還是什么,都該你嫂嫂先挑——畢竟,她是王家長媳。就算你覺得晉陽王府已然沒落,她一個空頭郡主沒什么要緊,可她自幼長在宮里,師從薛老太傅,與皇帝和安樂公主的關系都極好。”宋氏語聲淡淡,卻是一針見血,“說一千道一萬,她姓謝,和皇上同一個姓。如今不比前朝,你一個姓王的自是越不過她。” 王望舒聽到這里,眼里的淚水止不住的就流了下來,滿臉通紅,既覺羞恥又覺憋屈。 前朝時,世家與皇室共治天下,王家女尊貴可比公主。然而本朝開國,經過太/祖、太宗、高宗三位皇帝,已然通過科舉而把天下英才握入掌中,皇權日盛,世家卻漸漸走向沒落。 宋氏拿著帕子給女兒擦了擦眼淚,見她確是難過,這才緩和了語調:“好險她是嫁到咱們家里,也不擺架子,故而大家也只需叫她少奶奶,你也不需行禮,平日里喊一聲嫂子便是了。若是換了旁的人家,多半是要把她這個郡主給供起來的。”說罷,又轉了話捎,“再說,這回宮中一共給了六柄扇子,宮中來的內侍已經說了,皇上交代了‘多給郡主一柄’,所以......” 王望舒聽到這里,不必宋氏說,已經明白過來了:一共六柄扇子,宋氏兩柄、謝晚春兩柄,她和王若蓉各一柄。也就是說,原來是沒有李氏的份的。李氏大概也知道這個,這才慫恿她們先挑,李氏自己也能趁勢當不知道的挑了一柄...... 宋氏見女兒明白過來了,也沒再多說什么,替她擦擦眼淚、理了理衣襟,柔聲道:“娘也知道,你一貫是個軟心腸的孩子,若和誰好,便是掏心掏肺的。可如今阿靜嫁到了咱們家里,是你二嫂了,你就斷斷不能再似以前那般了,自己心里要有數。若是閑了,多去尋尋你大嫂,和她說說話,學點兒。” 王望舒點點頭,總算是心甘情愿的受教了。只是想著自己和李氏這些年的情意,心中仍舊有些郁郁。她陪著宋氏喝了半盞茶,這才起身回去。 劉mama這時候方才輕手輕腳的掀了湘妃竹簾子進來,小心翼翼的替宋氏換了一盞熱茶。 宋氏想起女兒便覺頭疼,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嘆口氣:“這孩子,比她兩個哥哥還叫我cao心。” 劉mama免不了勸一句:“三姑娘年紀還小呢,再大些就懂事了。” 宋氏苦笑一聲,低聲道:“外頭都問起親事了,哪里還算得上是小?”她眸光一動,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喃喃道,“你還記得,當初為什么給她取了個這樣的名字?” 劉mama知道宋氏是想起了那些個舊事,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低聲道:“記得。您懷三姑娘的時候,正好夢到抱月入懷,后來生的時候又恰逢八月十五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