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王恒之入門先看了眼謝晚春,見她安安生生的坐在一邊,便先和晉陽王妃見禮。 王恒之的容色之盛,已是到了無需珠玉華飾、無需日月燭光的地步。他一入門,便仿佛蓬蓽生光,刀劍出鞘,使得內室之中徒然靜了一瞬,就連晉陽王妃和張氏的氣焰也就跟著降了下去。 晉陽王妃雖說眼界和心眼一樣小,到底還是知道輕重的。她看了王恒之幾眼,強自忍了口氣,扶著額頭和他,溫溫笑道:“恒之快起來吧,哪里用得著這般多禮?!邦D了頓,又問道,“這個時候,你怎么來了?” 王恒之起身,口上解釋道:“我今日恰好路過,就想著正好能順路接晚春一起回去,不知是否打擾了王妃和晚春?”邊上的張氏自然被他忽略過去了。 晉陽王妃下意識的看了張氏一眼,然后擺擺手,擠出一絲笑來,口上道:“怎么會......正好我也累了,就不留你們一起用飯了。你和晚春一起回去便是?!?/br> 王恒之溫聲謝過晉陽王妃,然后才朝謝晚春伸了伸手,沉聲道:“我們先走吧,不要打擾王妃休息?!?/br> 雖然他目光沉靜,語聲也很冷淡,可謝晚春真真生出幾分感激之情——天知道,要是王恒之不來,她還得和這些人糾纏多久?而且,王恒之那張臉簡直帥炸了,真的是百看不厭...... 謝晚春眨眨那雙水眸,笑著牽住王恒之的手,目光仍舊是落在王恒之臉上,點點頭又問道:“你今日怎地有空來,我還以為你在翰林院忙著呢?!彼浀猛鹾阒q剛剛入了翰林院,正修史呢。這般一想來,倒是有些可惜:當初微有小恙,竟是有好些時候沒有上朝,居然就這么錯過了王恒之當時殿上被點為狀元時候的神容與風采——似王恒之這般形貌,配上狀元郎那一身紅色長袍,若是不小心些,恐怕又要演上一出“看殺衛玠”了。 王恒之沒應聲,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徑直拉了人快步離開。 因為王恒之是策馬來的,故而這回兩人上的乃是謝晚春的馬車,里頭的香爐、坐墊以及游記都還在原位上擺著。 王恒之卻全當沒見到,拉了人上馬車,放下車簾子,這才冷聲問她道:“上次吃的虧還不夠?怎么又回晉陽王府了?” 這要是原來的謝晚春,聽到這冷冰冰的質問聲,估計不僅不領情還要和王恒之吵一架。 謝晚春為他這種做好事偏不露好聲色的模樣覺得好笑,想了想,便抓著人的手不放,緩緩應聲道:“沒事,我就來看看她找我什么事。你放心,上次病了一場,很多事我已經想通了。之前盡是胡鬧,我已知錯啦?!?/br> 她低下頭,抓著王恒之的手與他掌心相對,十指相扣,指尖相對,掌心那一點熱似乎能燙到人的心底。她揚起纖長濃密的眼睫,眸如秋水,柔聲道,“我忘了陸平川,然后我們重新開始,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好不好? 她軟聲求懇,語聲嬌嬌,眸光清亮,雙頰好似羞赧般微微泛紅,好似明珠生暈,美得令人心動。 一眼望去好似初春清晨的染露桃花,花葉嬌嫩。風過處,自有一段風流。 王恒之看著她那雙與謝池春格外相似的眼睛,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那個春日,一時間竟是說不出一個“不”字。 9|第九章 那時候,天邊微微泛白,滿山遍野皆是灼灼的桃花,一朵又一朵盛開在枝頭,嬌嫩鮮妍,芳香甜美,粉紅或是粉白的云霞般一重重的壓下,壓得蒼翠的枝葉低垂,簌簌的花瓣猶如細雨一般落下。他在清晨穿過花林,一步步走過去,腳下夜雨打濕的青泥,身側透白的溪流潺潺,朝露濕了青衣,滿袖皆是半冷還暖的花香。 當他抬眼時卻見紅衣麗人含笑站在林木深處,紅裙逶迤,更勝了滿樹桃花。仔細再看,綠鬢朱顏,雪膚花貌,依稀宛若神仙妃子,實乃他平生僅見、堪稱絕色的女子。 不過一愣神的功夫,那女子便微笑著將手中的桃枝擲予他。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那種心如鹿撞,焦渴難忍的感覺,此時想起便仿佛重又復活。 王恒之閉上眼,那張沉靜如止水的面龐看上去仍舊是冷淡克制,似冰雪雕出一般的冷漠。他淡淡的提醒了一句:“我們當初說好的事情,你都忘了嗎?” 謝晚春并不知道王恒之之前和自家堂妹說好過什么,所以她也厚著臉皮,直截了當的應聲道:“我都忘了啊?!彼曇艮D低,捏了下王恒之的指尖,意味深長的道,“我們可是夫妻,總是要做夫妻該做的事情?!?/br> 王恒之那只手的指尖被她輕輕捏著,那一小塊肌膚就跟著緊繃發熱,仿佛被蟲蟻咬過一般的麻癢,整只手臂都快僵住了。他下意識的抽回手,然后沉了口氣,低頭拾起馬車上的那本被謝晚春放過的游記,一言不發的翻看起來。 “相公,你拿反了。”謝晚春捏了塊梅子丟嘴里,津津有味的含了一會兒,甜甜的叫了一聲。 王恒之面色微變,下意識的就要把手中的書卷翻正,卻聽見邊上傳來謝晚春哈哈的笑聲。 “哈哈,”謝晚春笑得彎了腰,半靠著湖藍色綢緞坐墊,更顯得膚如凝雪,烏發似積云。只聽她笑盈盈的道,“我騙你的啦,你沒拿反......” 王恒之索性不理她,拿出百般的耐心和克制,端著那張冰雪似的臉,烏黑而細長的眼睫輕輕垂落,他仍舊是垂眼著看手中游記,神態冷凝,一如老僧入定一般屹然不動。 謝晚春一邊吃梅子,一邊含笑看著王恒之,黑眸明亮。作為一個膚淺顏控,看著王恒之這么一張賞心悅目的臉,簡直煩惱全消,喜從心來,都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以前她和齊天樂沒鬧翻的時候,她就喜歡在齊天樂的臉上動手動腳,一寸寸的在那張英俊的臉上摸過去——齊天樂自來氣盛,鬢如刀裁,眉峰銳利,挺鼻薄唇,摸上去的時候棱角分明,印象深刻。她那時候每回心滿意足的摸完了都要嘖嘖的感嘆一聲:“你這臉生得真好......”就是有點兒薄情相兒。 有一回,她不小心說漏了嘴,把后半句也給說出來了,引得齊天樂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謝晚春靠在墊子上,嘴里含著梅子,愜意的閉了閉眼,不自覺的回憶著那些快要掉色的往事:唔,齊天樂那時候說什么了? ...... “你倒是生得一副多情模樣,可就是冷心肝!好美色,喜享受,見一個愛一個!”記憶里,那個英氣勃然,尊貴桀驁的少年惡狠狠的瞪了謝池春一眼,又氣又惱,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委屈。 她那時候自然是放下身段,撒嬌賣乖,好聲好氣的端茶倒水,這才把齊天樂哄好。只是如今想起,果真是薄情的未必薄情,多情的未必多情,相由心生這一說果是靠不?。?/br> 謝晚春也不愿再想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轉而又細細打量起王恒之的眉目來。 和齊天樂比起來,王恒之的眉峰略顯得細長,是一對微揚的劍眉。他的五官輪廓更見柔和,膚如冷玉,眉睫烏黑,眼睫濃密纖長的叫人嫉妒,但鼻梁挺直,眼眸幽深,薄唇微抿,便又添了幾分俊雅和英氣。 他此時神容冷肅,宛若冰雪,可倘若愿意笑一笑,大約便會似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謝晚春看得心癢,手又開始有些癢了,可她也知道自己這會兒要真是上手摸一摸,估計那手要折。懷著這般惋惜之情,謝晚春悠悠然的解開自己頭上有些散亂的發髻,順手拾起邊上的月牙形的玉梳,不緊不慢的替自己梳起頭來。 烏發垂垂,光可鑒人,又因為抹過發油,淡淡的幽香若隱若現。 車內空間寬大,但有女眷在上面,總是不好胡亂開窗、掀簾子。故而,一時間,那脈脈的幽香便猶如空中徐徐流動的暗流,無聲無息的自兩人之間流淌而過,好像是一根細細的穗子,穗尖輕輕的在鼻尖摩挲而過,蹭得人鼻尖軟軟的,心也癢癢的。 謝晚春似是渾然不覺這曖昧的氛圍,旁若無人的梳完了頭發又拉了拉王恒之的袖角,笑盈盈的問道:“我換了新的發油,這香味不錯吧?你猜是什么?” 王恒之板著臉沒理她,握著書卷的手指卻緊了緊,抿了抿唇,下顎的弧線緊繃著。 就像是一根弦,繃得再緊一點,恐怕就要斷開了。 謝晚春笑了笑,滿頭青絲猶如潑墨一般披灑肩頭,恰有日光透過馬車的車窗折入,似凌空灑了一層薄薄的金粉,使得她一頭烏發好似披金的黑色絲綢。她溫柔的垂下眼,眉睫染了一層薄薄的金光,纖毫畢現,柔聲與王恒之笑語:“你說,這像不像——‘宿夕不梳頭,絲發披兩肩。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她說到最后那半句“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的時候緩緩然的抬起眼,面如桃花,眉目更添幾分艷色,秋水般的眸子里似是帶了小小的鉤子,能把人心勾走。